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芬
第一天當(dāng)警察迷路了
像送貨,一輛加長130卡車,馱著我、小馬、小吳……七拐八拐地繞。停下時,說是到了。大家跳下車??伞瓫]派出所啊?這時,咚咚的腳步聲,從胡同里傳出,轉(zhuǎn)彎處出現(xiàn)幾位青年警察。因腳步齊,皮鞋的回音到今兒還在我腦海里回響……
來者什么也不說,探身從槽幫里抓起被卷兒、網(wǎng)兜,轉(zhuǎn)身就走。我們緊跟著,盡量走得有風(fēng)度。假如用鏡頭拍,進胡同的這幫人穿戴都一樣:上白下藍的蘇式警服。
這天,是1980年8月6日,一個大晴天。我們8名學(xué)員來北京市公安局東城(原崇文)分局天壇派出所報到。
指導(dǎo)員在會上說,先回家歇歇,星期一上班。
我和女生馬蕓同路,出了門兒就尷尬了:怎么走出去?
派出所在錦繡三條,老名兒叫鞭子巷三條。錦繡是花哨,鞭子是纏繞,胡同真轉(zhuǎn)得你犯暈。那會兒沒外來人口,也沒假警察,穿著官衣兒去問:勞駕,馬路在哪兒?人家反問:你們是北京的嗎?丟不起這人!
我說:別問?,F(xiàn)在是晌午,太陽在正南;我們迎著陽光走,能找到天壇北門的大馬路!
一地雞毛
下片兒了。我管天橋大街以東,路西歸宣武區(qū)。發(fā)現(xiàn)一奇怪的現(xiàn)象:居民過馬路跑宣武去“方便”。難道崇文窮得沒廁所?同事說:哪兒啊,原來36號院就有,誰誰的兒子從東北兵團回來,把茅房堵上,糊點兒報紙,一家人住了。
夜里去抓人。老頭兒睡得迷糊,領(lǐng)著我們鉆進墻上掏洞接出的一間小房。嚯,木板搭的“床”,擺平了五員虎將。老頭再問:“找誰來的?”然后扒拉腦袋,找;找準(zhǔn)了,捶:醒醒兒,警察找你!其他那四位爺呢,翻翻身兒,瞧都不瞧。干嗎去攔警察???松快了,真他X地道,得感謝警察!這是時代的特點。
52號院緊里頭住著一孤老頭兒。找他一般都在門外喊——他家的空氣質(zhì)量,強悍得能叫人半昏迷。我進!床對面斜著一拐棍兒,痰,在玩兒蹦極;又像蠶寶寶吐的絲,清亮、剔透,寶光盈盈……
我也膈應(yīng)。還是放下提包,從滅了的爐子里掏爐灰,撒,掃走這一地的“寶物”。
夜行長安街
往德勝門外的收容所送盲流兒,租一輛首汽的“華沙”,來回是十三塊五。小吳搖晃著副所長老龐,總算讓他坐起。哼哼、吧唧嘴……等半天,冒出一句:沒錢???
爺們醒了……打起來了!按理,是女方主動的——可她是精神?。 皬娂椤闭?,安徽亳州人——曹操的老鄉(xiāng)。我去查案,不少人驚呼:他還活著呢?得二十年沒見過他了。而北京收容所的卡片,記著遣送他22次!
送盲流,大多在深夜?;爻?,車行長安街:路面剛灑過水,倒映著滿街的華燈,車胎濺出水花兒……前后沒有車!寧靜,美麗,溫馨……我忽然涌出一股激情、一脈感動:偉大的城市啊,還沒睡的,是我們警察。
發(fā)生在北京站的奇跡
我干內(nèi)勤了。就是趴在前臺,往戶口本寫字、蓋戳子。
掃大街的李師傅來了,交來從垃圾桶撿到的一個錢包。這是被賊“洗”過的錢包,有哈爾濱計量工具廠的工作證,還一張傍晚回濱城的火車票。一看表,興許還來得及!跟所長打聲招呼,我抄起自行車,沖出胡同,直撲北京站!
“各位旅客請注意——”第二遍播音還沒完,跑來一男的,“我是,我就是!”
我一看,名兒對,長相跟照片也對,就把這癟錢包交給他。“您先上車。抓賊的事兒交給我們?!币恢卑阉偷秸九_上。
回所的路上,邊蹬車邊想:這真是個奇跡。沒來得及問,您在車站等多久了?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對于他——離家最近的地方是北京站。他就在那兒指望奇跡出現(xiàn)。奇跡……真的出現(xiàn)了!
多少年后,我還在想:他會記得這件事嗎?就算記得,我的模樣兒——滿臉汗珠兒的慘樣兒,他還記得嗎?肯定記不??!是歲月讓一切模糊了……
也許他只記得:白警服、紅領(lǐng)章,帽徽是國徽。這二者的中間……是一個空白。那好,這空白,填上誰的臉都成——只要他(她),是北京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