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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格廉荊

      2019-09-25 05:24:31尤金
      文學港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尤金阿明保羅

      尤金

      人的速度在等于光速時,人的靈魂會在短時間內(nèi)脫離肉體,看到物質(zhì)世界的本源,甚至可能依附到別人的肉體上。

      夜里凌晨三點,墨西哥人還沉浸在自己悶熱而冗長的睡夢中。而此時,城郊墨西哥監(jiān)獄的高墻內(nèi),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尖利的嘶吼。犯人和看守瘋狂地尋找聲音的來源,卻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音竟然就出自于自己的胸腔,在這點綴著藍色電網(wǎng)和彩色玻璃碎渣的高墻內(nèi),爆發(fā)了一場監(jiān)嘯。

      熟悉與陌生的面孔,棍棒敲碎骨頭的悶哼,無論是身穿囚服的犯人還是配著警徽的獄警,他們都被這股嘯聲灌進徹骨的豪氣,眼睛不眨地撕裂啃噬著彼此的血肉,在腥甜和酸臭中徹夜狂亂。

      直到,唯一沒有陷入監(jiān)嘯的人——茉莉拉響了警報!這聲警報響徹監(jiān)獄的時候,他們的魂仿佛剛剛醒來,全然不知道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當杰克到達墨西哥監(jiān)獄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月光冷冷地灑在場院上,十三具尸體像是被野狗撕咬過一樣,被扯下的皮肉還拽著筋,耷拉在尸體碩大的頭顱上。泅在衣服上的血液干涸后變得堅硬板結(jié),尚未沖洗干凈的血水里還漂浮著帶著血肉的頭皮和指甲,在月色下反著細碎的光。

      阿明把手里的資料遞給杰克:“頭兒,死了十三個,受傷的犯人已經(jīng)被送往醫(yī)院秘密治療,犯人恢復正常后,都說……”

      杰克看著一臉難色的阿明:“說什么?”

      阿明無意間瞟過杰克腳旁邊的一片被拽下來的指甲:“說是監(jiān)獄陰氣重,有厲鬼害人,他們要求轉(zhuǎn)移到別的監(jiān)獄。”

      杰克把腳邊的指甲撿起來,月光在指甲圓潤的弧度上流轉(zhuǎn),像是一片帶著瑰色的琥珀:“是監(jiān)嘯?!?/p>

      監(jiān)嘯是長期獄壓下的產(chǎn)物,也就是說犯人長期的負面情緒,比如壓抑、憤怒等等,會在這個群體間產(chǎn)生負面磁場,也就是所謂的陰氣。

      從專業(yè)角度來講,監(jiān)嘯一般是由一個犯人發(fā)狂而引起的集體性精神癲狂,類似病毒傳播,在發(fā)狂(負面磁場釋放)的過程中他們的神經(jīng)元會變得遲鈍,幾乎失去了痛覺和恐懼,他們用互相毆打、怒號來釋放壓力,不受任何恐嚇和管制,換句話說,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等他們自己耗盡體力。

      可是,有人拉響了警報。這意味著,那個人的意志力很強大,或者,那個人就是這場監(jiān)嘯的策劃者。

      杰克皺著眉頭,問阿明:“是誰拉響警報的?”

      阿明遲疑著把一沓照片遞給他:“看了監(jiān)控,茉莉是唯一沒有卷入監(jiān)嘯的人,也是她拉響了警報?!?/p>

      “又是她”,杰克把煙屁股扔在地下,狠狠地用腳碾在上面,“先把她帶到審訊室,把她的監(jiān)房鑰匙給我?!?/p>

      杰克審犯人有一個習慣。他會先讓助手阿明把犯人帶到審訊室,自己會去犯人住的地方了解犯人的習慣,然后再審問犯人。

      阿明有些疑惑:“頭兒,你真的覺得她是策劃者?”

      杰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呢?”

      阿明不屑地回答:“我覺得不太像,她平時連話都說不清楚,腦子好像有點傻?!?/p>

      杰克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不見得?!?/p>

      杰克推開茉莉的監(jiān)門,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與其它監(jiān)房比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是,石灰墻上布滿了雜亂的指甲抓痕,抓痕上還帶著一絲絲血的顏色,像是久置的蚊子血,呈現(xiàn)出暗紅的顏色。

      那些抓痕雜亂無章,甚至還不如學步幼童的隨手涂鴉,可是卻仿佛生出一種魔力。這種魔力驅(qū)使杰克從口袋里拿出那片指甲,鬼使神差地沿了墻上的抓痕,一點點、慢慢地刮過。

      杰克回憶起一個月前他剛當上墨西哥監(jiān)獄的監(jiān)獄長。一個才畢業(yè)幾年的毛頭小子就能當上墨西哥監(jiān)獄的一把手,無非得益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規(guī)則。

      芙洛拉是墨西哥市警察局長艾德蒙的獨生女,他哥哥保羅是芙洛拉的未婚夫。而杰克,就是這個規(guī)則里最大的受益者。

      新任監(jiān)獄長要對犯人做例行講話,說實話,他對這種形式主義十分反感。當時他在講臺上煩躁地松了松領(lǐng)帶,目光卻無意問與一個女犯人的目光相撞,他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個女人的眼神。

      那個在臺下盯著自己仿佛見到厲鬼般一臉驚恐的女犯人。

      正當他深深陷入回憶,阿明敲了敲監(jiān)房的鐵門:“頭兒,茉莉還在審訊室等著?!?/p>

      杰克看著手中那片帶血的指甲,指甲上面沾了些許墻上的石灰,墻上的那些雜痕變得更深。杰克把指甲放回口袋,沖站在門口的阿明點點頭,走向?qū)徲嵤摇?/p>

      杰克坐在審訊室主位的時候,發(fā)現(xiàn)與他一桌相隔的女人正是一個月前與自己對視的那個女人!她很瘦,整個身體像蝦一樣蜷縮著,蓬亂的頭發(fā)枯草似的遮住大半張臉。

      杰克坐在轉(zhuǎn)椅上,故意壓低椅子,年久失修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茉莉聽到聲響時身子猛烈地一震,卻不敢抬頭看他,只是縮著脖子,一動也不敢動。

      杰克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叩擊著桌子,把監(jiān)控照片推到她面前:“報警鈴,是你按響的?”

      茉莉緊緊捏著照片的邊緣。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辨認上面的人是不是自己。茉莉呆呆地看了半晌終于點頭。

      “很好,”杰克走到茉莉身旁,壓低身子看著她,“你知不知道,監(jiān)嘯的發(fā)生是被一陣尖利的吼聲引發(fā)的?包括獄警,所有的人無一幸免。而沒有卷入監(jiān)嘯的人,只有你一個。你應(yīng)該知道,不被卷入監(jiān)嘯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意志力特別強的,另一種是監(jiān)嘯的策劃者,也就是發(fā)出最初那聲嘶吼的人。不知道,你是哪一種。”

      茉莉感到身前的壓迫,緩緩抬起頭看他,眼底露出不可掩飾的恐慌,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不肯說一句話。

      杰克伸出右手撩起她的碎發(fā),發(fā)現(xiàn)她被頭發(fā)遮住的半張臉上布滿了細碎的傷口。是被人打傷的么?杰克的眼睛閃過一絲疑惑,可隨即他就察覺到這極有可能是茉莉的苦肉計。

      杰克還記得檔案中被茉莉殺害的那個教授,頸部爆裂的血管模糊了五官,黏稠的血液在教授瞪大的雙眼的眼白處結(jié)了深紅色的痂。所以,茉莉怎么會任人宰割?

      杰克目光變冷了許多:“你很清楚,你是唯一的嫌疑人。不過,假如你是策劃這場監(jiān)嘯的人,你為什么不趁機裝瘋賣傻,反而拉響警報主動讓我們發(fā)現(xiàn)呢?”

      茉莉像是剛回過神,猛烈地搖著頭。

      “說!你到底有什么陰謀!”

      杰克邊說邊用大拇指摩挲著她臉上的傷口,有意無意地用指甲在破皮的地方來回刮蹭。看到茉莉眸色漸深,他用小指上的指甲把血絲一根一根往出挑。血絲被拉長,變細,在斷裂時發(fā)出微弱的呻吟。

      杰克似乎很滿意茉莉臉上痛苦的神色。他一下子擎住茉莉的脖子,又猛地把她的頭磕在堅硬的桌角上:“告訴我,監(jiān)嘯是怎么發(fā)生的?”

      茉莉的喉嚨深處突然發(fā)出“嗬嗬”的怪聲,像是一口快要干涸的古井在垂死掙扎。

      杰克用力摁著她的腦袋:“說??!”

      杰克忽然感覺手下一空,接著自己的身體一轉(zhuǎn)。

      “嗵!”,茉莉此時占了主導,竟然將杰克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杰克的眼神一變,他覺得,此時的茉莉的力氣大得像個男人。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杰克,黒沉的眼睛散發(fā)著死氣。

      杰克偏過頭,敏銳地發(fā)現(xiàn)她眼睛里的嗜血與癲狂。杰克心中一喜,他知道一個人發(fā)狂的時候就是他催眠成功的時候,是最容易說出事情的真相的!可是,正當杰克想發(fā)問的時候,阿明把茉莉從杰克身后拽了過去,茉莉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正是這一摔,讓茉莉恢復了平靜。

      杰克遺憾地看著蜷縮在地上、恢復正常的那個懦弱的茉莉,無奈地沖守在門口的阿明做了個手勢:“帶她回去?!?/p>

      他打開抽屜,茉莉的檔案靜靜地躺在里面。

      茉莉,女,28歲,2011年11月9日因犯故意殺人罪被投入墨西哥監(jiān)獄。茉莉之前給一個物理學教授當助理。那個教授叫做尤金,平時研究量子物理,癡迷于自我實驗,茉莉在協(xié)助教授做實驗時殺死了他??墒亲靼竸訖C那一欄卻是一片空白。

      而空白總是會引發(fā)人無盡的想象。就如人們乏味于所有一看就明明白白的事情,可對于那些盡力遮掩、曖昧不明的事情卻總是有著異乎尋常的好奇心。

      那個叫做尤金的教授,死前曾經(jīng)發(fā)表過一篇頗受爭議的論文,叫做《靈魂超體》,前面引用了相對論——大致是人在接近光速的情況下會去到未來,在超越光速的情況下會回到過去,這些東西連杰克這個外行都覺得老套。

      可是在這篇論文后半段,尤金提出了一個新的理論。他認為,人在等于光速時,人的靈魂會在短時間內(nèi)脫離肉體,看到物質(zhì)世界的本源,甚至可能依附到別人的肉體上。尤金不斷進行自我實驗——把自己作為實驗體,想要證實自己的理論。遺憾的是,那個實驗也隨著他的死亡無疾而終。

      杰克掐掉剛點著的香煙,喉嚨里還殘留著窒息時的腥甜與不適。

      “咚咚”阿明敲敲門,看著咳個不停的杰克皺起眉頭給他倒了杯水。

      杰克抿了一口,聲音有些低沉:“阿明,說說茉莉在你印象里的樣子?!?/p>

      “弱不禁風,膽怯,”說到這里阿明忽然搖搖頭,“可是,有時候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剛才她甚至輕而易舉地制住了你!”

      杰克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她平時連話都表達不清楚,可是第一次對她例行私審的時候,她甚至可以準確描述出殺死尤金的每一個細節(jié)。”阿明臉上顯出疑惑的樣子,“她確實很奇怪,可是又怎么都想不通?!?/p>

      杰克似乎已經(jīng)確定了什么:“我在美國進修時聽說過一個案子:一個人被一個兇手反復催眠,讓他相信自己殺了人,實際上那個人不是他殺的??墒?,在催眠之下,那個人承認了不屬于自己的罪行,替別人頂了罪。后來,一個精神科醫(yī)生在對他進行心理治療時發(fā)現(xiàn)了端倪,并且成功找到催眠他讓他頂罪的真兇,他很幸運,最終洗脫了嫌疑?!?/p>

      阿明以為杰克在講笑話:“那這個犯人可真夠幸運的?!?/p>

      “可是,在他的余生卻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殺人犯,一看到警服警車就渾身發(fā)抖?!苯芸丝粗抗庾谱?。

      “頭兒,你認真的?”阿明有些意外。

      “你說呢?看好茉莉?!?/p>

      杰克站在窗前,額頭上的淤痕隱隱綽綽。剛才在審訊室里,他試圖催眠茉莉,試圖逼她說出監(jiān)嘯的真相。可是,當時茉莉的反應(yīng)讓杰克懷疑,茉莉是否也被催眠承認了自己沒有犯過的罪。作為一個二流催眠師,杰克知道,被反復催眠過的人會有精神問題,反復無常。而這點,和茉莉很像。

      杰克擺弄著手機,終于輸入一串號碼:“哥,我回國了?!?/p>

      一開始是漫長的沉默,良久對面終于傳來低沉的男聲:“無事不登三寶殿,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哥,來墨西哥監(jiān)獄一趟吧?!苯芸说那徽{(diào)多少有些諂媚的意思。

      “想都別想。”

      杰克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拒絕,趕緊亮出底牌:“這里有一個犯人,我懷疑她的案底有問題,可能被催眠……”他頓了頓,“可能更嚴重,也許是記憶植入,好,我等你?!?/p>

      保羅最終還是來了。當保羅進入診療室為茉莉診斷時,杰克就站在診療室門口。

      杰克忽然想起半年前自己還在在美國時,保羅打給自己的那通電話。

      當時保羅的開場白很特別,他說:“對不起,我要結(jié)婚了?!?/p>

      杰克正在泡腳,笑著打哈哈:“結(jié)婚好事兒啊,說什么對不起?哥你樂傻了吧?”

      保羅似乎害怕杰克不懂,補充道:“她是局長的獨生女,芙洛拉。”

      杰克用肩膀夾著手機,拿起毛巾擦腳:“哥,怎么著,存心酸我?。俊?/p>

      “我,我打算退出警察系統(tǒng)。”

      杰克手一松,毛巾掉在水盆里,原本淡藍色的毛巾在觸水時顏色一點一點變深:“抱歉,我沒聽清。”

      “芙洛拉不希望我還繼續(xù)干這種工作,所以,哥希望你加油,連同我的……我的遺憾?!?/p>

      診療室的綠燈亮起,杰克收回思緒。啪嗒,杰克點燃一根煙,煙霧裊裊上升。他想,如果哥哥不曾遇到芙洛拉,會不會依然是警察?畢竟,不管保羅是出于愛情還是別的什么,警界精英從此就只剩兩個字——遺憾。

      剛從診療室走出來的保羅陰沉著臉,一把揪住還在神游的杰克沖他吼道:“杰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杰克甩開他的手,笑得玩世不恭:“火氣這么大,芙洛拉要和你分手?。俊?/p>

      保羅死死地盯著他,慢慢吐出一口氣:“這里不是美國!你知不知道沒有跟上面打報告私自對犯人催眠是什么后果?就算是想得知案情真相,也不行!”

      “我知道,不過她防備心太強,我沒成功?!苯芸税咽执钤诒A_肩膀上,輕描淡寫地解釋。

      保羅突然間松了口氣,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粗暴。他緩和了口氣:“催眠不可能有這么好的效果?!?/p>

      杰克不甘心:“記憶植入呢?”

      保羅搖頭:“記憶植入?那又不是簡單的催眠。催眠只是暫時迷惑的程度,而記憶植入是把本來沒有的記憶強行種植在一個人的思想里,這種思想會伴隨他一輩子。我考慮過了,國內(nèi)現(xiàn)在幾乎沒有人能掌握這種技術(shù),再加上具體實施的風險。所以,不會是植入,這種表現(xiàn)應(yīng)該是獄壓下的精神疾病。”

      保羅看著杰克逐漸黯淡的眼睛:“很累對吧?你也明白,人生其實有很多選擇的?!?/p>

      “比如你為了做局長的乘龍快婿辭去警察職務(wù)?”杰克像是被觸及到底線,毫不掩飾地嘲諷。

      保羅眼神有些躲閃,噴出的煙霧模糊了他的五官:“很多事沒有那么簡單,還有,下周五是我和芙洛拉的結(jié)婚典禮?!?/p>

      “我不會去的?!?/p>

      “杰克啊,最近工作方面是不是不太順利?。俊彪娫捘沁叺陌旅上駛€老狐貍。

      杰克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凌晨五點。

      杰克回答:“局長,如果您指的是監(jiān)嘯的事情,我相信我能解決好?!?/p>

      “說說,你打算怎么解決?”

      杰克沉吟了半晌:“找出真相?!?/p>

      電話那邊并沒有沉默太久:“杰克,警校最近跟我要幾個優(yōu)秀警官搞講座,休息一段時間吧?!?/p>

      杰克窩在被子里苦笑。保羅真不愧是局長的女婿,怕他捅婁子影響他做駙馬,隔天就干脆罷了他的職。也罷,調(diào)到警校做講座也好,樂得清閑,只是,茉莉那張發(fā)狂時的臉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場監(jiān)嘯仔細想想也很滑稽,死了的犯人一定程度上也算逃出了監(jiān)獄,活著的犯人還得受著,甚至要求調(diào)到另一個監(jiān)獄繼續(xù)受著。而清醒的人最痛苦,不管茉莉是不是引起監(jiān)嘯的人,為了平息流言,她要為一切負責。

      這個規(guī)則在監(jiān)獄內(nèi)外通用,畢竟,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最大限度地減少損失,個人在集體和社會面前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何況只是一個本來就有罪的犯人呢?眾人都習慣了這種解決方式,這種希冀于維持表面的詳靜平和的方式已經(jīng)成為血液里延續(xù)下來的歷史記憶。

      杰克的車停在警校門口。他看到立在中央的警徽,光榮榜上還有保羅的名字,只不過已經(jīng)褪色。五年前哥哥剛考上警校,那個時候,哥哥是警校的光榮,也是他一直以來前進的方向,一定程度上他是因為哥哥才考警校的。

      杰克再次想起哥哥的話——“芙洛拉不希望我還繼續(xù)干那種工作,所以,哥希望你加油,連同我的……我的遺憾?!?/p>

      杰克知道哥哥從小就以當一名優(yōu)秀的警察為目標??墒牵铰謇越Y(jié)婚為條件,逼迫哥退出警察系統(tǒng)。

      “那種工作”,杰克幾乎可以想象出芙洛拉說起這幾個字時的厭惡。又是所謂的上流下流,上流人與鳳凰男叫做下嫁,攀高枝,上位,有時候還真的是佩服漢語的博大精深。能把愛情包裹上糖衣,明碼標價。

      杰克嘆了口氣步入校園,警校的教學樓還是沒變。除卻外面新刷的油漆,走在走廊里的熟悉感還是讓人很親切。正當他陷入回憶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肩頭一沉。

      杰克一回頭,驚喜地看著老教官向他伸出的手??粗鴣砣松n老了不少的面容,他的鼻子有些酸:“老師,我來看你了!”

      “杰克你小子還知道回來!走,到家里說,讓你師娘做點好菜,咱爺倆喝兩盅,你師娘老念叨你和你哥。”老人嘴上損他,手上卻拉著不撒手。

      “怎么,工作上碰到難事了?”

      杰克笑著搖頭:“哪能哪,你教出來徒弟能有那么慫?倒是應(yīng)了你老當初的那句話——犯人們雖然不好對付,可領(lǐng)導更不好相與?!?/p>

      老人嘆了口氣:“看得出,你和你哥不一樣,他和局長的丫頭……”

      “要結(jié)婚了。”

      老人看著杰克,欲言又止:“哎,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來,到我辦公室給你看個好玩意兒?!?/p>

      墻壁上掛著一副十寸左右的圖騰,形狀很奇特,是罕見的同心圓,外圓是由橙綠黑組成的漩渦狀,內(nèi)圓里面有一個類似十字的藍色符號。不需要任何解釋,杰克站在那里,整個圖案仿佛已經(jīng)在向他訴說著什么了。

      杰克呆立在那里,眼睛直直盯著那個仿佛在緩緩轉(zhuǎn)動的藍色符號。他覺得這個符號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老人把圖騰取下來交給杰克:“老朋友送我的,喜歡就送給你。”杰克連忙推回解釋:“不是,只是覺得中間的這個符號很特別,所以有些入神了。”

      “中間的這個“卍”叫做萬字符,說起來也不是咱們民族的?!?/p>

      杰克的腦中忽然閃現(xiàn)出茉莉房間墻壁上的雜亂刮痕。他忽然意識到,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線條分明是萬字符!還有茉莉入獄以來的精神失常,以及掙脫自己時異于常人的力氣!

      “老師,您知道這個符號的意思么?

      “是永世輪回的意思。”

      永世輪回,難道尤金的實驗——《靈魂超體》成功了?人在等于光速時,靈魂會在短時間內(nèi)脫離肉體,看到物質(zhì)世界的本源,甚至可能依附到別人的肉體上……杰克不禁攥緊拳頭,額頭側(cè)面的青筋突起,這不可能!

      當杰克把鎮(zhèn)靜劑注射到茉莉靜脈中的時候,阿明的眼睛充滿不解。

      阿明提醒杰克:“頭兒,新任監(jiān)獄長快到任了,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犯人得罪局長值得嗎?”

      杰克把儀器終端連接到茉莉的太陽穴:“茉莉?qū)ξ业姆纻湫奶珡?,催眠已?jīng)失敗過一次,入夢是得到真相的唯一方法?!?/p>

      阿明遲遲不肯出去,眼睛里滿是擔憂。

      杰克笑著搖頭:“記住,二十分鐘后如果我沒有出來你就切斷電源?!?/p>

      杰克深吸了一口氣。嚴格說來,入夢比催眠的風險更大,催眠的難處在于使人入夢,一旦被試者對催眠者產(chǎn)生懷疑,催眠就無法進行。而如果直接進入別人的夢境監(jiān)測信息,可以用進來容易出去難概括。入夢者即使獲得了自己所要的信息,但假如被試者防御系統(tǒng)過于強大的話,入夢者就有可能困在里面再也無法蘇醒,變成植物人。

      理論上,粒子在接近光速時會位移到未來的時間。粒子超越光速則可以回到過去,但是必須滿足質(zhì)量無窮大。也就是重量無限小,速度無限大。

      而這種情況在現(xiàn)實中是不可能的。杰克又不得不承認,茉莉反抗自己的時候分明就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除非,尤金的靈魂進入了茉莉的體內(nèi)!

      隨著儀器里的電流逐漸進入杰克的身體,杰克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昏沉。直到一片眩暈的感覺像潮水一般將杰克包圍的時候,他進入了茉莉的夢中。

      黑暗中,一個咖啡館出現(xiàn)在杰克的眼前。透過玻璃,他看到茉莉在和一個男人交談。男人的肢體動作很豐富,不時地跟茉莉討論著什么。中間他們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最后茉莉點點頭,似乎妥協(xié)了。他們從咖啡廳出來的時候,杰克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竟然是死去的物理學教授尤金。

      杰克跟著他們進了一個公寓。他們卻對杰克熟視無睹,仿佛看不見他。

      尤金和茉莉進了公寓之后,他們開始準備實驗。實驗正是開始的時候,尤金躺到裝滿藍色溶液的浴缸里,向茉莉微笑告別。

      讓杰克震驚的是,這時芙洛拉卻突然出現(xiàn)在浴室里,她發(fā)瘋似的和茉莉廝打在一起,卻不小心觸發(fā)了電路裝置。幾萬伏的電霎時通到尤金身上,當茉莉要阻止她的時候,尤金死了。!

      一幕幕加速播放的片段像是老舊的黑白電影戛然而止。杰克似乎被旋入下水管道的那個“卍”字漩渦。在一陣強烈嘔吐感襲來的時候,杰克聽到了一個粗嘎的男聲“嗬嗬”。

      那個發(fā)出怪聲的怪物似乎發(fā)現(xiàn)了杰克的偷窺,得意地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聲。杰克暗叫糟糕,入夢者被發(fā)現(xiàn)的后果就是——杰克的意識會被永遠封存在茉莉體內(nèi)!而杰克自己的身體會變成植物人!杰克感覺自己的半邊身體都陷入了麻木。

      他感覺自己處于海洋深處,到處都是水,無邊無際,他的意識逐漸被壓制到身體的最深處。當胸腔里的空氣幾乎快要被榨干時,杰克忽然被一股暖流推上岸邊。是茉莉幫了他,她說:“求你,救我?!?/p>

      這時,杰克才聽到了阿明焦急的聲音,他終于逃出了茉莉的夢!杰克知道,這是案發(fā)當天茉莉的回憶。

      也就是說,尤金的實驗因為芙洛拉意外觸發(fā)電路裝置,成功了!尤金的靈魂成功地進入到了茉莉的體內(nèi)。現(xiàn)在茉莉體內(nèi),有兩個靈魂!這正解釋了茉莉怪異的行為!

      杰克握緊了拳頭。他不明白芙洛拉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茉莉的記憶里。芙洛拉和尤金是什么關(guān)系?

      茉莉還在沉睡。杰克把從老師那里得來的那副圖騰放在茉莉枕邊,離開了監(jiān)獄。臨走時,杰克偷偷備份了茉莉案件的所有檔案。

      杰克回到家,發(fā)現(xiàn)指控茉莉殺人的證詞正是芙洛拉提供的。

      芙洛拉在證詞中,聲淚俱下地控訴茉莉殺了她的男朋友。據(jù)芙洛拉供述,茉莉和尤金有矛盾,一直想殺害尤金。茉莉苦于沒有機會,于是在幫尤金做實驗時殺了尤金。芙洛拉進去的時候目睹了這一切!

      可是,茉莉卻對子虛烏有的罪行供認不諱,甚至描述了殺死尤金時每一個細節(jié)。

      也就是說芙洛拉的證詞是假的。而且芙洛拉通過某種渠道,對茉莉強制信息植入,篡改了茉莉的記憶,讓茉莉代替她坐牢。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畢竟她的父親是墨西哥警界一把手。

      杰克想不通,為什么芙洛拉的男朋友剛死,她就急著嫁給保羅?芙洛拉是為了掩蓋她是殺死尤金真兇的事實,還是還有其它隱情?

      現(xiàn)在,保羅辭去公職入贅到陸家,芙洛拉找到新的依靠??墒牵瑹o辜的茉莉卻在遭受牢獄之災(zāi)。

      杰克開車行駛在國道上。雨水不斷地打在車窗上,模糊了杰克的視野。如果一直以來的猜疑以及局長的權(quán)勢讓他猶豫不決的話,那么剛才阿明的電話讓他決定,去保羅和芙洛拉的婚禮說明一切。

      阿明告訴他,這次監(jiān)嘯死了十三個人。新任監(jiān)獄長授意把監(jiān)嘯的事情推到茉莉頭上,兩罪并罰月底執(zhí)行死刑。

      杰克不能放任不管!他必須救茉莉,他要在保羅面前揭露芙洛拉的真面目。

      杰克走進婚禮現(xiàn)場,就看到了芙洛拉。面容姣好的女人身著大紅喜袍,鳳冠霞帔,美得不可方物。

      芙洛拉一看到他就笑著迎過來:“杰克來了,看來保羅想給我個驚喜,他騙我你工作太忙來不了?!?/p>

      杰克冷笑道:“芙洛拉,你還記得尤金么?”

      芙洛拉的笑容僵在臉上,不知道這個未來的小叔子想要說什么。

      杰克緊盯著她:“現(xiàn)在住在監(jiān)獄里的人不應(yīng)該是茉莉,其實應(yīng)該是你吧?”

      芙洛拉愣了一下,笑著嗔道:“哦?那不知道我未來的小叔子,有什么確實的證據(jù)呢?”

      見杰克無話可說,芙洛拉咧開紅色的嘴唇:“不識抬舉。”

      保羅正好走過來,看到兩個人劍拔弩張,沖杰克使了個眼色:“愣著干嗎?叫嫂子啊!”

      杰克冷哼了一聲,甩掉保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芙洛拉配我叫她嫂子么?”看到哥哥臉色漸沉,杰克亮出底牌:“芙洛拉,尤金成功了!他現(xiàn)在在茉莉的身體里?!?/p>

      芙洛拉偽裝的鎮(zhèn)定一瞬間有些崩塌,她搖著頭:“不,不會的!他已經(jīng)死了!”

      后半句話她幾乎是喃喃自語,杰克逼近她:“你為什么要陷害茉莉?”

      芙洛拉鄙夷地看著他:“是么?證據(jù)呢?我只知道,茉莉?qū)λ淖镄锌墒枪┱J不諱!”

      杰克忽然覺得眼前的女人很惡心,他嫌惡道:“那是因為你通過某種渠道對她強制進行了催眠,信息植入?!?/p>

      “你想怎么樣?”芙洛拉的眼神有些慌亂。

      杰克乘機拉過站在她背后的保羅:“她為了逃避懲罰找人替她坐牢!這種女人犯不著你為她放棄做警察!”

      保羅眼神很復雜,沖芙洛拉搖搖頭,似乎在懇求。

      芙洛拉看著杰克,忽然得意地大笑,美麗的臉顯得格外猙獰:“哈哈,可笑,從你哥哥答應(yīng)我給茉莉催眠時他就和警察沒有關(guān)系了吧?他幫我脫罪,我和他結(jié)婚,再合適不過了!”

      杰克看著羞愧的哥哥,難怪他堅決否定茉莉是記憶植入,原來他就是給茉莉植入記憶的人!原來茉莉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酷似哥哥的這張臉!

      杰克坦然地看著芙洛拉:“尤金在茉莉身體里,你意外觸發(fā)電路,尤金卻成功了?!?/p>

      “不可能!保羅,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他編出來的!”芙洛拉瘋了一般抓住保羅的胳膊。

      保羅無奈地點頭:“他說的是真的,監(jiān)嘯的事情可能也和這件事有關(guān)。但我因為想跟你在一起,瞞了你?!?/p>

      虛偽和欺騙筑起的華美大廈瞬間塌陷,誰都無法獨善其身,門內(nèi)的司儀聲音漸漸遠去“非常抱歉,由于一些原因保羅先生和芙洛拉女士的婚禮改期,再次表示……”

      杰克在心里對茉莉說著對不起。現(xiàn)在,把茉莉救出監(jiān)獄的唯一方法就是證明茉莉有精神病,那樣的話就可以保外就醫(yī)。可是,杰克被掛職,只能借助芙洛拉之手救出茉莉,這是當下讓茉莉保住性命的最好方法。

      杰克之所以放心讓芙洛拉帶走茉莉,是因為他知道,尤金還在茉莉身體里,至少,芙洛拉不會對茉莉輕易下手。

      杰克正在沉思,一陣短信提示音傳來。短信的內(nèi)容有些沒頭沒腦,甚至讓他詫異,是保羅發(fā)來的,他說放心。

      杰克盯著手機上的兩個字,“放心”。難道,保羅要做什么彌補他的錯誤么?

      一個禮拜后,杰克在街上遇到茉莉。茉莉穿衣很中性,與他擦肩而過,卻似乎不認識他。杰克的笑容僵在臉上,不自覺地跟在她身后。

      當杰克看到茉莉?qū)χ鴦倧膶Yu店里走出來的芙洛拉微笑,并且輕輕摟著芙洛拉的肩膀時,一個可怕的念頭讓杰克頭皮發(fā)麻。茉莉在自己入夢時就很虛弱了。保羅的催眠技術(shù)很高,他既然可以催眠茉莉承認不屬于自己的罪行,那么也可以催眠茉莉,讓尤金占領(lǐng)茉莉的身體!難道說,現(xiàn)在控制茉莉身體的,其實是已經(jīng)死去的尤金?

      杰克想沖上去問清楚,卻突然被保羅拽進酒吧。保羅的襯衫看起來又臟又皺,熟練地搖著酒杯沖吧臺邊的美女調(diào)笑。

      杰克一拳打在保羅的顴骨上:“你知不知道你殺了茉莉!你殺了人!”

      面對弟弟的質(zhì)問,保羅似乎完全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保羅偏過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依舊不慌不忙地倒著酒:“所以,無法挽回的情況下,作為警察,舉報還是怎樣,隨你?!?/p>

      杰克笑得有些絕望:“我當然會親手抓你進去!你認為你還有教我的資格么?你現(xiàn)在就是芙洛拉的一條狗,是不是她讓你死你也會去?”

      保羅沒有回答,他的側(cè)臉被隱匿在陰影里,有幾分落寞的味道。

      杰克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叫賣聲蓋過街道上臭水溝的味道。凌晨四點半,天快亮了,霓虹還未停歇。

      杰克想不通,保羅那天給自己發(fā)的短信說讓自己放心,是什么意思?

      杰克轉(zhuǎn)身返回酒吧準備追問保羅,卻發(fā)現(xiàn)保羅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杰克頹然地跌坐在那個位置上,看著吧臺前盛滿了酒的杯子。杰克做不到舉報自己的哥哥,即使保羅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三個月,杰克一直通過酒精麻痹自己,麻痹自己尚未完全喪失的良知。直到阿明將他從滿是空酒瓶的地上拖起來,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頭兒,三個月了,你還要墮落到什么時候?”

      杰克傻笑著,一說話就酒氣沖天:“阿明啊,來來來,再陪我喝會。”

      “頭兒,”阿明盯著他:“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么?”

      還沒有結(jié)束么?茉莉死了,他一直要救的人已經(jīng)死了。還要他怎么樣,真的去舉報保羅么?

      杰克的眼睛逐漸恢復清明,是啊,事情怎么會結(jié)束呢?殺人償命,杰克自嘲地抽動著嘴角,自己的原則也不過如此,透明的蛛網(wǎng)不知不覺將他包裹在內(nèi),麻痹全身。

      杰克決心查清一切!檔案里說尤金在東華大學供職,他可以先去那里了解情況。杰克開車到東華大學門房,把頭探出車窗:“大爺,請問尤金教授的實驗室在哪個房間?”

      門房大爺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搖頭:“沒聽說過有這么個人,你找錯了?!?/p>

      “不可能,他是這里的教授!”杰克耐著性子解釋。

      “我都在這工作二十年了,說了沒這個人!”

      杰克站在擁擠的路口,四面八方的人不斷地將他碰撞著,怎么會?根本就沒有尤金這個人!可是,自己明明親眼在檔案里看見尤金的尸體的照片!

      還有芙洛拉的口供錄像……

      不,那都是檔案里的東西。

      難道說,自己一直絞盡腦汁調(diào)查的案子,根本就不存在?

      尤金根本不存在,芙洛拉卻承認自己殺了人,那自己在茉莉夢里看到的場景究竟是什么?

      腦子里的疑問多得快要爆炸,杰克開車沖向檔案中所說的尤金死亡的案發(fā)地點。當杰克看到門上貼著封條時,不得不暗嘆芙洛拉心思縝密,連造假都如此逼真。

      杰克撕掉上面的封條,推門而入。一種茉莉花的香水味混合著厚厚的塵埃一股腦鉆進他的鼻腔。

      床頭的一個大相框用白布遮著,杰克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動起來。他拽住白布的一角,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嘩”,白布被掀開的時候,杰克整個人都呆住了。

      兩個女孩子互相搭著肩膀,笑得很甜,正是芙洛拉和茉莉!相框下面的日期寫著2007年,怎么可能?今年是2012年!

      那是在五年前,芙洛拉和茉莉,她們怎么可能認識?而且,她們看彼此的眼神,明明是看愛人的眼神!

      杰克倉皇失措地看著有些發(fā)黃的舊相片,掏出手機打給保羅:“尤金不存在對么?為什么案發(fā)房間里會有芙洛拉和茉莉的合照?”

      保羅似乎一直在等這通電話,嗓音有些沙?。骸敖芸耍瑏砟岵礌柊?。”

      尼泊爾,杰克默念著這個名字。茉莉監(jiān)房墻壁上那些雜亂的符號,還有從老師那里得來的圖騰。記憶碎片一點點在杰克腦海中拼湊,事件逐漸明晰。

      所有的秘密,都將在尼泊爾揭開。

      杰克見到保羅的時候,保羅正背對著他。杰克看到大廳中央的純白色的綢花包圍著一個巨大的水晶棺材。透過透明的棺蓋,杰克可以清楚地看到棺中的女人眼尾曳著細長的黑色眼線。那是芙洛拉,臉上有著濃重而艷麗的妝容。她抿著薄薄的嘴唇,像極了一個在沉思應(yīng)該怎么進行開場白的演員。

      保羅告訴杰克,茉莉出獄沒多久芙洛拉就帶她去了尼泊爾。原因不難想象,無非是避開杰克這只討厭的蒼蠅。

      杰克想不通,芙洛拉和茉莉(尤金)在尼泊爾呆得好好的,怎么會忽然死了?

      保羅背對著他,溫柔的眼神落在水晶棺的女人身上:“知道么,芙洛拉從來都沒有殺過人。”

      “我知道,因為根本不存在尤金這個人,這個人是你們虛構(gòu)出來的!為什么?”

      “不,他曾經(jīng)存在過,被茉莉殺死了?!北A_扭過頭,眼眶下面有些紅腫。

      杰克神情愕然:“不!這不可能!”

      他遞給杰克一張診斷書,上面寫著:茉莉,分裂型精神病,第二人格期間自稱尤金,與女性有曖昧關(guān)系。

      茉莉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癥,在十八歲時分裂出第二人格尤金。后來,那個自稱物理學教授的人格——尤金壓制了主體,與芙洛拉相愛。

      直到有一天,茉莉利用第二人格沉睡的機會來到精神病醫(yī)院,請求治療。治療很順利,尤金的人格被消除掉的時候,芙洛拉正好趕來。

      芙洛拉為了阻止尤金消失,瘋狂地扯斷所有儀器的電線,所以在茉莉的夢境中才會出現(xiàn)那一幕。

      尤金消失了,剩下的人格是原本的茉莉。但芙洛拉不甘心,她把茉莉囚禁起來,找到曾經(jīng)追求過自己的保羅,求他幫忙。

      當時,保羅告訴芙洛拉,精神病具有反復性。如果讓茉莉相信自己體內(nèi)還有一個靈魂,那么,尤金的人格很有可能會再生。前提是,這場戲足夠逼真。而保羅之所以愿意幫助芙洛拉,是因為芙洛拉承諾,她會嫁給保羅。

      于是芙洛拉在保羅的指導下,利用局長權(quán)力偽造了一場根本沒有存在過的謀殺,一場漏洞百出的冤案。保羅先在茉莉意識中植入她殺了尤金的信息,這個過程很簡單,因為茉莉潛意識里是承認自己殺了尤金人格這件事的。

      之后,芙洛拉建議局長將杰克從美國調(diào)回,開啟整個迷局。

      杰克眼中帶著不可掩飾的傷痛:“為什么是我?”

      “你是唯一合適的人選,我催眠茉莉時她已經(jīng)對我產(chǎn)生的巨大的排斥。而你,與我三分相似的容貌作為施壓的善意警察,剛剛好?!北A_似乎很滿意自己策劃的一切,他一向了解自己的天才與瘋狂。

      “監(jiān)嘯死了十三個人!”

      保羅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你還不明白么?我退出警界的真正原因……”他頓了頓,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像是在看什么臟東西。

      保羅近乎神經(jīng)質(zhì)地搖頭:“它不干凈了?!?/p>

      所以,什么冤案,誤殺,靈魂超體實驗,通通都是芙洛拉和保羅的一個個圈套。當杰克步入墨西哥監(jiān)獄的時候,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枚棋子。

      精神分裂唯一的治療辦法就是消除副人格。在接茉莉出獄時,芙洛拉請求保羅消除茉莉主人格。這樣,她就可以和再生的第二人格尤金永遠在一起。

      保羅答應(yīng)了她,一如既往地滿足著她。而她卻馬不停蹄地帶著尤金飛往尼泊爾,那個她早就購置好的別墅里。

      可是芙洛拉沒想到,保羅騙了她。當時保羅已經(jīng)開始悔悟。保羅消除的人格根本就不是茉莉,而是尤金。

      所以,當芙洛拉得知真相的時候,她選擇了自殺。

      杰克看著保羅,終于明白保羅發(fā)的那條短信的意思。保羅當時在暗示自己,茉莉沒有消失,消失的只是那個本來就不應(yīng)該再次出現(xiàn)的第二人格——尤金。

      保羅很精神,整個葬禮的流程都做得一絲不茍。他臉上偶爾露出的笑容會讓人以為他真的得到了幸福。當保羅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芙洛拉僵硬的指節(jié)上時,杰克忍不住問他:“你真的愛她么?還是為了得到一具尸體?”

      保羅愣了一下,眼睛里的傷痛一閃而過。他答非所問地讓杰克看芙洛拉手指上閃閃發(fā)光的戒指:“你看,很適合呢?!?/p>

      東窗事發(fā),當葬禮結(jié)束的時候警車把大廳堵了個水泄不通。畢竟,十三條人命要有人來負責。保羅被抓走的時候杰克偏過頭,紅了眼眶,他不想看見那么驕傲的一個人狼狽的樣子。保羅笑了,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被套上一個黑色布袋踉蹌著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杰克離開尼泊爾的時候見到了茉莉。她穿著尼泊爾服飾,臉上的傷已經(jīng)全好了,笑盈盈地遞給他一個包裹。

      杰克打開包裹,是他當時讓阿明留給茉莉的尼泊爾圖騰,中間的那個藍色的“卍”字符號依舊在慢慢旋轉(zhuǎn)著。

      茉莉平靜地訴說著,感激多過怨恨:“我不恨你哥?!?/p>

      杰克有些奇怪:“為什么?”

      茉莉解釋道:“當時艾德蒙發(fā)現(xiàn)芙洛拉的計劃后,大發(fā)雷霆,不但把你調(diào)走,還想讓我為所有的事負責。艾德蒙暗示新任監(jiān)獄長除掉我,是你哥把那副圖騰給了你的老師,提點你明白真相。你去找芙洛拉談判,讓芙洛拉得知尤金已經(jīng)在我身體里,這才救了我!”

      杰克眉間氤氳著淡淡的愁緒:“既然他那么愛芙洛拉,為什么殺死了再生出的尤金人格?”

      茉莉搖了搖頭:“尤金的出現(xiàn)并不在保羅一開始的計劃之中。從監(jiān)獄里保釋我的時候他和我做了個交易,他要讓我扮演尤金,慢慢疏遠芙洛拉,之后離開??上?,我的身份被芙洛拉發(fā)現(xiàn)了。芙洛拉在發(fā)現(xiàn)一切之后并沒有回到保羅身邊,她選擇了自殺?!?/p>

      杰克眼中的濃霧漸漸散開,這是一個蝴蝶效應(yīng),茉莉失去了尤金的人格,芙洛拉為了救回愛人聯(lián)合保羅設(shè)計陷阱,失去了自己的品格。杰克意識到,這場監(jiān)嘯的本質(zhì)就是一場人間失格。

      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想要追尋的美好而奮不顧身,卻恰恰走到了與期待相反的對立面。芙洛拉是這樣,保羅也是這樣,杰克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到茉莉的臉上,自己,或許也早已陷入其中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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