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烈
摔了一跤,把我摔醒了,明白了老之已至。
我住的是復式房。記得在十年前,我雙手各提一個裝滿書的旅行袋,可以噔噔地一口氣踩著樓梯上樓??墒?,有次我像往常那樣抱起一整箱書,噔噔地上樓,走到最后一級樓梯時,忽地雙腳一軟,摔倒在樓梯口。我在劇痛之中不得不在地板上躺了五分鐘,才由妻慢慢扶著起來。
我不由得記起,前些日子去看望一位老作家。他向來快步如飛,然而這一回我去他家,他竟不得不坐在輪椅上跟我聊天。他說,他“犯了錯誤”。他試圖搬起家中的一個氧氣瓶,結果傷到了腰。他叮囑我:“永烈,千萬小心。”沒有想到,我還是受了傷。這是因為我不知老之已至。年歲在不知不覺中增長,我卻渾然不知老之已至,概因我一直是同輩人之中的“年輕人”。因為在中學跳過級,所以到了高中,到了大學,我總是班級里年紀最小的一個。
一頁頁被撕去的日歷,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不知不覺之中,從“知天命”而“耳順”而“古稀”,即將進入耄耋之年。在各種各樣的會議之中,我從原本的最年輕者變成了最為年長者。人們對我的稱呼也從“小葉”“老葉”到“葉老師”直至“葉老”。我很羨慕人家稱莫言為“莫老”,仿佛企盼他永遠不會老。而我呢,葉老則黃,則落。這原本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墒窃谖业男闹校€一直以為自己是年輕人。
年歲畢竟不饒人。摔了一跤,使我明白,不能逞強去做超越年齡的事。我也開始注意保護自己。比如,我家的書架頂天立地,往日拿高處的書,端張方凳,嗖的一下站上去取書。如今改用椅子,以求站得穩(wěn)妥。搬書時,也不再整箱整箱地搬,而是分幾批搬,寧可多跑幾趟。上下樓梯時也放慢了步伐,而且拉著扶手,不再是噔噔地奔上跑下。
落日的余暉很燦爛,也很短暫。明白了老之已至,倍覺時間的珍貴。我一邊整理舊作,一邊繼續(xù)寫新著,只是不能像年輕時日寫萬言、倚馬可待了。畢竟“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已經(jīng)過去。(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