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投案嗎？可以減輕處罰那種

馮彬

最 近，西南某地查辦一起系統(tǒng)窩案，讓當?shù)氐募o委監(jiān)委領導徐冰一開始還有些吃驚，5名干部先后投案自首，這在當?shù)厥菑膩頉]有過的。他分析，這與最近的“投案潮”不無關系，反腐敗工作開始呈現(xiàn)出了新特點。

今年2月公布的中央紀委十九屆三次全會工作報告顯示，黨的十九大以來，共有5000余名黨員干部主動投案。這一數(shù)字還在不斷刷新中，投案的人當中有在職的、有退了休的，有帶著房本的、有帶著錢的、有帶著兒子的，是選擇自我救贖還是“一手好牌打稀爛”，明白人顯然越來越多了。

從寬的尺度

“感謝組織信任，我將倍加珍惜難得的自由，重新做人，更加努力工作！”這是四川岳池縣住建局干部胡某投案得到寬大處理后的心聲。相反，該局原總工程師張某某面對鐵窗悔恨萬千：“我真后悔，沒有聽組織的話，不但沒有及時投案自首，還企圖對抗組織審查！”

兩人同時涉案，境遇卻截然不同。胡某真誠悔過，目前在崗位上努力工作;張某某則負隅頑抗、心存僥幸，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萬元。

看起來職務犯罪的量刑是法院的事，但紀檢監(jiān)察機關也可以起到重要作用。監(jiān)察法規(guī)定，涉嫌職務犯罪的被調(diào)查人主動認罪認罰，自動投案，真誠悔罪悔過的，經(jīng)監(jiān)察機關領導人員集體研究，并報上一級監(jiān)察機關批準，可以在移送人民檢察院時提出從寬處罰的建議。徐冰告訴記者，紀委監(jiān)委依法提出的此類建議，分量不輕。

什么樣的情形屬于自動投案？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官網(wǎng)曾專門發(fā)文解釋，不管所犯的問題是否已經(jīng)暴露、不管紀委監(jiān)委是否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不管是否已經(jīng)潛逃外地、不管是在外地還是本地投案、不管是主動還是親屬勸說投案、不管是親自還是托人代為投案，只要是在被紀委監(jiān)委留置前投案，都算主動投案。

不管所犯的問題是否已經(jīng)暴露、不管紀委監(jiān)委是否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不管是否已經(jīng)潛逃外地、不管是親自還是托人代為投案，只要是在被紀委監(jiān)委留置前投案，都算主動投案。

至于如何具體操作，今年2月，因嚴重違紀違法問題落馬的浙江舟山群島新區(qū)管委會原副主任、舟山市原副市長傅良國就現(xiàn)身說法。關于其通報措辭中，有三個“主動”：主動投案自首，主動交代違紀違法事實，主動全額上交違紀違法所得。也正是這幾個因素，讓傅良國只被開除黨籍、撤銷職務，降為主任科員。浙江省紀委監(jiān)委相關負責人介紹，這凸顯了黨紀國法的威嚴和執(zhí)紀執(zhí)法的嚴肅，同時又是紀檢監(jiān)察機關有效運用監(jiān)督執(zhí)紀“四種形態(tài)”的充分體現(xiàn)。

在不少判決中，都能找到類似因素。2018年8月，安徽滁州市鳳陽縣政協(xié)原副主席史成龍成為該省處級干部投案“第一人”，兩個多月后，他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并移送司法，滁州市紀委監(jiān)委也提出從寬處罰的建議。后來，法院鑒于史成龍投案自首，真誠悔罪，退出全部贓款，判決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并處罰金25萬元。

要想知道這個判罰從寬的尺度，對應刑法相關條文就看出端倪。從涉案金額上看，史成龍侵吞公款38.8萬元，屬于“數(shù)額巨大”;非法收受他人財物21.8萬元，同樣屬于“數(shù)額巨大”。在刑法里，對于貪污罪和受賄罪的規(guī)定中，這一概念指20萬元以上不滿300萬元，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

再具體一點的話，相關司法解釋對此有專門規(guī)定，對于自首情節(jié)，綜合考慮投案的動機、時間、方式、罪行輕重、如實供述罪行的程度以及悔罪表現(xiàn)等情況，可以減少基準刑的40%以下;犯罪較輕的，可以減少基準刑的40%以上或者依法免除處罰。

不過投案并不等于自首。徐冰告訴記者，“自首”是一個法律名詞，投案是構成自首的基本條件，但如果投案后不如實供述，也不構成自首。從時間上來說，投案在前，自首在后;從性質(zhì)上來說，“自首”的主體已構成犯罪、觸犯刑法，而“主動投案”的主體則不一定構成犯罪，如果構成違紀，可以向紀檢監(jiān)察機關主動投案。

“比如最近關于秦光榮的官方表述就是‘主動投案，而非有些落馬官員的‘投案自首?！毙毂治?，有可能他投案后尚未如實供述職務犯罪的罪行，也有可能是情況較為復雜，要認定“如實供述罪行”還需一個過程，尚不能認定為自首情節(jié)。

另一名紀檢監(jiān)察干部則舉例，曾有干部到紀委投案，交代了受賄12萬元的犯罪事實。但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受賄金額達到40多萬元。后來法院判決時，認為其投案后未如實交代主要犯罪事實，依法不能認定為自首。

此外，在未受到調(diào)查談話或未被宣布采取調(diào)查措施的情況下交代罪行，被調(diào)查后主動交代紀檢監(jiān)察機關并不掌握的犯罪事實，主動向執(zhí)行機關交代尚未被掌握的犯罪行為等，也都可以認定為自首。近期四川省廣安市委原副書記嚴春風的判決中就有類似表述，被從輕處罰。

有學者認為，這些政策的實施，也給腐敗分子分析利弊形成了有效的政策導引，投案和自首將更多地成為其明智的選擇。

?坦白并非都能從寬

“投案的人當中，有的被納入監(jiān)察范圍，自知問題終難掩蓋，因而主動投案;有的為了得到從寬處罰，主動交代問題?！毙毂吐牭竭^投案的干部坦白，與其每天擔驚受怕，還不如自己主動，爭取從輕發(fā)落。

自首可從輕減輕處罰的寬大政策已存在多年，但自首的官員近幾年才多起來。以廣東為例，在該省主動投案并已落實處理結果的人中，移送司法機關后被認定有坦白或自首情節(jié)的占移送總人數(shù)的89.4%。但投案的人不見得都靠譜。

甘肅省交通運輸廳建設管理處原處長周勤2014年9月退休，11月向該省紀委投案，他交代了收受一人4張100萬元銀行卡的犯罪事實，并上交了100萬元。但事實是，他先后收受現(xiàn)金、購物卡、手表及房產(chǎn)，合計折合人民幣2176萬余元。

法院認為，不論從受賄次數(shù)還是受賄金額上，其主動交代的事實不能構成本罪的主要犯罪事實，故其行為不應認定為自首，應認定為坦白，仍可以從輕處罰，最終判處其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人民幣60萬元。

周勤案好歹還算是從輕發(fā)落，但有的人還因為投案鬧了烏龍，被加了刑期。2014年5月，佛山南海區(qū)原政協(xié)常委李允甜因貪污200萬元，受賄近700萬，挪用公款10萬被判了18年。

此前一審時的刑期本來是15年，但后來檢察院抗訴，認為非主動投案，認定自首有誤，應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二審法院認為，雖然李允甜在調(diào)查談話期間如實交代其他受賄事實，但其交代的受賄事實與紀委掌握的受賄事實屬同種罪行，原審認定受賄罪自首不當，但其所犯貪污罪、挪用公款罪可視為自首。

和李允甜類似，2016年7月，北京市朝陽區(qū)孫河鄉(xiāng)黨委原書記紀海義也“投了案”，還向辦案單位檢舉揭發(fā)了他人涉嫌詐騙的犯罪線索。但其實朝陽區(qū)紀委早就接到村民的信訪舉報，并經(jīng)過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其存在受賄嫌疑。

最終，紀海義沒有受到從輕發(fā)落，被判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雖然他投案后如實交代了犯罪事實，依法構成自首，但法院形容其收受財物時說，“嚴重損害國家工作人員形象和聲譽，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社會危害性極為嚴重?！?p>

浙江舟山市原副市長傅良國主動投案自首、主動交代違紀違法事實，未被移送司法。

怎么理解這話？紀海義和情婦、兒子一起收了近6000萬元，在一個建設項目中，他安排一家公司中標，這家公司收到了33.67億元工程款。此外，法院審理還指出，紀海義受賄后大肆揮霍贓款，造成案發(fā)后部分贓款無法追回的嚴重后果。別的不說，他去澳門賭博就輸?shù)袅?500萬元。這樣還想要從輕處罰，顯然是癡人說夢。

投案還得有“配套動作”

要說主動投案，河北省政協(xié)原副主席艾文禮是足以載入反腐史的人，其受賄案是監(jiān)察法實施以來，首例攜帶贓款贓物主動到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投案的案件。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對外發(fā)布的有關通報中，首次使用了“提出減輕處罰的建議”的表述，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中，亦提出對艾文禮予以減輕處罰的意見。

艾文禮受賄超過6000萬元，數(shù)額屬特別巨大;被判刑8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萬，屬于典型的減輕處罰。除了投案因素，法院認為，艾文禮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構成自首;真誠認罪、悔罪，避免、減少損害結果的發(fā)生;積極主動退繳全部贓款贓物，具有法定、酌定從輕、減輕處罰情節(jié)。

通過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2018年以來宣判的省部級“大老虎”中，艾文禮的刑罰最低。此前，王三運、虞海燕受賄金額與艾文禮相近，但刑期分別為12年、15年;莫建成、孫懷山的受賄金額遠少于艾文禮，但刑期也都在10年以上。

而艾文禮在河北的老同事張越，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0萬。其一審宣判中寫道：“鑒于其犯罪以后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系自首;歸案后檢舉揭發(fā)他人重大犯罪問題，經(jīng)查證屬實，具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認罪悔罪，積極退贓，贓款贓物大部分已退繳，依法可對其減輕處罰。”

兩人的判決書中最大的不同是，“具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巧合的是，在張越之前落馬的河北省委原常委、省委原秘書長景春華，河北省委原常委、組織部原部長梁濱，加上在其之后落馬的河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楊崇勇，四“虎”均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

而張越涉案金額1.569億余元，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0萬元，幾乎是同等“價位”里刑期最低的。

有專家指出，對于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罪行，當庭自愿認罪，退贓、退賠等情形，綜合考慮其他因素，可以對應減少基準刑的20%、10%和30%以下。但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的，可以減少基準刑的20%-50%;犯罪較輕的，可以減少基準刑的50%以上或者依法免除處罰。

但重大立功并不是那么容易，曾任湖北孝感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張延臣受賄84.7萬元，有自首和檢舉他人立功情節(jié)，最后判了4年有期徒刑。張延臣覺得自己檢舉他人是重大立功，提出上訴，但被駁回，理由是：湖北省紀委第八紀檢監(jiān)察室出具的關于張延臣立功的材料證實，其檢舉的犯罪尚不能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也不屬于在湖北省有較大影響的案件，張延臣的檢舉雖依法構成立功情節(jié)，可以對其從輕處罰，但一審法院量刑時已有考慮并予以了體現(xiàn)，不再重復考慮。

看來，減刑的第一選擇，還是投案自首為好。（應受訪者要求，“徐冰”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