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逗
我并不是一開始就從事天象科普相關的工作,小時候我特別喜歡昆蟲,進而對各種動植物都有了很大的興趣。
小時候在家里幫大人擇菜,經常觀察菜里取出來的蟲子,它們總是能在各種蔬菜水果里咬出一個個小洞,我不但不害怕它們,反而覺得很有趣——100個蘋果里可能99個都是完好的、千篇一律的,但其中那個有蟲子的就顯得非常特別,蟲子會在里面修筑出各式各樣不同的家。
我成長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北京,那會兒南三環(huán)之外還都是大野地,各種昆蟲、自然界的小動物充斥在很多小伙伴的童年里。
童年的很多個晚上,我蹲在大樹根下,等著蟬的幼蟲從土里出來,看著它爬上樹,在凌晨時分脫了殼羽化而出,翅膀慢慢張開,成為晶瑩剔透的潔白的蟬。
昆蟲是我們那一代小孩共有的情懷,在田間捉螞蚱和螳螂,斗蛐蛐、養(yǎng)蟈蟈和油葫蘆,這是北京由來已久的鳴蟲文化。
以昆蟲為代表的這些小動物,總是充斥和愉悅著很多人的童年,只是我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把愛好發(fā)展成了職業(yè),從事了相關工作,比如野生動植物的調查和研究、撰寫科普文章、拍攝自然紀錄片。
在這個過程中,我走遍了五湖四海,也見到了更多類別的自然萬物,其中就包括天象。
小時候我其實沒有見過什么特別奇異的天象,偶爾見到“月暈”都覺得特別神奇,月亮邊上會有一圈紅色或者彩色的光,老百姓管它叫“月暈”或者“風圈”。后來我長大一些才知道,小時候看到的其實是月華,月暈會更大一些,人們有時候分不清二者的區(qū)別,就都叫月暈了。
大人們總是說“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日暈或者月暈一旦出現,就意味著未來一段時間很可能要變天,我小時候雖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但隨著天象而來的天氣變化總讓我覺得特別神奇。
我真正開始觀察天象是從2012年開始的,當時我正在百望山觀鳥,就在仰著頭看成群結隊的老鷹的時候,瞥見了天邊的一片云彩,它突然變成了一整片的“七彩祥云”。
不同于出現在太陽對面的雨后彩虹,這片七彩的光暈就出現在太陽的下面,染透了所有的云彩。
當時我一下就被震住了,覺得特別神奇,回去問了朋友得知,這是環(huán)地平弧,俗稱“火彩虹”,它的形成不需要下雨,而是因為高空大氣中的冰晶。
網上說這是一種非常傳奇的天象,一個人一生中至多能見一到兩次,我覺得自己太幸運了,被那個景象深深震撼,從此開始追逐天象,一發(fā)而不可收。
我在短短的一兩年內看了非常多與天象有關的內容,在腦子里建立起了一個系統(tǒng)的知識框架。
有了知識積累,再加上頻繁的野外探索,我好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真的看到了許多或好看或奇特的天象。
平時司空見慣的云朵都有了自己的名字,訴說著自己不同的屬性,我注意到了許多之前沒有留心的現象,比如,單單是彩虹就有將近20種分類。
我追過最奇特的天象之一是糙面云,它號稱是世界上最妖怪的云。
這種云非常罕見,外觀又極端扭曲和壓抑,雖然有一些照片記錄,但是始終得不到證實而一直沒有得到官方承認。
從2006年開始,有一批國外的觀云愛好者開始收集糙面云的資料,不斷地游說相關機構,終于在2017年得到了書面的官方認可。
這么奇特的一種云彩,我們國內的這些愛好者也當然非常想親眼見到它。
2013年10月14日,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在了北京。
在那之前,我和幾位博物圈的朋友建立了一種默契的天象實時互報機制,因為我們分別居住在北京城的不同方位,通過互相通報,就有可能選擇到最佳的觀測角度。
當時我接到朋友的電話,說出現了很典型的糙面云奇觀,而且云彩已經向著東南方向急速飄走,只有我住在南城,觀測位置比較理想。
我趕緊跑出去匆忙拍了幾張照片,眼見著云向東南方向的更遠處飄去。我利用一些簡單的測量方法,迅速判定糙面云大概是在向著天津的方向移動。
我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如果我能追上它,也許就能更好地記錄。以北京的交通狀況,開車一定會堵車,而我家離北京南站很近,只有高鐵的速度能追上!
于是我做了一個非常瘋狂的決定:坐高鐵去追那片云。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武清站附近追上了那片糙面云。
后來我拍攝的糙面云是當天所有拍攝的愛好者中最為典型的,照片被用在了《云與大氣現象》這本書中,作為我國糙面云的第一次正式記錄。
我國是一個幅員遼闊、地大物博的國家,它橫跨了很廣的緯度,擁有十分豐富和復雜的地理條件,所以在不同的地區(qū),你能看到各具特色的天象。
在北方地區(qū)的冬季,常常能見到冰暈——因為大氣中總是充滿冰晶,冰暈很容易形成,甚至有可能出現漫天群魔亂舞的光弧和光斑。
在西南地區(qū),因為濕度大,常會出現彩虹。
在南方地區(qū),一些積雨云的罕見結構會更為常見。
而在新疆西藏地區(qū),因為當地氣候和地理環(huán)境的極端性和復雜性,會出現一些更為罕見或者奇特的天象,比如去年出現的非常魔幻的寒夜燈柱。
因為大氣中存在著許多類似雪花的冰晶,大量地平鋪在大氣中,相當于存在著無數的鏡面,它可以把光源向上、向下反射,拉長成一個個指天利劍般的光柱。
其實就天象拍攝而言,大多數時間,都是朋友們分散在不同地點,共同監(jiān)測來完成拍攝的。每個人都充當著監(jiān)測的眼睛,然后把每個人的信息匯總,再聯合起來去追蹤和觀察它。
因為我也有很多別的愛好,所以有一個很深的體會,就是相對于其他類別,對天象的研究和喜好不太會著眼于對大自然的占有或者爭奪。
比如研究昆蟲,新發(fā)現的標本可能只有一個,那么就很可能引起一些矛盾。
但是,無論是天象還是云彩都不可能存在一個樣本,你沒法把它們攥在手里,也不需要去占有它們。
這是一件真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事情,看到的人越多就越高興,看到的人越多就擁有了更多的視角和驚喜。
任何一個單獨的個體,終其一生看到的總是有限的,但是如果成千上萬的愛好者都參與進來,一起觀察和分享,我們就享有了無數倍的資源,可以在更短的時間內探索到世界上絕大部分最神奇的自然現象。
生活中有很多具體的時刻,但觀云好像是那種少有的脫離實際的快樂,就連需要付費才能加入的英國賞云協會,也在他們的宣言里表達了這樣的共識:你沒有辦法為一朵云付費,云是那種真正買不到的東西——這倒不是說,你無法對一朵云聲明主權,而是因為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比云離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