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娉
內容摘要:王禹偁,子元之,歷任兩朝,櫛風沐雨,兩轉知制誥,雖初入朝堂,然帝所厚之,為文人所向。端拱二年,初任知制誥,外出《御戎十策》,內進《待漏院記》,針砭時弊,以文治亂,修身尚義,救五代之澆漓,未有驕惰之心,而以時勢安定為己任。王禹偁一生雖幾經坎坷,卻未曾悖離初衷,篤志苦學,身擔重責,常思為治之道,多憂天下蒼生。
關鍵詞:王禹偁 端拱二年 知制誥 政論文 文史結合
中國傳統(tǒng)社會之文人,多身涉宦海,其著書作文,與其歷史立場及政治理想關系甚大,切不可孤立而論。二十世紀繆鉞先生治學嚴謹,講究“文史結合”,曾于其《治學經驗談》中尤為深刻論述了文史之關系:
文史結合是我國文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文學與歷史兩種學科本來是息息相關、互相滲透的,所以自古以來,學者往往兼擅二者……治文學者要知人論世,要研究作家、作品的時代背景,就離不開較廣博的歷史知識,而歷史是人創(chuàng)造的,史書僅僅記載歷史人物表面的活動,而人物的內心世界則在文學作品中透露出來,亦即是所謂“心聲”。由文學作品探素一個人物或一個時代的“心聲”,則解釋歷史更能深透。
據(jù)此可知,研究文人作品可根據(jù)其具體的時間、地點和背景進行分析,見其屬文初意,本文將視線聚焦端拱二年這一時間點,以見王禹偁政治散文與政治文化。
一.身居廟堂思攘外之策
端拱二年,王禹偁的仕途發(fā)生巨變?!埃ǘ斯岸辏┤?,太宗親試貢士,召王禹偁使作歌,禹偁援筆立就。太宗謂侍臣曰:‘此歌不逾月遍天下矣。即拜左司諫、知制誥。”所謂知制誥,所謂“知制誥”,在唐開元年間成為一種正式官稱,至宋成熟,楊果先生指出:“大約在于知制誥是以有文學之人召試后而命,為朝廷典掌詔誥、遷官多可至二府的重要官職,為士人所欽羨,于是有了類似文學職名的作用。”
任此職者,多科舉人仕,有學識雅量,典雅中正,可居文人冠冕,身貴清要,時人多榮知。而王禹偁人仕尚短,不及老臣資深,因文辭得進,為文壇所向,而其知制造經歷與之個人文學情懷亦關聯(lián)糅合,而其身上體現(xiàn)出的道德高度與文人風范,既影響時下,引文壇集聚,又垂范后世,響時代巨音。
然端拱二年,外患不斷,契丹南下,易州陷落,形勢緊張,宋太宗下詔,求御敵之策,王禹偁上書《御戎十策》,分為“內五條”“外五條”,其中更是以漢代君主防御外戎之政以映時下外事,借古勸今:
“漢十二君,言賢明者,文、景也;言昏亂者,哀、平也。然而文、景之世,軍臣單于最為強盛,肆行侵掠,候騎至雍,火照甘泉。哀、平之時,呼韓邪單于每歲來朝,委質稱臣,邊烽罷警。何邪?蓋漢文當軍臣強盛之時,而外任人、內修政,使不能為深患者,由乎德也。哀、平當呼韓衰弱之際,雖外無良將,內無賢臣,而致其來朝者,系于時也。今國家之廣大,不下漢朝,陛下之圣明,豈讓文帝。契丹之強盛,不及軍臣單于,至如撓邊侵塞,豈有候騎至雍,而火照甘泉之患乎?亦在乎外任人、內修德爾。臣愚以為:外則合兵勢而重將權,罷小臣诇邏邊事,行間諜離其黨,遣趙保忠、折御卿率所部以椅角。下詔感勵邊人,使知取燕薊舊疆,非貪其土地;內則省官以寬經費,抑文士以激武夫,信用大臣以資其謀,不貴虛名以戒無益,禁游惰以厚民力?!?/p>
王禹偁提策并未開門見山,直言不是,而以漢代十二代君主中的文景盛世與哀平之亂期間對戎政策進行對比,為何強盛之君外戎反倒猖撅,昏亂之世卻令單于俯首,何也?王禹偁以此引出君主閱讀興趣,從而提出自己的御戎之策,得到太宗肯綮。行文之間姿態(tài)雖低卻不失文人骨氣,為國為民的拳拳赤子之心溢于言表,可見王禹偁關心民間疾苦,為人秉性剛直,遇事直言敢諫,以直躬行道為己任。文章用語明白曉暢,通過反問、對比來加強氣勢和文章沖擊力,句式變化多樣,節(jié)奏鮮明,雖皇皇數(shù)千言,卻令人百讀不厭。
王禹偁主張詩文革新,并在散文創(chuàng)作中付諸實踐,全文氣勢雄渾,自然平易。《御戎十策》結構上多處具有對稱美,文武輝映,內外對照,句式爽朗,通古納今,既整齊勻稱,又有纖徐之致,具有建筑美。且文章句式變化,氣勢充沛,讀來如河流如海,流暢痛快,段落靈活押韻并自由換韻,未有拗口忸怩之嫌,瑯瑯上口,充滿節(jié)奏美、韻律美。
有宋一朝,外敵為止,干戈四起,惶惶不知所立,然如王禹偁之輩,立于朝堂而憂其君,身處檐下而憂其民。面對外戎擾境,禹偁雖處知制誥之位,卻常思御敵之策,雖扶搖直上,卻不忘文臣使命,甘冒觸怒天子、貶滴下獄,仍不改其行,分寸之間足見士人風度。
二.出入朝野進安內良言
王禹偁的知制誥經歷對他而言并不僅是仕宦遷轉,更以其文學侍從的位置作文傳道,這時期的文章外有御敵之策,內有為政之道,身居朝堂,自是修身之余,常思治國理政之良方,同年,作《待漏院記》。
此文開篇先是兩個設問,氣勢雄勁,又自然流暢,提出問題后不待多想又立刻進行解答,之后繼續(xù)發(fā)文,行文連貫,一氣呵成,第一個問句“天道不言,而品物亨、歲功成者,何謂也?”以天道發(fā)問,隨之答之“四時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氣矣?!本o接問以人道“圣人不言而百姓親、萬邦寧者,何謂也?”答之“三公論道,六卿分職,張其教矣?!毙形闹链?,方進入中心論點,借四時相合得以風調雨順、萬物生長的自然規(guī)律引出君臣共治、各司其職的政治觀點,前者發(fā)問頗似《孟子》“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人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而后王禹偁又更進一步,說明國君在上清閑安逸,臣子在下勤于王事,這就是效法天道,并借皋陶、夔、房玄齡、魏征們“不獨有其德,亦皆務于勤耳,況夙興夜寐,以事一人”的勤于政事進行論證,以引出其想討論的對象——“卿大夫猶然,況宰相乎!”
至宋一代,士大夫主張與君主“同治天下“,即文中“君逸于上,臣勞于下”理想狀態(tài),但這種狀態(tài)對君主與臣子的要求都極高,君主需任人唯賢,恩澤百姓,而臣子需各司其職,德才兼?zhèn)?。這種政治模式不是正是仿“天道”行之,順應宇宙規(guī)律、政治秩序方可國泰民安、國柞綿長。
文章開篇層層鋪墊,絮絮展開,引人入勝,并在接下來行文中介紹了“待漏院”,此處為宰相等待早朝休息的在方,代表著宰相勤于政事、報國為民的責任與高義,不用贅言累語寫宰相之辛,反而通過“北闕向曙,東方未明,相君啟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噦噦鑾聲。金門未辟,玉漏猶滴,徹蓋下車,于焉以息”一系列的疊句鋪陳宰相上朝之景,勾勒出一位兢兢業(yè)業(yè)、夙興夜寐的宰相形象,并提出一個新的思考——在等候朝見之際宰相的所思所想。而正借著對這思慮的發(fā)散,延申出賢相、奸相、庸相三種類型的宰相,并對前二類進行詳細對比,而對第三類庸相一筆帶過,詳略得當,又不失立意。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來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疇多蕪,何以辟之。賢人在野,我將進之;佞臣立朝,我將斥之。六氣不和,災眚薦至,愿避位以攘之;五刑未措,欺詐日生,請修德以厘之。憂心忡忡,待旦而人,九門既啟,四聰甚邇。相君言焉,時君納焉?;曙L于是乎清夷,蒼生以之而富庶。若然,總百官、食萬錢,非幸也,宜也。”
“其或私仇未復,思所逐之;舊恩未報,思所榮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車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勢,我將陟之;直士抗言,我將黜之。三時告災,上有憂也,構巧詞以悅之;群吏弄法,君聞怨言,進餡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門既開,重瞳屢回。相君言焉,時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則下死獄、投遠方,非不幸也,亦宜也?!?/p>
賢相思考的都是家國大事、民生疾苦、疆土一統(tǒng)、選賢用能,一心為朝廷納言覲見,以求世風安定、政治清明、百姓富裕,此般宰相便是高官厚祿亦為不過。而奸相想的盡是私仇未報、黨同伐異、結黨營私、媚上欺下,只為一己私欲,罔顧朝廷大綱,如此蛀蟲,便是萬人唾棄、遺臭萬年。至于庸相,只顧自保,蠅營狗茍,隨波逐流,又有何意義?
終宋一朝,如王禹偁般與君主“同治天下”為士大夫之時代共識,“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文人雅懷推動這個朝代文氣日愈渾厚,而重節(jié)自律的文人品性也凝華成整個時代的道德風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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