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迪麗熱巴

淡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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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連衣裙 Lanvin黑色禮帽和黑色高跟涼鞋均為Saint Laurent byAnthony Vaccarello金色耳環(huán)和黑色皮腰帶均為Louis Vuitton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龍俊杰第一次見到迪麗熱巴，就覺得她有明星相。烏魯木齊市藝考點，外形亮眼的維吾爾族哈薩克族考生很多，她站在中間排隊報名，他一眼就看見了她。到考試時，分配給迪麗熱巴一個即興發(fā)揮的片段，迪麗熱巴要直接走過去問同學，“你為什么這么說？”老師覺得迪麗熱巴有主見，顯得很獨立，待人接物顯得比周圍的人成熟。

進校后新生匯報，每個學生演一段節(jié)目，表演系老師坐在下面看。等穿長裙的迪麗熱巴跳過一支新疆舞，就有老師去問龍教授這個學生是怎么招到的——都覺得她“有貴族氣”，氣質(zhì)像大家閨秀，又清純。這個學生，算是招著了。

到上表演課時，老師發(fā)現(xiàn)她文學理解好，做作業(yè)時有創(chuàng)造性，又肯學，悟性強，是老師最歡迎的那種學生。一次做雙人交流的作業(yè)，要求學生自己構(gòu)思，迪麗熱巴演了一個吸毒女孩，老師覺得演得有點頹廢，應該往人物里加更多美感，于是告誡她，“像你這樣的形象，將來不可能一直演這種人物的，你的發(fā)展不是這樣的?！彼谒砩霞耐辛撕芨咂谕X得她年輕時是花旦，以后也是大青衣，該往實力派的藝術(shù)道路去走，前景廣闊得很。

天賦的美貌和氣質(zhì)是命運賜予的巨大財富，所有人都矚目于她，行業(yè)和大眾早早對她虎視眈眈，看她會怎么用。

學舞蹈出身、新疆、維吾爾族姑娘......這些像一系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刻板印象，也導向一位大眾想象中在“邊疆地區(qū)”長大，擅歌舞的異域美人。

實際上，童年時代的迪麗熱巴在烏魯木齊市中心長大，父親是新疆歌舞團的歌唱家，是城市中最國際化的那些人之一。她自己也是模范版本的中國乖小孩，家教嚴格，家庭給她保護的同時也用權(quán)威和規(guī)矩扣住她。從小，媽媽教她吃飯的姿態(tài)，向長輩問好的禮貌。姥姥給她講的睡前故事常常是關(guān)于禮節(jié)規(guī)范和體面做人的民間傳說——一定要從長輩身后走過，不能擋在長輩身前，小孩子對老人翻白眼，將來會受到可怕的懲罰，眼珠子都會被挖出來等。

迪麗熱巴9歲進舞蹈學校。學校本來是住宿制，但與她家小區(qū)只有一墻之隔，每天中午回家吃飯，放學回家睡覺，她仍然在家人的庇佑下。父親監(jiān)管她彈鋼琴，他通常上午去團里報個到，下午就回家看著迪麗熱巴，練琴練得她曾幻想把鍵盤摔成兩半。從舞蹈學校畢業(yè)后，她進入新疆歌舞團成為舞蹈演員，更是和父親成了同事。

美人的基因里確實刻著能歌善舞的痕跡，不過這個故事里的“維吾爾族性”并不多，更多來自于文藝世家的氛圍和培育，以及專業(yè)團體的一路訓練。入學上戲后，老師見班里有五個少數(shù)民族學生，擔心普通話不標準，臺詞出問題，安排了漢族同學作一對一指導，要在每天晨課時輔導她們說臺詞。到第二堂課，熱巴匯報時，老師說，“那，看來你不需要幫助啊?！?/p>

與教育制度相同的是，影視工業(yè)最初也把迪麗熱巴定位成“新疆維吾爾族女孩”。大一出演第一部戲《阿娜爾罕》，擔任女主角，也是維吾爾族歷史劇，飾演一位四十年代末新疆解放時期的維吾爾族姑娘。之后在電視劇里演外邦美女，逐漸地，演到生活愛情戲里敢愛敢恨、不再有族裔特征的角色——都市女孩、富家女、雜志社女編輯、還有“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九尾紅狐”。

這才應了龍老師最初招她去上戲時說的，這個維吾爾族女孩“身上也有漢族人的特征，維吾爾族人能演，漢族人也能演?！?/p>

在伯樂的眼中，熱巴是成熟獨立的大家閨秀。但這個蓋子下面，其實藏著一個忐忑的乖女孩。九月，飛機降落在上海前，她想著會有老師來接機，見長輩時得像個樣子，這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她想，那得把自己收拾干凈了，把睫毛夾了一遍。落地后，沒想到上海這樣濕熱，她要深呼吸而一口氣卻吸不到底，睫毛遇潮立刻又變直了。

車行駛在延安路高架上，她想，這地方可真大呀，我什么時候能把上海的路全都認清呢？

這是她記事后第一次到上海。學校從前門到后門，五分鐘就能走完，水龍頭里水的氣味也與家鄉(xiāng)不同，洗澡間像汗蒸，她深深擔心自己會水土不服。那時她還想不到自己日后再回到上海時，會對那濕熱倍感熟悉，更想不到會成為明星，認遍上海的每一條馬路不再是她的目標。

這個乖女孩一路都是先人一步的優(yōu)等生，學舞蹈時是佼佼者，考到上戲，早早接戲，簽約公司。她在人生中也總像是在面對考試，要符合規(guī)范，承認權(quán)威，得到好成績。

大一，上表演基礎(chǔ)課，她總覺得老師隨時會評判自己。

“做小游戲時，很害怕就是......猜想老師會在這些小游戲當中加一些什么環(huán)節(jié)。所以我一直都很警惕。然后老師說，就是游戲，大家要完全放松?！?/p>

大家都坐在那里上課，老師不知怎么著，能看出迪麗熱巴心里有害怕和羞澀，單挑她一個人上臺表演。當時她面對大家會不由得緊張，不敢一個人留在舞臺上，就背過身去。老師對她說，一定要轉(zhuǎn)過身來，給你一節(jié)課的時間都沒問題。迪麗熱巴終于轉(zhuǎn)過去，看遍每一個人的眼睛之后，終于輕松下來。如今她驚嘆，老師是“神一般的人物”，好像能看懂每個人的心思。

在這個規(guī)規(guī)矩矩、禮貌做人的早熟女孩的世界里，在東北讀大學預科時，自己動手剪了劉海，這是迪麗熱巴有限的幾次叛逆之一。但她并沒有因這些保護而嬌弱，在老師和同學的印象里，她是最刻苦用功的學生，臺詞背得快，一點就透。她在大學時自己拿主意，早早簽了公司。2011年，還在讀大一時，身邊的老師和同學都覺得簽公司是種束縛，將來就沒有自由拍自己想拍的戲了。爸爸則覺得，好像沒有聽說過誰簽公司，大學畢業(yè)后自己出去闖一闖不是很好嗎？迪麗熱巴決定聽自己的，2011年6月，過完19歲生日，她去簽了公司。頭上又有了一把傘，在家庭里勤奮的女兒，變成大學里勤奮的學生，又變成公司里勤奮的女勞模。

到如今，迪麗熱巴成為明星后，父親還會在微信上給她發(fā)長篇文字，是特地寫給她的告誡，要謙虛，要認真，要低調(diào)。迪麗熱巴會想起11歲時，還不知道自己近視，常常認不清人。有一次鋼琴老師從大街上走過去，她沒看清，沒向老師問好就直接走了過去。爸爸從老師那里聽說后，回家責罵了她——“跟老師不打招呼，你把自己當什么了？”

那次爸爸教育了她一整個下午，迪麗熱巴哭得很厲害。

黑白背帶連體衣 Louis Vuitton高級珠寶項鏈和耳環(huán) 均為Mikimoto

迪麗熱巴的成名之路，初看像是順暢的征服之路。大學時就簽公司，畢業(yè)就演女二號，天生大眾喜聞樂見的完美臉龐，又有一種漢族女演員少見的明麗。不過，她一路是看似順利，實則把壓力都藏在心里，帶著一股倔強。

簽了公司后，真正進入社會，生活沒有那么容易，優(yōu)等生面對的是真挑戰(zhàn)。2015年，導演陳銘章導了那部讓熱巴聲名鵲起的電視劇《克拉戀人》。爽朗大氣的女二號高雯是個自信勇敢的明星，有敢于追愛的性格魅力，她手抓車窗向頭發(fā)吹一口氣，可憐巴巴又靈動撩人的動圖傳遍網(wǎng)絡(luò)，微博上流傳“高雯cut”、動圖、長圖，還有粉絲給這部戲起名叫《高雯愛情故事》。不過那都是后來的事。實際在開機一周后，迪麗熱巴幾乎要被換掉，她NG次數(shù)太多，這個角色的戲份又重，上上下下對她都不滿意，制片人都已經(jīng)去另外一座城市挑演員了。更何況，最初叫她去時，就是讓她試戲，明說了“要是不行，盡早換掉你，不耽誤時間”。人家讓她到現(xiàn)場去問問導演怎么演，熱巴記得導演這樣回答：“你年紀小，我要的人物不是你這個年紀的，你要我怎么跟你說。”

“那怎么辦呢？”熱巴問。

“隨便吧，就按照你自己覺得可愛的方式來演吧，”導演說。

熱巴覺得，這是導演已經(jīng)放棄了她。

就在這種顫抖和感到已經(jīng)被放棄的絕境中，拍了一場高雯在家彈鋼琴發(fā)神經(jīng)的戲。熱巴的演法是，徹底不管了，豁出去了，像在演最后一場會馬上被別人重演一遍的《克拉戀人》。就是這種不管不顧的鬼吼鬼叫下，導演看到了他想要的狀態(tài)：“有點像是神經(jīng)病”又“不是真的神經(jīng)病”。后來就是我們看到的高雯動圖中有放有收的表演了。

演到后半段，陳導覺得，卸下壓力后，真實世界里迪麗熱巴的活潑和高雯真的很像。不過至今，陳導依舊覺得，她身上沒有高雯的那種自信和自戀。

如今回憶起來，導演覺得當時給迪麗熱巴的壓力未免太重，上來就和韓國明星Rain對戲，Rain講韓文，等于熱巴需要記兩份臺詞。但當時，她NG多到好像一直不對路，導演也不耐煩了。有一天拍一個公司大堂，熱巴清楚自己差不多要被換掉了，可通告上暫時還是她，她就尷尬地去演，導演抱著未來重拍一遍的想法，尷尬地拍。有一個鏡頭她演得好，導演夸她演得好，熱巴卻用發(fā)抖的聲音回答，導演我有什么問題，您說，我立刻改。導演說，沒有，我在夸你。熱巴說，我肯定有問題，您說我立刻改。這一刻，導演意識到壓力會讓她喪失自我，他覺得該改的是自己，而她適合溫柔的方式。迪麗熱巴不是那種混不吝，不怕摔的人，她總在等待被認可。但是，很悖謬地，當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摔倒，不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再顧忌評價時，她貢獻了那場令她命運轉(zhuǎn)折的彈鋼琴戲。

去年，熱巴跟自己作了個小小的約定。到30歲前，都是屬于工作的時間，也要去吸收更多外面的世界，多成長。到30歲之后再去考慮結(jié)婚，這件“ 很嚴肅又很嚴謹，又很認真” 的事，“ 不能馬馬虎虎”

與庇護她的家庭和學校比，娛樂圈是另一種規(guī)則，它要女勞模，要完美的女明星，要女明星有“接地氣”的時刻，也有群嘲和誤解的時刻。

演《克拉戀人》時，為了讓人物與甫出校門的熱巴能在年齡和閱歷上相配，人物經(jīng)歷從大明星改成了爆紅小天后。但當時23歲的熱巴，還是會覺得高雯對愛情太執(zhí)著，對于迪麗熱巴而言，如果對方不喜歡自己，那太簡單了，“你別再理他不就好了呀！”

至于高雯失去工作時，會是什么心境？當時的迪麗熱巴還不了解。劇中有人讓高雯“滾出娛樂圈”，她當時想，不至于吧，大眾何必要罵高雯？

現(xiàn)在，參加過綜藝節(jié)目，因為在節(jié)目中做鬼臉而被觀眾指責“當眾摳牙”的迪麗熱巴懂得了高雯作為大明星的那種生活里的毀譽參半。

她一度會在網(wǎng)上查自己的名字和工作關(guān)鍵詞，怕父母看到惡評后擔心，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起?，F(xiàn)在，父母也習慣了，他們會說，“知道了，看到了?！?/p>

迪麗熱巴小時候被熱心的姑姑帶著玩兒，一時疏忽，在游泳池里險些溺水，因此就一直怕泳池，在綜藝節(jié)目里她害怕下泳池，但是敢坐船，這時就有觀眾說這是“裝”。被黑后她想解釋：“可是我怕的就是在游泳池里面呀！坐在船上面，我怕什么呢？”

算了。她換了種方式，2018年初，迪麗熱巴去找教練，帶著一股狠勁，干脆地、徹底地、最終地學會了游泳。如今她知道了，一旦沉下去，該怎么站起來。

在如今密集的工作里，她也會展現(xiàn)出獨特的創(chuàng)造力，那種想要不同、想要卓越的嘗試。拍攝時，她主動伏身在舞臺上，雙腿像劈叉?！芭餍且话悴贿@樣，她在和環(huán)境互動，在創(chuàng)新，”攝影師為她沒有想要那種安全的、仙仙美美、女神式的照片而有些驚喜。這個女孩服從安排，可是也敢于和環(huán)境構(gòu)成更有挑戰(zhàn)的關(guān)系，也挑戰(zhàn)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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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麗熱巴生活中的錨，是那些始終保護著她、她也要保護的人。最要好的女友是9歲就認識的舞蹈班同學，熱巴對朋友的姓名和現(xiàn)狀保密，經(jīng)紀人說，“她很保護她的朋友。”熱巴遠赴東北讀書，回烏魯木齊時，朋友和熱巴父母一起去機場接機，熱巴嘩嘩地掉眼淚。

如今朋友出國了，兩個人在微信上聊天，她講工作，朋友講家庭和孩子，一段段文字，也不斗圖，也不大發(fā)表情包，就是文字聊天，從外星人講到吃的東西，相隔這樣遠，生活表面上不再有共同點和交集，可是什么事情只要講給對方，好像全都能懂。

“上一次和朋友聊天是什么時候呢？”

“看，”化妝中的熱巴拿起手機，屏幕上就是微信對話頁面。“你們進來前正在和她說話?！?/p>

“上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

“2010年。”朋友有了家庭和小孩，熱巴也沒有去過她所在的國家。假如能再見面，應該會連續(xù)聊上三天三夜吧。然而沒有再見。

一起長大，隔著九年和12小時時差的無話不談的奇異友誼，她依賴于生命里持久親密的存在，那是她信任的力量，她的小源泉。春節(jié)時演員往往要工作，今年可能會是幾年以來迪麗熱巴第一個能和爸爸媽媽一起過的春節(jié)，但她幾乎每天都給爸爸媽媽打視頻電話，“無聊了就會給媽媽打視頻，有的時候，他們都不接?！?/p>

迪麗熱巴喜歡美國女演員娜塔莉·波特曼。

“我覺得她又聰明，又是學霸，演技又很好......又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我覺得挺美滿的。又很自由自在，平時都不怎么見得到她，但是一到作品上就能夠大放光彩。”

去年，熱巴跟自己作了個小小的約定。到30歲前，都是屬于工作的時間，也要去吸收更多外面的世界，多成長。到30歲之后再去考慮結(jié)婚，這件“嚴肅又嚴謹，又很認真”的事，“不能馬馬虎虎”。

而熱巴的媽媽仿佛沒有意識到她是位女明星。像每個普通男孩女孩的家人一樣，媽媽會試探性地詢問她，拐著彎地跟她說，“唉，今年27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媽媽也會想要搜羅自己的朋友圈，想要“幫她找找”。

早熟的乖女孩長大了，變成了我們所看到的迪麗熱巴。在熱巴粉絲團“愛麗絲”眼中，熱巴率真呆萌，有親和力。她也懟粉絲，粉絲更愛她的親和。她還是那個會焦慮的女孩，開機前勢必整夜失眠，為了放松下來，在酒店房間里自己隨著音樂跳舞。不過成名后，壓力的形態(tài)改變了，她不再需要像演高雯時那樣因為得不到認可，干脆豁出去，有一瞬間不再在乎考核、成績、規(guī)范這些框住她的東西。她又變?yōu)榍趭^的模范生，剪一個劉海也會考慮后果，聽命于權(quán)威，堅決地完成頭上的那把傘對她的要求，暗地倔強，尋找空隙去發(fā)揮她的創(chuàng)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