孫全鵬
1
要不是魚網(wǎng)被樹枝掛住,我們肯定在天亮之前就回到家了。
將軍寺的河水嘩嘩地流著,半輪月亮映在水中,隨著水波蕩來晃去,散開又很快匯聚在一起,依舊是半輪月,不遠處水面上浮起了一團團水霧。老瓦在河邊收魚網(wǎng),爸爸的三輪車停在將軍寺河岸邊,他說:“今夜收獲真不小,得趕緊回家,天要亮了。”
老瓦像沒那回事一樣,不緊不慢地說:“你看看你,就是憋不住氣,慌啥慌?”他慢騰騰地把魚裝入農(nóng)用三輪車后車箱里,后車箱用塑料膜盛滿了水,魚一到水里又開始跳躍起來。
一切妥當后,爸爸發(fā)動了三輪車,一踩油門,三輪車突突地拖著黑煙,在生產(chǎn)路上顛簸地跑起來。就在剛才離開河時,我沒有忘記用一個塑料袋子舀上大半袋水,也沒忘記撈了點水草,弄得我手上滿是腥味。我雙手握著那個白色的塑料袋,一條紅尾魚肚白朝上,已經(jīng)漂了上來。我想過不了多久,也許到不了家,魚兒就要死了。一想到這,我心里就有點兒不得勁。
老瓦告訴我:“養(yǎng)魚當然得用將軍寺河里的水,再弄點水草,魚可以離開河,可離不開養(yǎng)活它的水,那可是它自己的家。”
我舉起塑料袋說:“瓦叔,你看,你看,剛才專門弄的。”
看得出,老瓦今天很高興,他扯開嗓門唱起了戲:“眾大臣在金殿呈奏保狀,保為臣下陳州查案追贓……”老瓦的嗓門很大,在這個寧靜的早晨,顯得分外響亮。
我不喜歡聽戲,就嘟囔起來:“瓦叔,別唱了,你看——魚都翻肚了?!?/p>
“這大早上的,誰聽見你這鬼哭狼嚎的,還以為出啥事了哩?你唱戲真是要命啊!難聽死了。”爸爸哈哈大笑起來。
老瓦坐在農(nóng)用三輪車的前排,與我分坐在爸爸的兩邊,爸爸握著三輪車的車把控制方向,三輪車一搖一晃地前進著。老瓦身上穿著黑色的塑料衣,衣服上散發(fā)著濃重的魚腥味,他不時地扭過頭來,用雙手擺弄著魚網(wǎng),一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沾著雜物,馬上就摘掉,看也不看,隨手一扔,扔得遠遠的。
早晨的空氣和著一股股魚腥味兒撲面而來,三輪車晃蕩著行進,耳邊響著呼啦啦的風聲。
“哈哈,不是給你吹,只要河里有水,我就能捕到魚,你想要多少?小鵬,下次我還能給你捕得到?!崩贤哳^也不抬,手仍然擺弄著魚網(wǎng),只是唱戲的聲音更大了。老瓦當然高興,這次他可是滿載而歸。
將軍寺河面上的水汽慢慢消失了,朝霞不知何時已經(jīng)綻放起來,像一塊金色的彩衣,披掛在將軍寺上空。到家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三輪車的輪子上沾滿了泥巴,后面拖著一道道泥印子。爸爸剛把三輪車停好、熄火,叔叔就從院子里走出來。
那時候,叔叔二十五六歲,還沒有結(jié)婚,也沒和爸爸分家,他在爸爸的飯店里當廚師。叔叔可有本事了,他用粉條、胡椒、豆腐皮和面筋等做成湯,再撒上一層炸好的小魚,起鍋時放點芫荽、蒜苗,就做成了小焦魚湯,吃起來很有味道。這在將軍寺一帶很有名,魚身上的東西,像魚鱗、魚鰾和魚卵等都用上了,再通過炸魚塊、煎悶和煲湯等方法做成味道鮮美的菜肴。
“把魚都給我卸下來,我全要了……”爸爸說。
“你這個飯店小,哪用了那么多魚?我還是去集上賣吧。”老瓦說。
叔叔說:“來,坐下來說,先歇會兒。這段時間喝焦魚湯的人多,吃魚的人也多?!?/p>
他搬來一個板凳讓老瓦坐,又遞過去一支煙,然后給他點上,很殷勤的樣子。
老瓦不再說什么,吸了一口煙,吐了一團煙霧,默認了。接著,叔叔開始忙活起來,他把大魚挑出來,放到一個水池里。媽媽開始挑小魚,放在饃筐子里,小魚撲閃著尾巴蹦跳著,有幾個跳到了饃筐子外面,我趕緊撿起來放回去。
“明天的焦魚湯肯定好喝?!眿寢屪匝宰哉Z。這時候,濃烈的腥味兒開始在整個飯店彌散開來,我習慣了這種味道,算起來,我都聞了十五年了,早就習慣了。
今天是星期天,一群人在飯店吃早餐,人明顯比平時要多一些。他們聞見了腥味兒,有人就跑出來,看見有新鮮的魚,頓時來了精神,開玩笑說:“這是老瓦逮的吧,真不賴哩……來一個大的,現(xiàn)在就要,我要嘗嘗鮮。”
“太早了,這哪到吃午飯的點?你放心,好魚都給你們留著呢?!眿寢屚蝗煌W×苏f話,然后不笑了,她說:“這可是從外地買的魚,不是老瓦逮的。不過你放心,這比咱將軍寺的魚好吃多了。”
那人笑而不語,知趣地離開了。老瓦仍坐在那里抽煙,一句話也不說,他能說什么呢?我不解地看了一眼媽媽,不明白媽媽為何說從外地買的魚。這明明是我們辛辛苦苦從將軍寺河里捕到了???這可花費我們夜里整整三個多小時呢?
大魚和小魚挑好分好了。
叔叔對老瓦說:“別走了,咱哥倆暈幾個?!?/p>
沒想到老瓦擺擺手拒絕了,但他的眼睛卻往飯桌上一直瞅。“不了,不了,今個閨女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早就做好飯在家等我啦,我要回去吃。”
“把小仙也喊過來,咱們在一起吃,得會兒讓小鵬去喊她?!卑职滞艺f。
太陽露出了頭,飯店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將軍寺慢慢地變得明亮起來,喧鬧起來。媽媽端來了切好的西瓜,我吃了一塊,想起了老瓦的閨女小仙。
小仙很美,按輩分我喊她姐,她對我可好了。她今年有二十五歲了,個兒高高的,頭發(fā)長長的,像黑緞子一樣,頭發(fā)常斜搭在胸前,用一個白色的手絹系住。
媽媽說,在我小時候小仙經(jīng)常抱我,我很喜歡她臉上的酒窩,笑起來美美的,可惜她的左眼被扎瞎了,眼睛只剩下一個白眼珠。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們終究沒有喝成酒。我剛吃完了一塊西瓜,當我手里握著一塊西瓜正要出門喊小仙姐的時候,沒想到她卻喘著氣跑過來了。
“正準備叫你呢,閨女,快來一起吃個飯?!眿寢屟奂猓瑥纳磉吥闷鹨粔K西瓜給了小仙。
小仙沒接,滿臉通紅地說:“爹,快回家……有幾個人找你……看樣子不像是啥好人?!?/p>
“啥?在咱將軍寺村,還有誰敢咋住咱?”老瓦說話的時候臉色發(fā)青。
我知道老瓦是在打腫臉充胖子,平時他都是這樣說話,最后總會惹得一身騷。
媽媽說:“怎么一說就是誰咋住誰?先去看看,好好說話。”
“我回去看看,等我一會兒?!崩贤咦吡藥撞剑剡^頭說。
“可能問你捕魚的事吧,你別回去了,躲一下?!卑职謷咭暳艘幌轮車?,趴在老瓦的耳朵上說。
“又沒有人抓住我在現(xiàn)場捕魚,誰看見了呢?我去去就來,等我喝酒啊。”老瓦一邊走,一邊大笑起來。
“都怪我沒拉住他,我要是當時拉住他,不就沒有那么多事了?”爸爸后來多次對媽媽遺憾地說。
2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溫度也開始一點一點地上升,人群從將軍寺村子里悠閑地走出來。爸爸把一個方桌搬到院子里,媽媽收拾干凈,叔叔搬來了幾個板凳,飯菜端上了桌。可是,老瓦還沒有回來。
“咋回事?老瓦哥咋還不來?”叔叔說,“要不,我去看看……”他一陣焦躁不安的樣子。
我說:“爸爸,我餓了……”
“餓啥餓?再等會?!卑职终f。
媽媽說:“等啥等?孩子都餓壞了,先吃吧。”媽媽拿起筷子,給我夾起來一塊炒雞蛋:“給,快吃!”
陽光照在爸爸身上,爸爸往前走了一步,走入了樹蔭下,陽光不見了。爸爸不再說什么了,他準備打開酒,媽媽一把奪過酒,對爸爸說:“酒就別打開了,也不知道老瓦來不來,這里又沒有外人,喝什么酒???一瓶能賣幾個錢呢。等他來了,咱再打開也不遲?!?/p>
老瓦還是沒來,媽媽說:“別等了,你們也不想想,他捕魚都累了大半夜了,說不定在家早就睡下了。”
媽媽把酒放回貨架上,然后轉(zhuǎn)過身子坐下,我們就開始吃起飯來。叔叔卻坐不住,吃兩口就把筷子放下來,不時地往外瞅。
一陣哭聲越來越近,我聽出那是小仙的聲音?!翱炜?,我爹……他……”小仙嗚咽嗚咽地說著什么,滿臉的淚水,只是哭。我看見叔叔站了起來,直直地望著小仙。
“閨女,慢慢說,咋了?”媽媽站起來,拉住了小仙的手。
“我爹他,出事了,他給人打架了。”小仙哭著說。
“打架?”
叔叔聽了,筷子掉在了地上,他小跑著出去。爸爸也放下筷子,快步走出去?!白撸烊タ纯?。”媽媽也站起來,拉著小仙就走。媽媽走得很快,準確地說那是一路小跑,我在后面都跟不上她了。
有幾個人吃早飯吃得很晚,他們無聊地圍在老瓦家門口,有的還端著瓷碗,碗里的飯還沒吃完,不過早沒了熱氣。后面幾個人踮著腳尖,滿臉的笑容,伸長了脖子,津津有味地看著這一切。
一個穿著藍色制服的男子躺在地上,身邊流了點點滴滴的血。老瓦耷拉著腦袋,被兩個男人死死地控制住。白色的面包車停在老瓦家的門口,一條大黑狗吐著長舌頭,汪汪地叫著。這條狗不是我們將軍寺村的,反正我從來沒有見過。
“想咋???在家門口你們想干啥?哪有這么欺負人的?”爸爸聲音很大,非常生氣。真的,我從來沒有見到爸爸發(fā)那么大的脾氣。
一個穿藍色制服的男子慢騰騰地走過來,他個子不高,肚子微微向前凸出,頭頂光光的,只是零散幾根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的。
他高昂著頭,用一個手指頭指著爸爸:“你是誰?你瞎說什么呢?
“他又沒有犯法,你憑什么抓他?”爸爸的聲音更大了。
“他們先打我爹的?!毙∠煽拗舐暤睾?。
老瓦的傻兒子傻蛋在屋子里也哭了起來,準確地說是在“嚎叫”,淚水一股股地流了下來,從沒有過的傷心。大家都說傻蛋不會哭,看樣子大家都錯了,盡管這是我第一次見傻蛋哭。
老瓦家大門口,有個藍色制服的男子躺在地上,這會兒“嗷嗷”得更響了。老瓦一動不動,手被反綁著,聳拉著腦袋,他現(xiàn)在一聲也不吭了。
爸爸抬高聲音說:“你先把人放了吧,有事說事?!卑职值哪X門上微微有汗。
“你想管閑事是吧,我告訴你,先交五千元醫(yī)療費再說,再交一千元罰款。”藍色制服說。
爸爸撇撇嘴說:“怎么這么多?這不是訛人嗎?”
制服男子手一擺,幾個人七手八腳把老瓦塞進一個白色的面包車里,滴滴地按著喇叭沖開人群,開著車一溜煙兒地走了。這群穿藍色制服的人一走,村里人也漸漸散了。有幾個人開始吃剩下的飯菜,不過已經(jīng)涼了。
太陽爬得很高了,炙烤著將軍寺,陽光非常毒,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媽媽走過去,開始哄小仙和傻蛋:“別哭,別哭了,孩子。”
媽媽撫摸著小仙的頭,她則哭得更兇了:“大娘,大伯,我給您們跪下了,救救俺爹吧?!?/p>
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家就這樣給拆散了,爸爸和村里幾個有威望的老人留下來,開始商量辦法。
在將軍寺,一遇到大事兒總會有人管閑事,他們不為錢,不圖名,只因為是鄉(xiāng)親。大家聚在一起想辦法,多少年來一直如此,像誰家媳婦不孝順老人,像誰家的地邊多種了鄰家的莊稼,像誰家的豬吃了別家的小麥,他們總會去處理,處理的結(jié)果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也都接受。
最后,大家一致商定讓爸爸去協(xié)調(diào)關(guān)系。爸爸聽了,沒說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幾口煙,長嘆一聲說:“沒問題,我這就去,可是錢——”
“是啊,這幾千塊錢可不是小數(shù)目,這怎么辦?”有人說。
“明天我到鎮(zhèn)上看看情況再說,”他轉(zhuǎn)過身對媽媽說:“讓小仙和傻蛋都去咱家吧?!?/p>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笔迨鍖Π职终f,眼睛里祈求著什么他離開了,走得都已經(jīng)好遠了,還回過頭又看了一眼。
叔叔好像比我們更關(guān)心這件事。
3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將軍寺河來了些奇怪的人,也許有一兩年了。這群人拿著小紅旗,插在長長的木桿上,取出一些儀器,用鐵鍬在將軍寺河邊挖坑,填土。有時候搭建帳篷,聚在一起指指點點,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有時候卻幾個月不見一個人來。
這群穿藍色制服的人十個月前就開始在村子里出現(xiàn),以后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轉(zhuǎn)上幾圈,他們告訴村民不能再去河里捕魚了。
爸爸向鄉(xiāng)里打聽過,說這里就要開發(fā)成旅游區(qū)了,不能再釣魚,更不能捕魚了。也有人傳言,這里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礦產(chǎn),不過沒有人證實這件事。至于這些穿藍色制服的是些什么人,大家也不知道。
爸爸對老瓦說了這事,老瓦卻不以為然,他的青筋都暴露出來了:“這是老祖宗的河,老祖宗的水,老祖宗的魚,我拿的是老祖宗的網(wǎng),抓老祖宗家的魚,在咱家門口誰敢咋住咱?”他氣呼呼地說完,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土,一蹶一蹶地走了。
經(jīng)常有一群陌生人開著轎車來這里,后來村子又出現(xiàn)了十幾個戴墨鏡的大胖子在那里看守著,他們清一色藍色制服,將軍寺的人再也無法到將軍寺河釣魚,更別說捕魚了。不過,現(xiàn)在農(nóng)村喜歡釣魚的人也不多,年輕人大都進城打工了,村里以老年人居多,老年人多數(shù)在家照顧小孩子,或者忙地里的活兒,哪有閑功夫去釣魚,更別說捕魚了。
老瓦可不這樣。別看他今年都六十多了,可他仍然像以前那樣喜歡釣魚、捕魚。
將軍寺的人都知道老瓦的爺爺曾給地主家養(yǎng)過魚,他父親捕魚技術(shù)也高,捕魚和釣魚的技術(shù)自然也傳到他這里。
聽爸爸說,以前將軍寺的水多時,河里的魚也多,老瓦可是打了多年的魚。就在幾年前,他還組織村里人兌錢養(yǎng)魚,過年的時候,村里人開始捕魚,每家每戶都會分到一些魚過年。
不過,這幾年生活條件好了,再也沒有人去兌錢養(yǎng)魚了,更別說還有人捕魚了,連個魚網(wǎng)都找不到了。大家都外出掙錢了,誰還在乎在河里養(yǎng)的那幾條魚呢?花不了幾個錢就能買上一大筐,一個月都吃不完。
再也沒有老瓦發(fā)揮特長的地方,他可不是一個閑得住的人,他四處閑逛找有水的河,然后捕魚、釣魚。不論白天晚上,不論天氣怎樣,只要他興致來了,誰都攔不住。
我聽爸爸說,有一年夏天,要下雨了,大家都在打谷場里忙著收麥子,可老瓦正在興頭上,像沒事一樣,閨女四處找他卻沒找到他。幸好爸爸去幫忙收麥子,才避免了水淋,要不然他家一年的口糧都沒了。
聽爸爸說,本來老瓦也想教兒子和閨女捕魚,但是他兒子有點傻,也怕水,小仙也因拿魚竿扎瞎一只眼睛,后來他就不教孩子這些了。
盡管兒子和閨女都沒學會捕魚,可這并沒有改變他繼續(xù)捕魚的決心。不過老瓦總要養(yǎng)家,他就這么一對兒女,閨女眼睛不好使,兒子腦袋不正常,家里只能靠四五畝地。
他閨女早已到了出嫁的年齡,本來也有幾家提親,可是閨女不愿意早早嫁出去,她要照顧這個家。每次老瓦談起他閨女小仙,都夸閨女懂事,樂得咧開了嘴。
我記得叔叔十七八歲的時候曾跟著老瓦學捕魚技術(shù),那時候村子里兌錢——每家出個十來塊錢,有管閑事的人買魚苗,撒到將軍寺河里養(yǎng),捕的魚都肥嘟嘟的。當然,都是老瓦親自帶領一群年輕人去捕。
叔叔年輕,大家不讓他去,可他偏偏要去,后來我知道了這應該和老瓦的閨女小仙有關(guān)——明眼人都看得出,叔叔對小仙有意思,可我不知道他們?yōu)楹蔚浆F(xiàn)在還沒結(jié)婚。
有一次我問爸爸原因,爸爸瞪了我一眼說:“小孩子管那么多事干嘛?”嚇得我再也不敢問了。
畢竟要生活,這成了老瓦最頭痛的問題,可他一點也不急。他經(jīng)常對爸爸說:“你開飯店,又賣東西,還當老師,天天忙得要死,也掙不了幾個錢嘛?一點也不開心。你看我,一天天不也過來了?多快活?!?/p>
在將軍寺有一個特殊場景,只要大家一看到老瓦,都跟著瞎起哄:“你的釣魚技術(shù)太高了,北小灣有水,又有魚了,不去試試的話,太可惜了?!?/p>
爸爸多次勸他別再釣魚了,畢竟要照顧孩子和家庭,別不務正業(yè),更別讓人看笑話。
老瓦只是淡淡一笑說:“不去了,不去了?!蔽抑?,他那只是嘴上說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只要聽說哪個地方有水有魚,走上幾里也要去看看,有時候釣上一陣,有時候帶上魚網(wǎng)去捕魚。不去的話,就不是老瓦了。
老瓦經(jīng)常在人多的地方談起他曾帶領老少爺們捕魚的場景。他喜歡說話的那種感覺,喜歡別人睜大眼睛望著他,喜歡別人眼里流露出來的眼神,他認為那是別人在羨慕他——盡管是一群十來歲放學歸來的孩子。
一天,村東頭有幾個人聚在我家吃魚,大家見老瓦過來,給他開玩笑地說:“老瓦,來,一塊兒吃吧?!?/p>
他不客氣——他跟誰從來都不客氣,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剛吃上一口就,筷子扔在桌子上說:“這魚肉不好吃,太胎了,一看就是喂飼料長成的,不比咱將軍寺河里的魚好吃,那是喝大自然的水長大的?!?/p>
那段時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家的飯店生意確實不怎么好。等大家走了,老瓦對爸爸說:“我發(fā)現(xiàn)你家生意不好的原因了,魚出了問題?!比缓笏W×苏f話,走出了門又扭過頭,像是自言自語:“過幾天我給你弄點好魚來,咱們將軍寺的魚?!?/p>
我聽見了,也喊著:“我也要去……”
大家都說老瓦捕魚本領高,我想真真切切地見識一下老瓦捕魚的技術(shù)。
“別逞能了,那里早就不讓去了。”爸爸說,又望著我說:“你別跟著瞎吵吵,去啥去?捕魚有啥好看的?!?/p>
“怕什么?咱的手藝,捕上一網(wǎng),也就幾分鐘的事,他們發(fā)現(xiàn)不了?!?/p>
老瓦拍著胸脯說:“讓侄子跟我一起去,學學瓦叔的技術(shù)。再說,我給你們弄點小魚,你家的小焦魚湯生意也會好起來?!?/p>
這一去可不要緊,誰知道惹了那么大的事呢?我們本來夜里四點多趁著月色去的,因為我們提前得到消息,星期天穿藍制服的人休息一次。
起初,我們捕魚也很順利,三網(wǎng)下來,足夠我們用上幾天的,可當時我睡著了。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在老瓦收網(wǎng)的時候我醒了,老瓦說:“侄子沒有看到我捕魚,我再來一網(wǎng)。”
老瓦又捕了一網(wǎng),可是網(wǎng)被什么東西掛住了,怎么拉也拉不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