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挑一

滕敦太

兒子來電話，冬至那天回家，與對象一起。

兒子有出息，農(nóng)村人家的孩子，在大城市找個好工作不易，還談了對象，準(zhǔn)備結(jié)婚。老善老兩口喜不自勝，咬定牙口，決定按本地最重的風(fēng)俗給兒媳見面禮，一萬零一元，圖個“萬里挑一”的意思。

老善兩口子種幾畝地，還會烙煎餅賣錢，日子也過得去。晚飯后，兩口子算來算去：今年的花生米為了等高價，不舍得賣?，F(xiàn)在急用錢，也只好賣了，算算只能賣5000元；烙煎餅攢下4000來元；再賣點別的，僅夠9900元。老兩口松了一口氣：明天把煎餅賣了，就能湊夠一萬零一元，讓大良在媳婦面前長長臉！

廚房里煙霧繚繞，老善在大鋁盆里和著面糊，女人生火點煤球。老善突然開了口：“有福嫂子車禍后，巷子里那兩家都借了錢，咱借多少呢？”一邊說著，一邊把煎餅碎片摻在面糊中，烙出煎餅一樣賣錢。

“咱家大良出生時我沒有奶，是有福嫂子給喂了三天奶。我記得生大良那天是冬至，有福嫂子冒著大雪來給大良喂奶，凍病了。咱不能與那兩家一樣啊?！迸瞬林蛹屣灥啮俗?，張口打了個哈欠：“借一千有點少，說不過去；借多了也沒有啊。家里這錢是給兒媳的，借出去就不夠數(shù)了。在大城市工作，找對象不易??！”

“有福嫂子這次車禍，三年五年爬不起腿，要不借兩千？兒媳婦來，咱再到親戚家借?！崩仙坡曇羧跞醯?。

“要借你去借，我再不想看他們那張臉！”女人干脆地說。

“時間不早了，你今夜還要烙好這些面糊呢。借多少你快拿主意啊?！迸嗣客矶家蛹屣?、疊煎餅忙到清晨，男人賣煎餅走后她才能休息。

“你拿主意吧，這次你當(dāng)家?！迸穗y得民主一回。

老善沒轍了：“我頭都大了！要不這樣，我明早三點起來，這50多斤面糊，烙完就借兩千，烙不完就借一千?！?/p>

“那就這樣！我上個廁所就動手。”

老善和好面粉先睡了。女人烙著煎餅，不時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

快三點了，女人看看面糊，皺了下眉頭，把盆里的面糊用瓢裝好，想藏到墻角的瓷盆里，明天再用。女人把盆蓋子取下，借著燈光，發(fā)現(xiàn)里邊放著一個小鐵盆，裝的也是面糊，昨晚男人藏的。

“這個老東西！”女人罵了一句。

第二天冬至，又是雪天，大良特地選在這天回家，他是冬至生人，農(nóng)村冬至當(dāng)成大節(jié)過，包水餃，放鞭炮，很是重視。他這次帶著對象來家，就是商量結(jié)婚的事。在冬至生日這天敲定婚事，雙喜臨門！他特地對父母叮囑了好幾次，一定要給對象見面錢一萬零一元，用本地最重的風(fēng)俗，讓對象滿意。

兒子的對象個頭不高，但嬌小俏麗，一口吳儂軟音，村鄰們都贊不絕口，這讓老善老兩口合不攏嘴。兩口子還特地從兒子帶來的禮物中挑出幾樣，帶兒子兒媳去看了有福嬸子。老嬸子抓著大良的手說個沒完：“這才幾年啊，就帶對象了？想當(dāng)年你剛出生，我去給喂奶，那天是冬至，我沒來得及包過冬餃子，你叔還與我吵！你看，都沒忘了我，還借錢給我家……”

回家后，老善兩口子紅著臉，拿出一個紅包：“這是給你的見面錢，八千元，祝你們以后發(fā)大財……”

兒子對象愣了一下，大良不悅地咳嗽一聲：“爸媽，咱不是說好‘萬里挑一’嗎？”

“這個，孩子啊，你有福嬸子出了車禍，咱有多無少得幫人家啊，人家過去幫過咱，咱行事也得過得去?。　?/p>

半下午，兒子打電話找了同學(xué)的車，與對象趕到鎮(zhèn)上坐車回城，說單位有急事。老善兩口子站在雪地里，目送兒子與對象坐車遠(yuǎn)去，不住地擦眼。

鞭炮響了，有人天沒黑就放鞭炮，現(xiàn)在過冬越來越熱鬧了。女人嘆口氣：“你先回家吧。我到小店買點豆腐，回家包餃子過冬。”

老善忽地拉住了女人：“他們回去了，咱也得過冬??！有錢沒錢，該花的還要花！走，咱到小店買現(xiàn)成的水餃，回家下餃子，再喝點！”

女人一愣：“今天怎么大氣了，不攢錢了？剛剛他們走得急，還不是見面錢不夠？”

“過得去就行！今天這事，咱們還過得去！回家，咱也好好過個冬！”

老兩口轉(zhuǎn)身回家。雪空中，又響起一聲鞭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