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重的酸臭味突然在整個閉塞的空間中蔓延開,像死去已久的尸體在流著膿血被蒼蠅叮咬,亦或是一翁腌制壞了的酸白菜在空氣中發(fā)酵??傊?,這股味道悄無聲息的,緩慢的,大團大團的往鼻子中鉆來。我把神游在外的思緒統(tǒng)統(tǒng)收入到腦海中去,尋找著味道的發(fā)源地。在經(jīng)過數(shù)秒的尋視后,我的目光定格在對面那位穿著黑色棉衣的老頭身上。這人年齡大概在五十歲上下,一身的黑灰裝束,黑棉襖,灰棉褲,短而稀的黑色頭發(fā)像根根短針,緊緊的扎在頭皮上,臉色黝黑,還隱隱透出紅潤。再往下望去,兩只穿著黑不溜秋襪子的腳正翹著二郎腿,晃悠悠的上下?lián)u擺。而那股子酸臭味,正經(jīng)過空氣的傳遞,緩慢而有力的在車廂中爆炸,醞釀,爆炸。
我皺了皺鼻子,不自覺的吐出了幾句低沉的臟話來?!皨尩摹?。雖然實在是忍受不了這股子味道,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戳丝醋笥遥蠹叶际且桓辈荒偷谋砬?,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的保持著沉默,都希望有第一個站出來吃螃蟹的人??諝庀袷潜荒塘似饋?,僵持著的只剩下尷尬和那股頑強的腳臭味道,仿佛可以看到幾縷實質(zhì)的黃黑色輕煙,在周圍的空氣中歡快的飄飛著。隨即,我的思緒又開始了飄搖,此情此景,讓我聯(lián)想到公寓附近的垃圾中轉(zhuǎn)站。說白了就是附近居民和商鋪統(tǒng)一堆放垃圾的“倉庫”。到了夏日,各家扔出的剩飯、濃湯、瓜果皮、爛蔬菜都以腐爛的狀態(tài)在其中混合,發(fā)酵。一堆堆腐爛、發(fā)霉的廢品里,還不時的流出濃汁來,黃的、綠的、紫的、黑的、最后都變成了白了的,一層層白色的霉菌像下過雪似的覆蓋在五顏六色的廢品上面。那鋪面而來的酸臭味,確實是夠味,于是,那個垃圾中轉(zhuǎn)站的前面,總是多了幾灘嘔吐過的殘渣,在陽光下耀耀生輝。還記憶起,小時候回外婆家吃飯,鉆到臥室里便聞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咸臭味道來。我便問起外婆這是什么味道,好臭啊。這時外婆的臉好像唰的變白,又好像是變紅,我也記不太清了。只是聽到外婆支支吾吾的說著,那是她腌制很舊舍不得吃的泡白菜,放壞了又不舍得扔,于是就那樣放在那里了。
列車在一刻不停的往前走,好像永遠不知疲倦,永遠在奔波著趕往著遠方。而時間也是如此,大概是到了午飯的時間了,絲絲縷縷的泡面氣味往在空間里傳播者。有酸菜味的,有法式泡椒的,有紅燒味的,有香辣的。本來各自濃郁的香氣在微微引起我食欲的同時,又偏偏混雜了對面老頭的酸腳味?!奥浴辈蛔杂X的發(fā)出干嘔。狹長的火車過道里,不斷的擁擠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手里拿著泡面去接水的,端著泡面去倒面湯的,去廁所的,去抽煙的,坐的屁股疼的,閑的無聊的,絡(luò)繹不絕??蛇^道就這么大點地方,于是就有人邊推搡著邊大聲說著“讓讓,讓讓”。這種時候誰會讓誰啊,力氣大的就擠在前面,力氣小的就靠邊等著。哐當哐當?shù)牧熊?,不會有絲毫的停頓,驀地,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天黑了。原來是火車進入了山洞里了。
對面的老頭這時把腳放下,胡亂的塞進棉鞋里,然后彎腰從座椅下面拉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化肥袋來,動作麻利的解開纏繞在口子的麻繩,伸手從中摸索出一碗、一泡面、一酒瓶來。那個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微微發(fā)黃的白色塑料碗壁上還印著一粒綠色蔥花,像一只趴在上面的綠頭蒼蠅。還有一些凝固的黃色物質(zhì),斑駁的分布在碗底。接下來他把泡面和作料一起放入碗中,便徑直向熱水供應(yīng)點擠去。他這剛一離身,四周便“嗡”的一下炸開了?!澳侨说哪_真臭”?!笆前。烙嬅摿诵咴诘乩?,地都不用施肥了”?!拔覄偛铧c沒吐了,這味真酸爽”。……唾液橫飛正歡快之際,老頭回來了。于是四周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各人還是在做著原來的事情,只剩下竊竊私語的聲音來。
這時候,那老頭又從自己的化肥袋中取出來了半截火腿腸,張開了嘴,幾顆泛著黃色污漬的牙就露了出來。他咬一口火腿,然后往旁邊微移“噗嗤”的一聲吐進了泡面中去,然后再扭頭,再吐。這樣周而復(fù)始的四五次之后,大概對自己的成果滿意了,就把剩余的火腿用衛(wèi)生紙裹好,又塞入了化肥袋中,并蓋上了碗的蓋子,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酒瓶子上了。他把瓶蓋扭開,平放在桌子上,然后雙目睜大緊緊盯著瓶蓋,身體緊繃,開始往里面滴入白酒來。一滴、兩滴、三滴,在瓶蓋將滿之際,他迅速的放直了瓶身,然后端起瓶蓋往嘴里倒著刺鼻的液體。本來瞪大的雙眼轉(zhuǎn)瞬間瞇成了縫,看到喉嚨蠕動的同時聽他發(fā)出滿足的嘆息,“啊”。接著渾身像一團泥巴一樣失去了緊繃著的力氣,躺倒在了靠背上。頓了一會,他又充滿活力似的直起身來,揭開碗蓋吃起了泡面。一口面,一口火腿,一口酒,楞是被吃出了大餐的感覺,一個人在那里吃的不亦樂乎,吃的酣暢淋漓。終于,一餐結(jié)束了,碗里只剩下了湯水,他雙手捧碗,然后“咕嚕,咕?!钡耐亲永锕嘀鏈?。最后從麻袋里掏出來衛(wèi)生紙,先擦了擦嘴,又擦了擦筷子,最后擦了擦碗。隨手扔掉變得油膩泛黃的紙團,把用過的碗和酒瓶重新塞入麻袋中去,系上繩子,然后推入座椅下面。
火車繼續(xù)“哐當,哐當”的往前面走著,四周經(jīng)過了無數(shù)的城市,也經(jīng)過了無數(shù)的曠野,我愿意跟隨著火車的腳步,去往每一個陌生的城市。鐵路是連接每一個城市的動脈,流淌在這動脈里的是一列列奔馳的列車,短暫的停息,又匆忙的奔波。日落月升,車子總是在前進中,不知疲倦的是死物,而疲倦的是每一位旅人。
在這趟列車上,還發(fā)生著許多的事情,斜對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他的旁邊站著一位六七十歲的老頭,老頭辛勤的跑來跑去給孩子買吃的買喝的,孩子卻還不滿意的扭來扭去,從未開口讓老頭休息過。兩個人,一張票,這是貧窮的無奈。廁所門口,排著四個人的小小隊伍,排在首位的人不耐煩的向廁所門砸去,還向內(nèi)大喊著:“里面的人,快點”。廁所不夠用,這是人多的無奈。右手方有一對小情侶,女孩蜷縮在男孩的臂膀里,這是戀人的甜蜜。還有許多的事情我無法一一看到。這是一趟普通的列車,每天都有無數(shù)趟這樣的列車行走在祖國遼闊的土地上,而我,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乘客。
作者簡介:
常昭怡(1995-),男,滿族,河南洛陽人,西北政法大學(xué)法學(xué)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