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偉亮
走在校園一角的小徑上,忽地聽到幾聲清脆鳥鳴,不禁抬頭望去。這時,吸引我的不再是那幾只飛舞的雀鳥,而是槐樹枝頭上三三兩兩著上的淡色紫紅妝容,參差可見的花瓣像一層結(jié)扎成型的薄紗,輕盈,又不失華麗。
單調(diào)的林子,從我看到花容的第一眼起,蓬勃出生機。
小時候,母親就告訴過我,紅槐花是不能食用的,有毒。為什么有毒呢?大概是鮮艷的帶有誘惑性的事物,總不是那么讓人輕易接近的吧。
老家栽植的多是開白色槐花的槐樹,紅槐雖然漂亮,但是放在身邊又不能食用,總歸是一種缺憾,倒不如種上白槐,槐花可以食用,槐木可以農(nóng)用,還帶著一定的觀賞性,可謂一舉多得。
那時候,村中隔幾戶人家,門前屋后便會栽植一棵或幾棵槐樹,多是十數(shù)年或者幾十年前植下的,可能是某一位商販到村集上販賣樹苗,價格公道,村民你買一棵、我買一棵,最后村中處處都有了槐樹。每至四五月份槐花綻放,幽香四溢時,村里大大小小的巷子都會熱鬧起來,村民大多在黃昏之時“忙碌”,男人們拿著竹竿敲槐花,女人們便一邊說笑著一邊在下邊撿拾。再后來,男人們手中的工具就變成了在竹竿頂端綁上一把鐮刀的“長鐮刀”,在不傷樹體的情況下,將一些花實飽滿、花瓣累累的枝條割下來,再取槐花。
總之,摘取槐花是一件極為熱鬧的事,整個村子、各條巷子都會動起來,村民們嘴角上揚的開心情緒浸透在每一個角落。未必是每個人都喜歡食用槐花,但大家能在農(nóng)忙之余聚在一起說說笑笑也是極為難得的,將槐花分享于人也是村民們的一片盛情——不論東西貴賤,給人最好的、最新鮮的?;被ê唵吻逑春蠹纯墒秤茫捎诨睒洳灰渍邢x害,所以村民們平日里也不打農(nóng)藥。
槐花給我最深的記憶是,母親做的槐花餅。餅色金黃,外酥里嫩,吃起來既有蛋餅的綿軟又有槐花的嚼勁,十分清香。每當母親將做好的槐花餅分與鄰居,叔叔阿姨們總是會忍不住贊嘆母親的廚藝。那時候,我常常守在小鐵鍋的旁邊,母親剛將煎好的槐花餅取出,我便搶著去盤子里拿,跟小伙伴們分享,你一塊、我一塊,有時候比較燙,我們常常不知道是拿在手里還是咬在嘴里比較好,但不論放在哪里,總是開心的不亦樂乎。
如今,平底鍋漸多,煎出來的槐花餅形狀已經(jīng)相當完整了,但味道卻差了不止一點半點,尤其是小吃鋪子大批量售賣的餅,硬邦邦的,仿佛那不是一種美味,只是一種果腹的食物,槐花餅、土豆餅、茭瓜餅,吃起來都是一種相差無幾的面餅味,讓人在惆悵童年不再、父母老去的同時,更添了深深的失落感。
漸漸長大,認識到槐花的機會增多。沙路的兩旁種著槐樹,槐花開時,也常常有附近的村民去摘取;槐樹又被稱作“洋槐”、“刺槐”,木質(zhì)堅硬,是制作各種農(nóng)用器具柄把的理想木材,但其生長緩慢,極少有粗壯的大樹,樹干基本上都比較細條;蜜蜂采得槐花蜜,品質(zhì)也極為好,品質(zhì)和營養(yǎng)還要勝過棗花蜜……
時過境遷,回家的次數(shù)漸少,村子里的槐樹也被砍伐的所剩無幾,知道我喜歡吃槐花餅,每至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母親總會想辦法摘一些槐花放在冰箱,等我回家時,再煎成槐花餅,吃第一口時還是熟悉的味道,再吃,便心有感慨萬般了。回家的時候,也常常有鄰居送來槐花,這么多年,一切都變了,唯有那份情,所有人都還保留著。
我們家并沒有栽種槐樹,但我想,母親的心頭大概種著一株槐樹吧,每當槐花開放的季節(jié),她從不會忘記收集,一絲不茍是她多年來的堅守。每每嘗到槐花餅,即使是在外邊、味道并不鮮美,我也總會大口吃掉,眼淚盈滿眼眶的瞬間,一切味道都是多余的,我能想到母親的笑容和滿滿的成就感,就像是母親采摘槐花時會想起我時一樣,那仿佛是一種契約,用無私的愛連接著母親和她的孩子。
母親的槐花,在這個季節(jié),一場雨后,花實必將開得更加絢爛和飽滿。
周末下午,閑來無事,應朋友之邀,前往距他住處六十里外的老家采摘草莓。
每至草莓這種水果上市的旺季,我倒是常吃常買,采摘還是頭一次。
已經(jīng)是四月下旬,過了游人采摘的旺季,大棚中的采摘者三三兩兩,倒是我們一行五人顯得頗為隆重。
朋友的父母一看就是那種和善的農(nóng)民,叔叔一直對我們笑著講不要客氣,摘大的、熟透的,多摘一些帶回去,而阿姨雖然跟我們說話時有些拘束,卻主動幫我們采摘草莓,我們還沒有開始彎腰行動,阿姨已經(jīng)摘了一大捧。
草莓采摘的后期,正是露天蒜苗割取蒜薹的黃金時期,這時的蒜薹肉質(zhì)又肥又嫩,味道極其鮮美。
朋友跟父母提及要帶些蒜薹回去,于是一家三口便去田間割取蒜薹去了,大棚里留下我們四人邊玩邊摘,剛開始的時候看到紅綠相間的草莓有些目不暇接,不斷摘,不斷往桶里放,成熟的草莓極其怕碰,因此我們幾個人的盛放動作又不得不輕些,顯得有些笨拙。
不論是香莓還是奶莓,我們幾人倒是分不清,不過根據(jù)大棚里邊的間隔劃分,以及草莓的口感,我們還是能判斷出品種的不同。等著我們幾個采摘滿桶,一個朋友提議出去,我們幾個不約而同地快步走向出口。為什么呢?彎腰站起、站起彎腰,反復的動作讓我們累的額頭上都出汗了,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了大棚的悶熱,不禁頭大。草莓采摘、運輸,再到顧客的手中,著實不易。
我們幾個人出去時,朋友和他父母已經(jīng)在裝車了,草莓怕顛,等著放進我們幾個的桶,后備箱已經(jīng)塞不進東西了,叔叔只能將還沒裝的東西放到一邊,等著過幾天孩子回來再帶上。
“我們這是滿載而歸。”
“他每次回來都這樣,空著手來,拿著東西就走,跟掏了一把火似的?!?/p>
返程路上,大家開起了玩笑。
是啊,已經(jīng)不止一次吃過朋友家的草莓,城里柴貴油貴,所以但凡是老家有的東西,朋友的父母都會讓他帶到城里。
叔叔阿姨沒有挽留兒子,但從回去到返程這之間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們都是跟他在一起的。有些唯唯諾諾,但眼里卻流露出藏不住的疼愛。也許對他們來說,不論兒子是回來干什么,只要能常常見到兒子,終歸是美好的。即便是時間再短,心里也能得到些安慰。
我不禁有些羨慕起來,自己離家遠也不可能常?;厝ィ幢闶菐c特產(chǎn)都要感慨路途遙遠,這時候有些愧疚,每每離鄉(xiāng),父母眼中的那份對我的依戀之情與朋友的父母臉上無法掩蓋的落寞如出一轍??赡苣蔷褪歉改笩o私的愛吧,千載萬載,不曾更改與變質(zhì)。
我想,如果草莓有情,大概會很高興吧,它是一種媒介,一種父母與兒子間接觸的載體,讓那份父子之情、母子之情更加完整和純粹。在更遠的歲月,想必每每看到草莓,彼此都會想起對方的笑容,即使被距離阻隔、相聚遙遙。
草莓香甜,而唯有親情草莓,才能甜到彼此的心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