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 張玲赟
摘 要:制度是“秀才”和“兵”的結合。“秀才”是制度中的肯定性責任,它告訴人們“路在何方”?!氨笔侵贫戎械姆穸ㄐ载熑?,它對誤入歧途者進行問責。所有的制度,都需強化“兵”的存在,是“制度問責化”。“兵”也容易在情緒決策博弈中迷失方向。由此,需要設置更高位階的制度,對位階較低的“兵”予以監(jiān)管,是“問責制度化”。要實現(xiàn)問責制度化,需在封閉原理的指引下,藉由制度中安排“兵”,“兵”上安排制度,層層遞進,構成一個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從理論回歸實踐,人民問責權層面的制度、問責權層面的制度、管理權層面的制度,互相運作,形成了實踐形態(tài)的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其中,只有訴諸制度建設和理性教育,促進管理權的常態(tài)監(jiān)管和非常態(tài)監(jiān)管,人民問責權作為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樞紐才能日趨牢固。
關鍵詞:制度問責化;問責制度化;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人民問責權
中圖分類號:D630.9?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1674-9170(2019)02-0023-06
法國思想家盧梭說過:“人生而自由,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边@句話闡述了人的辯證性:一方面,人有理性,理性指引人們通往自由,通往正義社會;另一方面,人有情緒,情緒像枷鎖一樣桎梏理性,讓正義社會可望不可及。那么,如何修筑一座橋梁直抵正義社會?本文認為,這座橋梁始于“制度問責化”,成于“問責制度化”。
一、情緒決策模型與制度問責化
亞里士多德有句名言:“人是天生的理性動物?!币驗閾碛欣硇裕祟惿鐣靡悦壬x觀念。假設人類和動物一樣,缺失理性,那么人類社會便受本能和自然法則左右。當理性成為普照之光后,情況就不同了。一方面,理性意味著人類開始會“算賬”,通過理性算賬,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種與自然法則相對立的、性價比更高的理性法則。另一方面,人的行為模式只有契合理性法則,才能收獲正義的、性價比更高的生活方式。正義并不復雜,正義就是性價比更高的生活方式,就是理性法則對本能和自然法則的超越,所謂正義理性。[1]
人不僅是天生的理性動物,也是天生的情緒動物。當理性為人們設計了美輪美奐的正義方案后,卻常常因為情緒的大反攻,導致“理性失靈”[2]。何以如此?本文提出情緒決策模型,對這個問題做出解釋。情緒決策模型認為:第一,決策的本質在于各種方案的比較和選擇。第二,各種方案之所以能比較,在于每種方案都能滿足人們的不同需求,并能夠由此激發(fā)出某種情緒體驗。繼而,諸多情緒在決策黑箱中展開激烈博弈。通過博弈,與某種方案和需求體系相匹配的某種情緒持續(xù)勝出,與此同時,相應的決策也持續(xù)做出。第三,人們大腦中的理性法則或曰“正義方案”,集中代表人們的長遠需要,也能夠激發(fā)出相應的正向情緒。同時,這種正向情緒與本能需求所激發(fā)的負向情緒展開博弈。如果理性法則所激發(fā)的情緒異常強大,并足以支配各種本能情緒,那么,理性法則就能“命令和支配”人,社會的正義化程度就高。相反,如果理性法則激發(fā)的情緒在本能情緒面前潰不成軍,就會出現(xiàn)前面所講的“理性失靈”。為了克服理性失靈,人們想到了很多方法。有的人強調提升對理性法則的信仰程度,希望理性法則能在決策黑箱中激發(fā)更強大的情緒,秒殺本能情緒。有的人強調運用各種方法對本能情緒進行消解,讓理性法則所激發(fā)的情緒能戰(zhàn)勝不斷消退的本能情緒。應該講,上述讓情緒此長彼消的方法都有一定道理,在實踐中也頗有成效。但問題在于,這些方法不能對人類行為產(chǎn)生必然約束。從加強信仰來講,即使有堅定信仰的人,也可能遭遇信仰危機;從消解本能情緒來講,有的人本能需求已經(jīng)滿足,卻更加驕奢淫逸。
相比之下,理性制度化,也就是用制度干預人們的情緒決策模型,并以此強制人們遵循理性法則,更為重要。鄧小平同志說:“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地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3]“制度建設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wěn)定性和長期性”[4]。制度為什么如此重要,要從制度的治理原理和基本結構談起。
制度有兩個組成部分:作為“秀才”的肯定性責任和作為“兵”的否定性責任??隙ㄐ载熑危褪侵贫葟睦硇苑▌t出發(fā),設計人們的行為模式,告訴人們應該怎么做,也就是規(guī)定人們的“分內之事”??隙ㄐ载熑蔚暮诵氖恰爸v道理”,為人們指明方向。只要遵循了肯定性責任,每個人都能實現(xiàn)長遠利益,過上性價比更高的正義生活。情緒決策模型說明,由于理性法則所代表的長遠需求“遠在天邊”,它所激發(fā)的正向情緒常常不甚強烈,很容易被當前本能情緒打敗。如果沒有作為“兵”的否定性責任在旁邊仗劍督促,就不能保證人們會始終遵循理性法則。否定性責任,就是制度規(guī)定人們不履行“分內之事”,要承擔不利后果。換言之,就是制度專門設置一個“兵”,針對那些不聽“秀才”話的人,通過利益轉換器的工作機制,把“遠在天邊”的長遠懲戒(長遠利益的流失)轉換成“近在眼前”的當前懲戒。
關于利益轉換器的工作機制,可以運用“石拱橋原理”予以分析(見圖1)。在示意圖中:(1)在石拱橋左端,一些社會成員沉溺當前誘惑,本能情緒彌漫,導致不聽“秀才”的話,也就是違背了理性法則。理性法則被突破,必然會觸發(fā)石拱橋右端的連鎖反應。(2)石拱橋右端的連鎖反應畢竟是長遠懲戒,可能要多時才會兌現(xiàn),一些社會成員并不懼憚。于是,制度通過設置否定性責任,也就是設置“兵”,把遠在天邊的長遠懲戒轉換為近在眼前的當前懲戒。(3)為了讓利益轉換器不失效,從橋右端轉換來的否定性責任,也就是派來的“兵”,其嚴厲指數(shù)和痛苦指數(shù)要大于當前誘惑帶來的歡樂指數(shù)。如此,社會成員才能產(chǎn)生敬畏。
從政治學上講,“兵”對社會成員實施當前懲戒或追究社會成員的否定性責任,就是問責。正是“兵”頻頻亮劍,人們才有敬畏心,才會在情緒決策模型中“發(fā)乎情,止乎禮”。由此可以得出以下兩個結論:一是問責并不神秘,它是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一個完整的制度,必然包括作為正面引導的肯定性責任和作為負面問責的否定性責任,也就是包括“秀才”和“兵”。二是相比之下,問責不僅是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是關鍵部分。任何制度想有實際效果,都要追求制度問責化。所謂“制度問責化”,就是把問責條款置于制度體系的基礎地位,并追求問責條款的嚴厲化、科學化和清單化。
二、封閉原理與問責制度化
從設立“兵”的初衷來講,“兵”應該絕對服從“秀才”。然而,“兵”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讓人大跌眼鏡。在情緒決策模型的左右下,掌握“兵”的人時常異化,把“秀才”拋在腦后,對不喜歡的人任性問責(亂作為),對有眼緣的人眉來眼去(不作為)。本文把“兵”不受“秀才”約束,任意妄為地開展問責,稱之為“任性問責”。任性問責說明制度問責化也不完全可靠,也會遭遇失靈。
要克服任性問責,走出制度問責化失靈的困境,就要把“兵”管好。誰來管“兵”?這個問題引起人們對“問責制度化”命題的關注。所謂“問責制度化”,就是任何“兵”都要毫無例外地被更高位階制度所管控。要實現(xiàn)問責制度化,離不開管理學上的“封閉原理”。封閉原理認為,制度這張大網(wǎng)是分層次的,一層管著一層,層層相疊,類似老百姓吃的千層餅。由于不能讓任何一層制度暴露在缺乏監(jiān)管的真空中,所以,千層餅最后要類似首尾相連的貪吃蛇,構成一個封閉的循環(huán)體系。不難看出,從封閉原理出發(fā),要實現(xiàn)問責制度化,就要在制度中安排“兵”,“兵”上安排制度,層層遞進,直至構成一個封閉的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一言以蔽之,縱向封閉的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確保了每一個層次的“兵”,都能受到更高位階制度的監(jiān)控,從而徹底實現(xiàn)了問責制度化。
顯然,封閉原理不僅闡述了構建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是實現(xiàn)問責制度化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闡述了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在理論上是如何運作的。那么,這個首尾相連的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在實踐中如何形成?本文認為在政治實踐中,存在以下三個層次的制度:人民問責權層面的制度、問責權層面的制度、管理權層面的制度,它們互相運作,首尾相連,構成了實踐形態(tài)的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見圖2)。
在示意圖中:(1)單個社會成員擁有“秀才A”和“兵A”?!靶悴臕”意味著單個社會成員有理性能力,渴望建設正義社會?!氨鳤”意味著單個社會成員有行為能力,這種行為能力既可能為“秀才A”服務,也可能被濫用。(2)為了管好“兵A”,管理權層面的制度不可或缺。它從結構上包含了“秀才B1”和“兵B1”。(3)同樣的道理,問責權層面的制度,也為管理權中的“兵B1”設置了更為高級的“秀才B2”和“兵B2”。(4)人民問責權層面的制度,為監(jiān)管“兵B2”設置了更高一級的“秀才C”和“兵C”。(5)人民問責權層面的“秀才C”和“兵C”不是天生的,它們由最低層次的“秀才A”和“兵A”轉換而成。(6)最低層次的“秀才A”和“兵A”,本來是純粹的被管束對象,卻華麗轉身為最高層次的“秀才C”和“兵C”。從整個邏輯來講,正是這種“華麗轉身”,讓循環(huán)系統(tǒng)打通了“最后一公里”,得以封閉成功。一旦鏈接成功,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開始運行:一是單個社會成員轉換為人民問責權,人民問責權層面的“秀才”和“兵”監(jiān)管問責權層面的“兵”。二是問責權層面的“秀才”和“兵”監(jiān)管管理權層面的“兵”。三是管理權層面的“秀才”和“兵”監(jiān)管單個社會成員層面的“兵”①。
三、人民問責權是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樞紐
為了論證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在政治實踐中的可行性,還有三個問題需要說明:(1)人民問責權地位如何?(2)人民問責權如何形成?(3)如何確保人民問責權作為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樞紐不致斷裂?
首先,本文認為,人民問責權是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得以成功鏈接的樞紐。正是單個社會成員“華麗轉身”為人民問責權,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才得以無縫對接。如果缺失人民問責權,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最后一公里”,就無法“合龍”成功,問責制度化的歷史使命也就無法完成。其次,社會成員總是以兩種面貌出現(xiàn):單個的社會成員和整體性的社會成員。單個社會成員能力再強,也沒有足夠力量去問責公權力。怎么辦?單個社會成員可以在遵循理性法則的基礎上凝聚在一起,組成整體性的社會成員。正是整體性的社會成員,形成了強大的人民問責權,把原本處江湖之遠的“秀才A”和“兵A”,聚合成居廟堂之高的“秀才C”和“兵C”。顯然,人民群眾就像老子言中的“水”。一方面,人民群眾最柔弱,處江湖之遠,是分散的老百姓,是行政相對人;另一方面,遵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的道理,老百姓又最堅強,是整體性的人民,也是公權力的最高制約者。最后,毋庸置疑,這種樞紐是容易斷裂的。具體說來,如果越來越多的社會成員逃避公民義務,不遵循理性法則,就會導致人民問責權逐漸弱化,并最終斷裂。為了確保人民問責權作為樞紐不致斷裂,要從以下兩個方面著手:
第一,人民問責權要加強制度建設,通過管理權的常態(tài)監(jiān)管,確保人民問責權作為樞紐不斷裂。所謂“常態(tài)監(jiān)管”,是指管理權在人民問責權的間接督促下,派出“秀才B1”和“兵B1”,對少數(shù)違反理性法則的社會成員進行問責(見圖3)。
在示意圖中:(1)一般情況下,一個社會總是有多數(shù)社會成員遵循理性法則(即X領域的社會成員),從而匯聚成強勁的人民問責權。同時,一個社會也總會有少數(shù)社會成員違背理性法則(即Y領域的社會成員),不僅弱化了人民問責權的聚合度,也直接破壞了社會秩序。(2)在人民問責權的間接督促下,管理權直接問責Y領域的少數(shù)社會成員。一方面,通過問責把少數(shù)成員重新趕回到X領域;另一方面,通過懲罰少數(shù)社會成員,能夠震懾X領域的動搖分子。本文將這種管理權的常態(tài)監(jiān)管稱之為人民問責權的自噬①式問責。也就是說,人民問責權為了自身有機體的健康,對少數(shù)社會成員予以主動問責。顯然,自噬式問責越發(fā)達,社會成員從X領域轉到Y領域的幾率就越小,人民問責權作為樞紐瀕于斷裂的幾率也就越小。
第二,人民問責權要加強理性教育,讓更多的社會成員洞悉管理權的非常態(tài)監(jiān)管,確保已經(jīng)斷裂的人民問責權迅速修復。正常情況下,自噬式問責具有的新陳代謝功能,足以保證X領域的社會成員越來越多和人民問責權的日益強大。但是,如果制度突然失靈,多數(shù)社會成員都從X領域轉到Y領域,此時,人民問責權作為樞紐會迅速斷裂,自噬式問責也就不復存在①。人民問責權斷裂后,管理權告別自噬式問責,開始自作主張地對全體社會成員實施非常態(tài)監(jiān)管。所謂“非常態(tài)監(jiān)管”,是指管理權派出“秀才b”和“兵b”,直接監(jiān)管全體社會成員(見圖4)。
在示意圖中:(1)虛線箭頭說明在多數(shù)社會成員涌入Y領域后,人民問責權已經(jīng)斷裂。相應的,問責權對管理權的監(jiān)管以及管理權對Y領域的常態(tài)監(jiān)管也開始斷裂。(2)在常態(tài)監(jiān)管虛化后,管理權派出“秀才b”和“兵b”對全體社會成員實施非常態(tài)監(jiān)管。所謂“秀才b”,就是管理權以權力濫用的事實告誡Y領域的多數(shù)社會成員:如果多數(shù)社會成員都鐘情Y領域,人民問責權必然會斷裂,那么公權力濫用和治理失?、谝矔吁喽?,結果每個社會成員都要吞下治理失敗的苦果。所謂“兵b”,意指公權力并非說說而已,隨著更多社會成員涌入Y領域,治理失敗的皮鞭會愈發(fā)抽打在每個人身上。
顯然,這種管理權不作為和亂作為帶來的治理失敗,對全體社會成員都是一種更為嚴厲的問責。[5]因此,要加強理性教育,讓全體社會成員都洞悉非常態(tài)監(jiān)管的錯誤本質與內在邏輯,從而能夠自覺地從Y領域回歸到X領域。恩格斯有句名言:“一個聰明的民族,從災難和錯誤中學到的東西會比平時多得多?!盵6]這里的“聰明”,就是富有理性精神,這里的“災難和錯誤”包括人民問責權斷裂后的治理失敗。全體社會成員越是富有理性精神,就越能夠做到“多難興邦”,迅速回歸X領域并再次聚合成強大的人民問責權??傊谥贫冉ㄔO和理性教育的雙輪驅動下,迫于管理權的常態(tài)監(jiān)管和非常態(tài)監(jiān)管,社會成員不致大量涌入Y領域,人民問責權作為問責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樞紐,從根本上不致輕易斷裂,問責制度化和制度問責化才能愈加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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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 ? 陳 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