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渝倩
回婺城求學(xué)后,光陰的囊篋,再次被熟悉的生活填滿。古人云:以鳥鳴春,我倒更認(rèn)同“春到人間草木知”,除卻碌碌的課間時(shí)光,我也在草木間留意春的印跡。
三月朦朧,四月輕柔,婺州鬧春。東風(fēng)倚面,朱自清盼望著:“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辈贿h(yuǎn)處,朗潤的芙蓉峰繡下滿園春色?!稜栄拧分袑懙溃骸按簽榘l(fā)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贝?,是萬物生發(fā)的季節(jié),錢起的《春郊》寫道:“東風(fēng)好作陽和使,逢草逢花報(bào)發(fā)生?!比f物紛紛卸下冬的倦怠,顯露出欣忭的笑靨。遍地沃土,草木悅懌,葳蕤自生。正如《說文》有云:春,推也。艸春時(shí)生也,暖陽傾灑,拂照大地,百草萬果滋榮。
《詩》云:“春日遲遲,卉木萋萋。”春未來時(shí),花草影幢幢;春既到時(shí),芳菲笑東風(fēng)。春旬過半,時(shí)間和空間不同,它沒有明確的界限。如果說“無邊落木蕭蕭下”是秋的到來,那么“萬紫千紅總是春”必是春的吻痕。若定要將什么奉若圭皋,人們是慣以草木之變說四季的。人文大樓前的紫葉李,舒展著發(fā)亮的紫葉,神清氣爽。門前,年逾古稀的老奶奶坐在樹蔭地里吆喝青里透潤紅的草莓。綠茵旁的大樹下,蔓生的諸葛菜揭開春帷,庶幾蓋過綠葉,向上竄出四五片蘇紫的花瓣。古人詩里的“江南無所有,聊贈(zèng)一枝春”該是如此罷。“新春偷向柳梢歸”,初陽湖邊楊柳依依,忽而“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惹得岸上閑散之人四目張望,不禁起疑,是萍間的野鴨還是小徑的春風(fēng),撩起湖面的漣漪?后山油菜花地旁的濕滑青階上,不乏有匆匆觀望的行人,即使頂著落雨也不愿離去,扶著柔軟的春雨,仿佛要把整個(gè)人都糅進(jìn)這春園里。
天端,亦是指春。我們熟稔“春為四時(shí)之始”,《公羊傳》亦記載:“春者何?歲之始也?!北脑诜比A樹下,凝望著海棠,便覺得春在眼前了。魯迅筆下的百草園里也好是熱鬧——碧綠的菜畦間,桑葚紫紅,鳴蟬、黃蜂、油蛉、斑蝥都是孩子們的好玩伴。然而,醉人的春天不只有蕃廡的草木,還有萬書從中的一點(diǎn)新“綠”。窗外的春光固然悅?cè)?,但我更樂意濾去絲絲喧闐,如春陽一般撥開一層層灰,在字里行間尋覓我的心靈朝圣。手邊是周作人的文集,他的小品文多平和沖淡,于平鋪間娓娓道來。讀著《北平的春天》,深覺北平慌張之余的春天,又欠一點(diǎn)腴潤,叫人來不及嘗他的味兒。
賞春園子好比偷半日之閑吃茶,雖“可抵十年的塵夢(mèng)”,但吃茶過后,必得去修人生的勝業(yè)。于我而言,讀書便是勝業(yè)?!澳顣?,這是最好的事情!”《在人間》中,廚師斯穆雷如此教導(dǎo)阿廖沙。書園里的文字承載著萬匯百物的哀樂,它同歷史一般,幫我們揭去眼上的鱗與心中的渣滓,也不難為之“一根會(huì)思想的蘆葦”。喧騰的春園會(huì)收斂,宇宙的優(yōu)勝不在乎眼前的一點(diǎn)歡騰。周作人便耕耘自己的園地——文藝,他在那里埋下藝術(shù)的種子。即使春去,園子也不會(huì)荒蕪,生命更不會(huì)衰薄。
春未歸去,朝圣之園,我亦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