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樂娟
總覺得還沒到回憶的時候。是啊,仿佛昨天才離開大學校園,離開那一棵棵高大的白千層和柔美的夾竹桃,離開一起下課的同學,離開溫暖的宿舍,離開雷暴中奔跑的自己。
廣外已經(jīng)是一個依稀的夢了。
如果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來形容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那么“小而美”是合適的。
這里有寂靜而豐饒的自然環(huán)境。學校背靠著廣州著名的白云山,校園里流淌著相思河。大山擋住了許多車馬聲,夜里是黑的,城市的燈光照不進來。小溪留住了許多葉和花,也留住了許多過往和思念。
相思河是人工河,細細長長的,幾乎蜿蜒了整座校園。階梯式的設計,使得人們在駐足之處都能聽到淙淙水聲。河畔種植著許多三角梅,長長的枝條,有的迎風搖曳,有的垂到河里,逗引著水中的游魚,吐出一個個白泡泡。河上的小橋也是一處賞心悅目的所在,鐵質(zhì)的圍欄在時間的侵蝕下略顯古舊,陽光穿過樹葉細碎地灑在欄桿上,不由讓人產(chǎn)生“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下看你”的詩情。小橋依地勢散落各處,有鐵藝橋,也有石板橋,有一丈見寬的,也有一步之遙的,信步走來,全然隨心。沿著河畔,隨雙腳丈量過,走到某處,該有的小橋就在腳下,不讓你多走路,陽光熱烈的日子,總有樹蔭在你身旁,永遠妥帖又溫柔。
中庭花園被主干道一分為二,兩邊各有千秋。西邊有一處紅亭子,在綠意盎然的校園中尤顯矚目,無論何時經(jīng)過,你總不能忽視它。四角向上的飛檐,莊重的中國紅。
“一只白色的蝴蝶悠悠地飛著/而我坐在這兒,拿著個本子/任筆尖斷斷續(xù)續(xù)地記錄:在雨中遇到的紅亭子”……大學時代記下的斷章片句,仍能讓人想起在紅亭子里見到的人和事呢。東邊則有一處白亭子,圓形的拱頂和白色的希臘柱,像一位身著白衣的異國女神。我常往東邊走,那是去圖書館的必經(jīng)之路。古今中外歷代名人雕像有序散落,經(jīng)過時總能引起人們一陣沉思。
廣外的圖書館可以說是廣州高校中最美的。乳黃色的外墻沉靜如畫,半弧形的建筑設計流暢而飛揚,從空中俯瞰像一架巨大的鋼琴,成排的落地窗是琴上的黑白鍵,隨著光線變化出不同樂章。坐在窗邊,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各不相同。嶺南闊葉榕寬大的葉子,掉落時無聲,一場冬雨,便能鋪就一地的金黃。
夜里,圖書館音樂聲響起,收拾起桌上的書本,沿著相思河畔的校道踽踽獨行,空氣中氤氳著紫荊花的香味?;椟S的路燈拉長了人影,思緒也被拉長。
入學廣外,對于我來說其實是主動而又被動的行為。我對這所白云山腳下的高校神往已久,最初的了解僅限于電視中的片段,爬山的人們的笑臉和寫著“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幾個大字的校門。后來又多次在本地電視節(jié)目中看到類似的新聞片段,才知道重陽節(jié)爬白云山是廣州人的常規(guī)項目,提及廣外自然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當時的高考政策是先報名后考試,而我對學校并沒有太多的認識,對專業(yè)更是一知半解,預估自己的分數(shù)后便報了這所“理想的大學”,可入學后的專業(yè)讓我一度彷徨失措。在一所著名的外語學校,就讀中文專業(yè),是中還是西?是土還是洋?雖然按部就班考過了各種相應的語言類考試,但心里還是存在著深深的挫敗感。
好在廣外是包容而開放的,自由的風氣深入人心,讓我有更多的時間進行思考。“If I were a girl/boy”,這是剛?cè)胄@時的一個英文題。作答方式是在班上展示課件并演講。我當時的回答是傷感的,或許還有一絲憤怒。但是,對這個問題的追問,持續(xù)了很長時間,今后也不會停止。而許多從廣外開啟的問題,也讓我受益良多,明白人生真正需要求索的是什么。
2008年5月的一天,教現(xiàn)代文學課的申教授走進教室。她靜默了一會兒,拿起手中的報紙,問:“大家知道四川地震了嗎?”當時的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還不甚發(fā)達,對于這場震動全國的大地震,我更多是從事后的關(guān)注中獲知信息的。向來嚴肅內(nèi)斂的申教授提議我們?yōu)榈卣馂膮^(qū)的人們默哀,在一片靜默中,教授的眼淚尤其動人。四川作家阿來近期在他的《云中記》中記述了這場地震以及人們面對死亡與靈魂的沉思。阿來“用頌詩的方式來書寫一個殞滅的故事”,使人感受到一種對生命真誠與深切的悲憫。這讓我想起大學時期的這堂課。這是一顆悲憫的種子,它讓我們與世界產(chǎn)生共情,真正地去理解、去愛護人性溫暖的光芒。
總覺得還沒到回憶的時候。是啊,仿佛昨天才離開大學校園,離開那一棵棵高大的白千層和柔美的夾竹桃,離開一起下課的同學,離開溫暖的宿舍,離開雷暴中奔跑的自己。好在回憶是好的。記憶中,時間與空間的邊界消失,重力也隨之消失?;蛟S將這一切收進水晶球中,凝結(jié)成永遠不變的青春?;蛟S繼續(xù)咀嚼這舊日的美景,會為明天增加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