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老了

吳曼梓

假如有一天我老了，頭發(fā)白了，枯手輕顫。假如有一天我老了，走不動了，滿口缺牙。假如有一天，我想象此時此刻無數(shù)的爺爺奶奶們一樣不再忙忙碌碌而只是看著窗外日復(fù)一日的車水馬龍時，我會怎樣？

我怕，怕我滿臉皺紋時，不敢照鏡子里的自己。怕我挺直的脊梁會慢慢、慢慢地彎下去，拄著拐杖。怕我日漸蹣跚時，枯瘦的雙腿，渾濁的雙眼。怕我行動不便時，子女的照料，額外的累贅，無言的頹廢。怕我桑榆暮景時，回憶人生，回憶青春，回憶當(dāng)初時，無法說出那句“此生光明，又亦復(fù)何言”。

我怕，怕我會因為兒女一句“不用你管”而沉默很久。怕我會永遠(yuǎn)相信著孫子孫女的一句“?；丶铱纯础薄Ｅ挛液蠡谀贻p時有太多的事沒做，沒有去任性一回，沒有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沒有一場久違的和好，沒有和暗戀許久的人告白。怕我會越來越會記不起最近的事，只有當(dāng)初的記憶，越發(fā)清晰。

我怕，怕我會老糊涂，會漸漸地、漸漸地認(rèn)不出看我的親戚朋友。怕我會雙眼模糊，再也看不清邊上人的容顏。怕我總是嫌棄自己丟三落四，又老又丑。怕我無法忍受自己梳頭洗臉都要別人的照顧。怕我總是對晚輩高談闊論自己的人生之談后，只有了陣陣落寞和辛酸。我怕，沒有蔡瀾那種“我頭發(fā)已白，但不染”的心境。

我怕，怕我每天只是平淡無奇的起床，閑坐，聊天，吃飯，睡覺。怕我會一天比一天害怕死亡，怕我會聽到隔壁相諞幾十年的老鄰居走了，昔日的朋友走了，風(fēng)雨同舟的枕邊人走了，只剩下我一個。我怕會沉醉在年輕時自己做過的夢，愛過的人，我正年輕！

我怕……還怕什么呢？慶幸的是，我正年輕。

我可以用我那正年輕的雙手勾勒我人生的藍(lán)圖。我可以用一支筆在高考的舞臺上龍飛鳳舞，舞出青春的絢爛。我可以頭懸梁錐刺骨，只為了將來我能爬上高山，立在海邊，呼喊著“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我可以用我那雙帶愛的眼睛，去品讀納蘭容若的情真意切，去眺望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我可以用我正堅定的步伐踏遍大好河山，留下我的足跡。我可以用我正堅實的臂膀，來擁抱愛的人。

我還可以……其實我可以做的事很多。為的是，當(dāng)我老了的時候，我能睿智地看待我的人生，我能夠成熟地看待整個社會，我能無怨無悔地回顧我的過去，我的青春，并成為我的后輩們的坐標(biāo)。

但當(dāng)我轉(zhuǎn)過頭時，我看到，我的奶奶正無言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端著杯熱茶，靜靜地看著對她而言已然模糊的電視屏幕，只能聽見那電視里的歡聲笑語。

我黯然，奶奶是家里的大家長，年輕時靠一把剪刀養(yǎng)活了四個子女，堅強(qiáng)的性格，不屈的意志，也使她沉默地忍受著爺爺病故，舅舅臥床這樣的人生變故，記得爺爺離世時，奶奶意外地堅強(qiáng)，她說：“不哭，醫(yī)生說哭久了傷身子?！钡胰砸娝弥磷?，上面是新濕的眼淚。之后，奶奶拒絕與子女同住，依舊守著那個小屋，自己偶爾裁裁衣，不停為自己的孫子孫女擔(dān)心這兒，擔(dān)心那兒，而自己又生怕給兒女增加負(fù)擔(dān)。我想象中的老年生活，或許有些，正是奶奶正在經(jīng)歷的。但在奶奶平靜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對老年的淡然，對死亡的釋然，對人生的坦然。

看著奶奶那雙眼，我還怕什么呢？

因為經(jīng)歷過，所以才無畏。

因為奮斗過，所以才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