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樹

2016年9月，身患絕癥的劉振濤終于和失散二十多年的兒子王東相認，父子相逢本來是件喜事，可短短兩年時間，三個兒子一個坐牢，一個身亡，明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為何走到自相殘殺的地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天上掉爸爸

王東出生于河南安陽一普通農(nóng)家，父親王向海有小兒麻痹癥，母親是聾啞人，家里還有兩個姐姐。由于行動不便，父親只能在家附近的工地做小工，收入微薄，母親在家種地養(yǎng)豬，兩個姐姐初中畢業(yè)就外出打工養(yǎng)家，盡管如此，家里還是一貧如洗。

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和姐姐勉強支撐著王東上完高中，高中畢業(yè)之后，王東跟著村里的長輩在建筑工地搬過磚、在廣州的流水線上打過工、在餐館里端過盤子、踩著三輪車賣過水果……

2006年5月，家里的房屋在一場暴雨中倒塌了一半，王東和父親當時在外打工，兩個姐姐前幾年相繼出嫁，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所幸母親只是受了輕傷，等王東從城里回來的時候，僅剩的半邊屋子外圍用幾個木頭撐著，仿佛隨時都會倒塌。

王向海對王東說：“你是男人，不能再漫無目的混日子了，以后這個家就靠你了。我給你介紹個地方，你好好學門手藝。”

王東不忍母親再住在危房里，他對王向海說：“我一定會好好干，爭取學門手藝，闖出個名堂，讓你和我媽過上好日子。”

王向海介紹王東去的地方是安陽有名的酒店，老板劉振濤是當?shù)厥赘?，家里?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很多，酒店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王東被安排在后廚當學徒。

劉振濤經(jīng)常到后廚來，對王東噓寒問暖，逢年過節(jié)會發(fā)紅包和禮品，打著關愛員工的旗幟，每個月定期組織一次聚餐，菜品都是王東平日里看著流口水又吃不起的大菜。

王東對師傅說：“在這上班太幸福了，老板人真好。”

可師傅卻說：“在你來以前，我們可從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不知道是你走運，還是老板突然轉(zhuǎn)了性?！?/p>

2016年12月，劉振濤被確診為腸癌，王向海帶著王東去醫(yī)院看望劉振濤。在醫(yī)院里，劉振濤面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看見王東，他努力起身去拉王東的手。

王向海嘆了口氣說：“他才是你的親生父親?！?/p>

王東愣愣地看著王向海，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又看向劉振濤，他含淚點頭。王東第一次知道了隱藏在自己身上28年的身世之謎。劉振濤在發(fā)家之前一直很窮，老婆相繼生下三個男孩，這對當時的他們來說負擔太重，于是王東在生下一個月后被送給了王向海。當年兩家口頭承諾，此生老死不相往來。

這些年，王向海一家勉強掙扎在溫飽線上，而劉振濤的生意卻越做越大，成了當?shù)厥赘弧?/p>

眼看著兒子王東28歲，卻因為家境貧困，婚事一直沒有著落，一場大雨過后居住的房屋也倒塌了一半。思量再三，王向海找到劉振濤，希望他能暗地幫襯自己的兒子。而劉振濤在有錢之后，一直有心想找回兒子，苦于當時兩家有承諾在先一直不好主動開口。如此一來，兩人一拍即合。

如果不是劉振濤突然得了絕癥，養(yǎng)兒防老的王向海打算到死也不說出王東的身世之謎。

劉振濤聲音虛弱地說：“這次手術(sh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想在做手術(shù)前，聽你喊我一聲爸爸，只要你愿意認我，這些年你受的委屈，我都會盡力補償你?！?/p>

從醫(yī)院出來，王東把自己關在酒店的倉庫里，三天不吃不喝不出門，每日以淚洗面，心里百感交集，內(nèi)心不停糾結(jié)著，一邊他希望自己是劉振濤親生的，希望借助他們的力量改變養(yǎng)父母的生活環(huán)境，讓他們安享晚年，一邊又希望不是，因為他內(nèi)心排山倒海的委屈和憤怒實在無處安放。

三天后，王東跪在劉振濤面前言不由衷地喊了一聲“爸！”

劉振濤的手術(shù)很順利，術(shù)后康復也很好，而王東的人生自此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慣子如害子

劉振濤為了補償王東，給王向海家蓋了新房，給王東的兩個姐姐和姐夫安排了工作。

小城里關于王東的身世更是傳得撲朔迷離，有人說王東是私生子，被抱養(yǎng)的說法只不過是為了掩蓋真相，有人說王東是騙子，為的就是分奪劉振濤的家產(chǎn)……

劉振濤的妻子兩年前因病去世，關于王東的身世，劉振濤有理說不清。劉家內(nèi)部亂作一團，大兒子劉錚說：“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別拿送人那種老掉牙的借口糊弄我?！?/p>

二兒子劉宇也說：“爸，你是生病生糊涂了吧，親子鑒定都沒做，就給他又是蓋房又是給他姐姐安排工作，不是私生子誰信呢？”

劉振濤說：“這些年你們吃好的，喝好的，弟弟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你們知不知道？如今把他找回來，這點補償算什么？”

苦口婆心勸說半天，兩個兒子堅持王東是私生子，是回來和他們爭財產(chǎn)的。劉振濤一心急，高血壓犯了當場暈倒。

劉振濤住院期間，兩個兒子忙著轉(zhuǎn)移財產(chǎn)，一次都沒來看過。倒是王東，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伺候著，這讓病中的劉振濤心感安慰。

自覺和兒子有了感情基礎，對王向海家的補償也已經(jīng)夠多的劉振濤，提出要讓王東改姓的要求。王向海當即表示拒絕：“我當初要兒子不僅是為了防老，還有延續(xù)香火，王東要是改跟你姓劉，我們家的香火就斷了，說什么我也不會同意?！?/p>

劉振濤仗著自己有錢，開口就說：“房子和你兩個女兒女婿的工作我都給解決了，如果你覺得還不夠，我再給你五十萬，作為這些年你養(yǎng)大我兒子的補償?！?/p>

“別以為有錢了不起，說什么我也不會讓兒子改姓?！睜幊持校跸蚝Ｐ呐K病突發(fā)，還沒送到醫(yī)院，人就去世了。

王向海的意外去世，讓劉振濤與王東之間原本就薄弱的父子情變得不堪一擊。王東看劉振濤像看見仇人，眼里充滿了仇恨，他拒絕再和劉振濤來往，也拒絕接受他的幫助，劉振濤找了他幾次，都吃了閉門羹，最后干脆連他的電話都不接了。

兩個兒子趁勢添油加醋。劉錚說：“老話說生不如養(yǎng)，你為他付出那么多，說翻臉就翻臉，真是無情。這樣的人，你還指望他給你養(yǎng)老，你有我們哥倆就夠了?！?/p>

劉宇說：“我們倆才是你親生的，你就別再惦記外面那條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年紀大了，好好休息，生意上的事有我們就行了?！?/p>

悲痛欲絕的劉振濤在兩個兒子的鼓動下，簽了一大堆文件，絕大部分生意都轉(zhuǎn)到了兩個兒子名下。

三個月后，王東主動上門找劉振濤。當一切來得太容易之后，人就很難再適應貧窮的生活。離開劉振濤的王東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不是，沒有學歷，沒有工作，以前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知道他和劉振濤反目，沒有利用價值之后，紛紛疏遠他。

劉振濤見王東不計前嫌又回來找自己，內(nèi)心對他愧疚更深了。知道王東因為沒有車，倒了兩趟公交車才來看自己，劉振濤既心疼又愧疚，他對王東說：“爸欠你的太多太多了，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跟爸說，爸一定滿足你的要求?！?/p>

王東看上了一輛價值三十多萬的車，一向節(jié)儉的劉振濤雖然覺得沒必要，但一想到王東這些年受的委屈，還是給他買了。見王東無事可做，他把自己名下僅剩的三間臨街店鋪給王東做生意。

王東考察了許久，也沒有合適的生意可做。身邊的朋友勸他：“有錢人哪用自己做生意，門面租出去，每個月的租金都不少，哪用自己辛苦。”王東思量了半天，覺得朋友說得不無道理。

三間門面都是市中心的黃金位置，雖然是小城，但租金卻不便宜，王東每個月到手有五萬元。

有錢有閑的王東在朋友的誘惑下，迷上了賭博。很快他就把手上的錢輸?shù)镁?，王東不甘心，他覺得自己從天而降了一個富爸爸，應該是轉(zhuǎn)運了，不信邪的他找高利貸借了五萬元，那些錢在賭桌上連個泡都沒冒又輸光了。

王東找到劉振濤，打著做生意需要啟動資金的旗號想要十萬元，劉振濤問王東做什么生意？需不需要他給點意見。

王東心虛地說：“這事先保密，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劉振濤害怕脆弱的父子情再節(jié)外生枝，不敢多問。

之后王東又以母親生病、姐姐買房子等理由，先后找劉振濤要了二十多萬。

賭場那些人知道王東有錢，都對他阿諛奉承，開口閉口東哥東哥地叫著。王東幾天沒去，那幫人就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在底層生活慣了的王東太享受這種被人敬仰的有錢人生活，他逐漸被自己蓬勃的欲望所吞噬，陷在賭桌上無法自拔。

舉刀向親父

2018年5月，王東喜歡上一個女孩，為了追到手，他經(jīng)常買名牌包和首飾送給女孩，還帶她出入高檔場所，而這些都需要財力的支持，僅靠租金的收入根本滿足不了王東的開銷。找劉振濤要錢，他開始有諸多借口，劉振濤每次都要詳細詢問錢的用途。

王東嫌煩，為了套現(xiàn)，他辦了好幾家銀行的信用卡，每天拆東墻補西墻，忙得焦頭爛額。

2019年2月，女孩終于答應了王東的求婚，王東迫不及待去找劉振濤要彩禮錢。女孩家開口要十萬，但是王東卻找劉振濤要三十萬。

劉振濤猶豫了一下，這一年來，他斷斷續(xù)續(xù)從其他人口中知道王東賭博的事情，所以有意收緊了對王東的資助。

劉振濤知道王東談戀愛，私下找人調(diào)查過女孩的家庭背景，知道女孩的父母要十萬彩禮，而王東卻開口找他要三十萬。

眼看兒子撒謊成性，像個吸血鬼一樣快將他吸干榨凈，劉振濤悲從心來，他老淚縱橫地說：“爸能給你都給了，現(xiàn)在實在是沒錢了，公司在你兩個哥哥的手里，我也沒辦法，其他的你自己想辦法吧?！?/p>

“你是我爸嗎？我結(jié)婚這么大事你居然打算做甩手掌柜，你把整個公司都給你兩個兒子了，我找你要這點錢你就推三阻四，我白認你這個爸了?！蓖鯑|氣憤地說。

“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劉振濤反問道。

“不夠！你家大業(yè)大，給我那點錢算什么，說到底你還是沒把我當成親兒子?！?/p>

一句“親兒子”戳中了劉振濤的軟肋，他掏出身上僅剩的一千塊錢給了王東，王東并不滿意，罵罵咧咧地走了。

劉振濤不知道王東在外面欠了二十多萬的賭債，還不上錢的王東如過街老鼠東躲西藏。與此同時，王東嗜賭成性的消息像瘟疫一樣在小城里蔓延，女孩父母知道后，堅決要求女兒和王東分手。

走投無路的王東想到了三間臨街店鋪，當初劉振濤口頭答應把店鋪給他，一直以來也是他在收租，如果能把這三間店鋪賣了，就能緩解他的燃眉之急。

打著如意算盤的王東再次找到劉振濤，他一改往日的囂張，一進門就跪在地上痛哭悔過，詛咒發(fā)誓：“爸，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幫我還了這二十萬的賭債，我保證重新開始，改邪歸正。我要是做不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p>

對兒子失望至極的劉振濤鐵了心的不為所動，他面無表情地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看著辦？”

“誰說你沒有，你不是還有三間臨街店鋪嗎？如果賣了，剛好能還我的賭債，今天你要是不把三間店鋪的房產(chǎn)證給我，我就賴在你家里不走。”王東說完躺在沙發(fā)上耍起無賴來。

王東賴在劉振濤家里不走，不是看電視就是玩游戲，還故意將聲音調(diào)到最大，劉振濤的生物鐘完全被打亂，血壓直升。受不了騷擾的劉振濤悄悄給兩個兒子打了電話，他只是想把王東趕出家門。

可誰知，劉錚和劉宇早就看不慣王東，心里憋著一口氣，看見王東二話不說，三個人就打成一團。

劉振濤在一旁苦苦哀求，可是無人答應。慌亂中，劉錚拿起一把水果刀刺向了王東，王東起身想反抗，他又向王東胸口刺了一刀……王東被送到醫(yī)院，因動脈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

劉振濤聽聞消息，一口氣沒上來，癱倒在地中風了。劉宇對劉振濤心生怨恨，出院后就將他送入養(yǎng)老院不聞不問。

劉振濤悔不當初，王東小時候他沒盡到父親的職責養(yǎng)育他;王東長大后，他又沒盡到父親的職責好好教育他，在王東偏離軌道時，沒能及時將他拉回，眼看著他一步步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造成今天這樣無法收拾的場面。

劉錚因故意殺人罪被公安機關逮捕，他一個人攬下所有罪名，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