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
郭化若,福州人,1904年8月生。1925年秋,考入黃埔軍校四期,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7年冬,赴蘇聯(lián)入莫斯科炮兵學校學習,1929年春回上海向黨中央報到,主動請求參加了朱毛紅軍。1930年1月,郭化若調(diào)任紅四軍參謀處長,次年5月,被任命為紅一方面軍代參謀長,兼任總前委秘書長,一直在毛澤東、朱德身邊工作,被譽為毛澤東的軍事高參。到了延安以后,他又在毛澤東身邊從事戰(zhàn)略理論研究,出了很多理論成果,是毛澤東的得力助手。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他率部馳騁大江南北,參與了魯南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等,為實現(xiàn)毛澤東的戰(zhàn)略部署,貢獻了自己的才智。他是將軍,也是享有盛譽的詩人,向有儒將美譽。他一生創(chuàng)作詩詞300余首,集輯為《郭化若詩詞選》。60余年的記事詩,既是戰(zhàn)爭實錄,又是心靈之詠,堪稱史詩?!傲陙矶嗌偈拢酎c墨在人間”。郭化若的詩詞反映了他高尚的情操和謙遜的美德。本文聊取將軍的一些“點墨”,從側面展示一個將軍不一樣的人生。
炮火硝煙顯智謀
有人曾開玩笑對郭化若說:“你郭化若天生是高參的命,不是毛澤東的高參,就可能是蔣介石的高參?!痹邳S埔軍校期間,由于學習成績優(yōu)秀,愛才的蔣介石曾兩次下令調(diào)郭化若去當參謀秘書,希望能把他拉到國民黨那邊去。但郭化若認為蔣介石遲早是革命的敵人,所以他以“軍人應當效命疆場”為托詞予以堅決回絕。中山艦事件后,郭化若毅然退出國民黨,成為公開的共產(chǎn)黨員。1927年9月在廣東大埔縣三河壩參加南昌起義部隊。同年冬被派赴蘇聯(lián)炮兵學校學習,1929年回國后,經(jīng)上海轉赴閩西參加朱德、毛澤東領導的紅四軍。到朱毛紅軍才23天,就從參謀升為紅四軍第二縱隊的參謀長。不久又調(diào)到紅四軍軍部任參謀處長。
1930年6月,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的李立三提出一套“左”的觀點,指示紅四軍立即攻打南昌、九江、武漢等大城市。這分明是錯誤的。面對李立三的指示,毛澤東和朱德在組織上必須服從,但如何服從卻是一件惱人的事。毛澤東、朱德便把朱云卿與郭化若等找來,研究部隊的行動方案。室內(nèi)一時沉靜起來,大家在急速地思考,尋求對策。郭化若邊想邊往他們的杯中添水,他把杯子放在朱云卿的面前后,又稍微推了推,這一動作恰好被毛澤東轉身時看見了。毛澤東看后,兩手一擊,大聲地說:“有了!有了!”毛澤東爽朗的聲音,打破了屋內(nèi)的寂靜。他一邊說,一邊把茶杯往前推,“明知打不了,且有人非要推著我們?nèi)ゴ?,怎么辦?我們何不在推字上做做文章。你倆是起草作戰(zhàn)命令的,我看這次行動就叫‘推進,向大城市推進。先下個命令造聲勢,然后再搞個推進計劃,邊推邊看嘛!”毛澤東這一招妙就妙在既把中央決定打大城市的任務向部隊作了傳達,又沒有對部隊的行動作具體說明與部署,避免盲目行動可能給部隊帶來的損失,可謂一舉兩得。果然,7月部隊在襲擊永豐、樟樹等地的敵軍后,繞過強敵,于7月27日西渡贛江。郭化若在渡贛江時,望著滔滔的江面,浮想聯(lián)翩、心潮澎湃,當即寫下一首《西渡贛江》的七絕詩:
北上宏圖待切磋,
贛江西渡又如何?
集中力量爭優(yōu)勢,
巧展計謀少勝多。
這首詩把毛澤東的軍事才能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出來了。
肝膽耀歲月
郭化若的政治生涯并不都是一帆風順、春風得意,也曾幾經(jīng)磨難、命運堪嗟。由于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統(tǒng)治黨中央領導機關,第三次反“圍剿”勝利后,毛澤東不得不離開紅軍,到后方從事政府工作。1931年9月,郭化若也因支持毛澤東,被解除一切領導職務,到紅軍軍事學校任教員。他懷著沉重的心情去向毛澤東辭行,寫下了一首題為《東華山畔》的詩作:
西風落葉總無情,
誰奪燕軍樂毅纓?
小寺卻非樓百尺,
更深聽雨夜清新。
他請毛澤東為他修改。毛澤東看過詩后,深深地說:“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地無情勝有情,我的心化若深知??!”
來到紅軍軍事學校不久,1932年7月底的一天,郭化若又被誣陷為托派,被開除了黨籍,直到1938年7月,在毛澤東的幾次過問下,他才又恢復了黨籍,同時被任命為軍委一局局長。六年來,幾經(jīng)風雨,幾經(jīng)磨礪??墒撬麑h的感情,始終忠貞不二?,F(xiàn)在他身上的枷鎖終于被砸開了。他高興得幾乎到了欣喜若狂、不能自禁的地步,他意味深長地吟了一首《隨想曲》:
脫去漫長的寒衣,
春風和煦吹拂而至;
劈開精神枷鎖,
喚醒沉睡大地:
鳥兒縱橫歌唱,
萬物勃勃生機;
七年冤一朝昭雪,
大展宏圖從此始。
不久,郭化若調(diào)至軍委參謀部作戰(zhàn)局任局長。他以驚人的毅力、超負荷的工作量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吟詩走長征
郭化若的第一首長征詩寫于1935年1月遵義會議之后。
1934年10月18日,郭化若隨干部團離開瑞金縣九堡村,踏上了長征的漫漫征途。郭化若被編在團部做參謀工作,做一些找房子、找向導、寫宿營報告的事。當時,他是受王明“左”傾錯誤路線排擠和迫害最甚的人之一。長征開始前擬定名單時,郭化若差點被列為留守人員甩掉,幸虧紅大校長鐘偉劍說了話,他才算“榜上有名”。出發(fā)時,因為他是被開除黨籍的人,政治上受到歧視,連發(fā)衣服都把他漏掉了。他連一雙布鞋都沒有,請人做了一雙草鞋,腳后跟又正患潰瘍,走第一天腳就磨破了,以后化膿、流血水,每邁一步都疼得鉆心。后來郭化若回憶說:有人說長征全靠兩條腿,我的腿也靠不了,只能是長征全靠一片心。他咬牙跛行八千里,到達遵義,休整了幾天,腳才痊愈。也恰在這時,他在遵義城的天主教堂聽到遵義會議精神的傳達。郭化若感慨萬端,提筆寫下《七絕·遵義會后》一詩。
千鈞重擔一絲懸,
有術回天事亦艱。
十日長征停遵義,
單純防御責誰肩?
這是一首有內(nèi)容、有情感、有分量的記錄“遵義會議”之詩,因為詩人的人生際遇和前途命運,完全和這次會議融合在一起。他說:“大家都很興奮,認為中國革命有救了。我自然更高興,不但是中國革命結束了錯誤路線的統(tǒng)治,我的錯案也有大白的希望。當然更重要的是遵義會議挽救了革命,挽救了黨,無論怎樣估計這次會議的意義都不會過分?!惫魬{著對黨和革命事業(yè)的一顆赤誠之心,憑著長征到底和革命必勝的堅定信念,在長征中揮筆寫下了《七絕·四渡赤水》《七絕·巧渡金沙江》《七絕·急奪瀘定橋》《七絕·草地》和《雪山》等另外五首詩。
七絕·四渡赤水
小橋初架渡天兵,
避實擊虛妙計生;
且聽婁山關下戰(zhàn),
橋前火把又縱橫。
七絕·巧渡金沙江
長江天塹浪滔滔,
北上雄師志氣豪;
回顧追兵數(shù)百里。
從容巧渡樂呵呵。
七絕·急奪瀘定橋
瀘定橋頭鐵索寒,
橋前敵我戰(zhàn)方酣;
雄師急進驅頑敵,
奪得長江又一關。
雪山
海拔六千米,
途中亙一山;
冰天又雪地,
行人嘆路難。
夜來狂風奔怒吼,
雹飛如彈又如斗;
風雹撲人人欲倒,
堅持勇進更抖擻。
七絕·草地
半天云雨半天晴,
處處軟泥處處坑:
失足坑深不知底,
幾人設法助攀登。
紅軍過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趕到大渡河邊的安順場,只得到兩條能容四五人的小渡船,顯然無法渡過全軍。毛澤東同中央其他領導都到河邊觀察,決定除紅一軍團1個師和干部團在此趕渡外,其余全部沿河向瀘定橋急進,晝夜行走二百四十里,搶奪了瀘定橋,《七絕·急奪瀘定橋》就是這時寫的?!盀o定橋頭鐵索寒,奪得長江又一關”。詩很有氣魄。而詩人當時卻沒有這樣瀟灑。郭化若和干部團是乘船過大渡河的。兩岸峭壁,水深流急,他和另一個教員陳明最后一批上船,前面是一只裝滿物資和騾馬的船。船行到河心,被浪拋上跌下,船身傾斜,裝騾馬的船觸礁沉沒了。大浪從頭上蓋過,人從水下鉆出來,從頭到腳都被水澆透了。過了河他們還風趣地說:“身上的虱子都洗干凈了。”
充滿艱險、艱難曲折的長征路,激發(fā)了身處困境卻滿懷希望和信心的將軍的滿腔豪情和滿懷詩情,所以長征途中寫就的幾首詩都寫得從容不迫、樂觀鎮(zhèn)定,流溢著英勇無畏的情緒,散發(fā)著痛快淋漓的文采。作為一位親歷長征的將軍,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中能如此連續(xù)地以詩抒情、并以詩記錄者,并不多見。
盡顯儒將風采
朱德、陳毅和郭化若都是酷愛詩詞的三位將帥。他們鏖戰(zhàn)于沙場,縱橫捭闔,戰(zhàn)事閑暇相遇還互相吟和。
郭化若曾幾度在朱德身邊工作。1947年,時任魯南軍區(qū)副司令員的郭化若,寫了一首七絕《山中春暮有感呈朱總司令》:
群山敵壘似花殘,
萬里云煙鎖漢關。
滄海桑田催日月,
春風吹夢到江南。
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華東野戰(zhàn)軍發(fā)動孟良崮戰(zhàn)役前后,郭化若正率部轉戰(zhàn)魯南敵后,配合野戰(zhàn)軍作戰(zhàn)。
大約一年以后,華東野戰(zhàn)軍一、四、六縱隊正在河南濮陽整訓,郭化若已調(diào)任六縱任副司令員。1948年5月12日,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朱德到達濮陽視察。5月18日,朱德寫了一首七絕《和郭化若同志<山中春暮有感>》:
出擊中原敵已殘,
三軍早過武勝關。
再滅頑師三兩個,
雄師直下大江南。
此時,中央軍委已接受粟裕建議,決定華野一、四、六縱隊暫不渡江,先在中原地區(qū)會同其他部隊打幾個大殲滅戰(zhàn),更多地消滅敵人有生力量以后,再行渡江。朱德和詩的后兩句顯系表達此意。
5月20日,華東野戰(zhàn)軍司令員陳毅致函郭化若說:“連日忙碌,未暇及余,總司令臨行說尊作甚好,和題一首,囑轉交。”并說“我讀尊作,能改為‘如此河山終有主,春風吹夢到江南則更好,更切目前南征之大舉也”。信末,附詩四首,題《和郭副司令并呈朱總司令以志其親臨南線之快》:
讀罷新詩興不殘,
又將遠舉付深談。
總戎令下風掃雪,
立馬吳山更圖南。
首夏清和花事殘,
為討不庭向江南。
郭郎妙筆留春在,
總座新詩氣如磐。
戰(zhàn)局幾回抵掌談,
反復指點計艱難。
北線邇來傳屢捷,
逐鹿自古在中原。
恥殺不辜得天下,
東征西怨萬方從。
溫溫不作驚人語,
大度自然是真雄。
三位將帥均已仙逝多年,現(xiàn)在讀到這些詩句,仍然讓人心潮澎湃,肅然起敬,仿佛聽到他們激勵全軍將士的聲音:把紅旗插遍全中國!
喜迎故國新天
新中國誕生,舉國歡慶。郭化若大半生為新中國“持頭拔劍走天涯”,欣喜之情,歌之不盡,過眼世事,莫不觸動將軍詩心,賦詩填詞,都寫得清靈動人。他數(shù)次詠東湖就能看出當時的心境:1927年春,將軍曾“選烈馬,馳騁南郊,少年意氣,春風馬蹄。南昌舉義,遂別武漢。今日重來,屈指三十又二年矣”。
故國新天,撫今思昔,耳目所觸,詩心爭妍:
東湖好,
舊夢尚依稀。
郊外春濃馳烈馬,
城頭秋暖樹紅旗。
輾轉上翠微。
東湖好,
東子亦多嬌。
黃鶴應來觀烈火,
白云偏愛獲飛橋。
含笑送滔滔。
將軍托情于山水之間,與白云黃鶴精神往來。在詩則為獨出機杼,在人則為性靈盡發(fā)。
留點墨在人間
1966年至1969年,郭化若被送到合肥逍遙津“休養(yǎng)”,直到1975年重新任職軍事科學院副院長。在這期間他寫了大量“偶感”詩:
未滅匈奴不為家,
滅得匈奴鬢早華。
自笑年逾古稀后,
夢中仍舊筆無花。
他雖然身處逆境,但烈士暮年,壯心未已:
卅栽長征志似磐,
馳騁關山,
氣壯河山。
大江東去幾波瀾。
無數(shù)危難,
無數(shù)征帆。
1982年,他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后,仍對軍事科研癡心不改,繼續(xù)發(fā)揮自己的余熱,寫了一批軍史文章。1988年,他回顧自己60多年的親身經(jīng)歷,以《人民武裝斗爭回顧》為題作了一首詩:
揭竿殺敵廿余年,
風雪關山歷險艱。
帷幄頻傳神妙計,
沙場迭顯史詩篇。
長征邊塞臨燕趙,
直搗中原換地天。
六十年來多少事,
但留點墨在人間。
“六十年來多少事,但留點墨在人間”。將軍的這一“點墨”,實為留予后人的寶貴精神財富。
(責任編輯:賈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