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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水對賬

      2019-11-12 19:13:52鄞珊
      四川文學 2019年10期
      關鍵詞:工資同志數(shù)字

      鄞珊

      劉瑞洪,女,年齡61歲。參加工作時間:1956年。連續(xù)工齡:21年。工種:車縫。原工作單位:潮安二輕第一服裝廠。

      她的紅色塑料皮退休工資本,還有社保存折、社???、死亡證明,均躺在我的書柜里,而她,躺在30多年前就已準備好的山上的墓穴里,那里是我的祖父等候著她的合葬墳。

      死人東西都要扔干凈——潮汕人的約定俗成,辦完后事,她生前用過的物品都處理完,就剩下這本子和卡,負責處理遺物的四叔因著某些情愫在里面——祖母生前的退休金都是他代領的,這本子他又重新細讀,往前翻閱。

      “最早的退休金只有25元?!边@句話被我撿到,我心頭一亮:各階段工資和物價怎樣呢?我有了逆時間之流追溯的愿望,趕緊說:不要扔,這個本子留給我吧!

      “劉瑞洪”,本上這個手寫的名字,陌生得好像只是跟工資本有關,在我們家,在我們這個小鎮(zhèn)上沒有人知道她名字,她是18歲時從海島嫁過來的,在鎮(zhèn)上這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她被稱為“××嫂”,在1956年公私合營之前,她是一個棉紡作坊的當家嫂。公私合營后棉紡作坊被合并進合作社,后來又歸入國營服裝廠,她有了一個教科書里才有的堂皇身份:國營服裝廠女工。

      現(xiàn)在,我在整理這個本子里的數(shù)字,這些數(shù)字跟在“劉瑞洪”這個名字后面,竟然漸漸融化而開始有了溫度,數(shù)字流入我所感知的日常而溫暖起來。

      劉瑞洪有九個孩子:五男四女,作為新中國成立后的新社會職業(yè)女性,她的母親角色已經足夠她忙碌了,她忙碌得缺席我們姐妹幾個的童年。劉瑞洪同志在服裝廠的工齡21年,因著上山下鄉(xiāng)的四兒子回來頂職,她退休了。

      退休后一家之長的劉瑞洪同志不是在灶臺就是在房間的縫紉機那里。她在忙碌當中,我這墻腳的小花也在悄然成長,我的童年少年很快過去;我的青年中年漸漸與她靠攏;我在她老年的時候,經常與她促膝談心,聽她談她的從前,談她的時代,物價如何瓜分她的工資。

      我梳理著這工資本,開始把本里那些手寫的、機械的數(shù)字嵌入對應的年代,我讓自己的生活在場,對應著她的茶盞。

      1979年:認知的開端

      1977年6月24日,劉瑞洪同志光榮退休。

      這圓珠筆手寫的筆跡,藍色因著日久而洇開,但還是很清晰。此刻退休的劉瑞洪同志不是因為年齡,雖然她61歲了,但這個時候她退休,奔波著可以讓上山下鄉(xiāng)的四子回城頂職,這已是最末的一波回城潮,這個兒子不用自此留在遙遠的山區(qū),這才是她私底下的光榮。

      1977年這個夏天我也開始告別了無所事事的童年,父母磨磨蹭蹭終于在9月上學之前交齊了9毛錢的學費,我成了一名光榮的小學生。

      劉瑞洪同志的工資本里面沒有1977年和1978年的記錄,能夠看到的最早時間是1979年,工資是25元。

      好吧,讓我進入我們共同的1979年。

      1979年,我家隔壁百貨商店剛頂替父親職位的新員工阿青,第一次領到19元的工資。19這個數(shù)字有點神奇,19歲的阿青拿到19塊工資時的喜悅一下子浸漫了整條街——這夢寐以求的公糧好像與街坊鄰居有關。

      我一直珍藏著19元這個數(shù)字,讀小學的我看著他手里那一張大團結的人民幣,紙幣上每個人的臉孔都是幸福的微笑,我都感覺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我們打交道的自然是小硬幣,劉瑞洪同志——我摳門的祖母頂多給我一分錢,但祖父每次給我的零花錢很多,1分2分是常事,最多的時候是5分。5分錢,可以買一只鹵鵝掌啃著吃,我一次也舍不得吃,越是缺錢的時代需要的錢越多。我要自己攢學費,還有買文具等費用,所有開銷都靠這個錢罐,甚至父母親上個月下個月工資“青黃不接”時,都得跟這個罐子伸手。

      我們儲存的零花錢,分擔了父母親捉襟見肘的日常。

      劉瑞洪同志工資本1979年一欄溜下來,是省略年份的不同月份,都是平淡的25元。

      所有的數(shù)字都是手寫的,我仔細看了蓋在表格里的印刷字體:原工資為33元,退休金為每月原工資的75%。劉瑞洪同志參加工作時間為1956年,工齡21年,工種為車縫工,潮安縣二輕第一服裝廠。工資級別為3級。

      1980年、1981年、1982重復下來的依然25元,一覽無遺。

      1982年:元角分

      1982年。手寫體在表格的中途戛然而止,一長方形紅色印章打斜地沖進這剩下的一片田地,說明這個頁面剩下的格子作廢,轉過另一個頁面,工資就在這里歡躍起來。

      有幾行手寫體,費了點勁辨認:

      “按二輕局(82)安輕字第(22)號文精神同意于1982年7月起,發(fā)給退休每月30元整。”

      這30元只有很短的時段,也即是幾個月時間。

      下一頁面又有些微調,手寫的:“根據粵勞薪335號文精神調整為48元,實發(fā)生活費33.6元”。日期是1982年12月10日。

      1983年的6月。節(jié)奏快了,又調至37.63元。

      這么三四塊錢需要專門費筆墨大書特書嗎?讓我把三四塊錢化成日常所需,它撐起的日子能遮蔽一方風雨。

      這個時候,劉瑞洪同志的兒子——我的父親,每個學期都為幾個孩子共十多塊錢的一大筆學費發(fā)愁。父母親兩個人加起來的工資,先掰出一筆買米的錢,然后是買煤炭的,這兩筆是固定支出。再然后是每一天買菜的錢,父親每天拿著2角錢托外婆買菜的情形維持了好久,這不含買肉的。好吧,然后才是其余各種需要的瓜分,都細分到以毛票計算。而孩子們半年一次的學費確實是家里的額外開銷。

      每個成家的兒子都分家出來,劉瑞洪同志的生活也在繼續(xù),她的退休工資本:1984年,41.61元。1985年41.94元。

      1985年是我光輝的一年:我以美術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師范院校,三親四戚已經望見我三年后吃公糧的幸福時光,大家都勒緊腰帶供我讀書。20世紀80年代的師范類學校,學校每周補貼2塊錢的飯票,很多農村來的同學就靠著這2塊錢飯票過日子。家里勒緊褲帶給我的每個月30元生活費,每天正常三餐的飯菜錢加起來一般是5角,即使增加點菜也多不了一兩毛錢,而一張生宣紙就是5毛,我們美術專業(yè)的學生居多買不起宣紙。報紙是最好的替代品,工作后才大張旗鼓買宣紙來畫,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同樣的感覺,報紙上的筆墨浪費了我好多年時光。

      但學生時期也有我們的富裕生活,我節(jié)省了生活費,買了小提琴、吉他等樂器,以及各種圖書。

      我在琢磨劉瑞洪同志這個時候41.94元的工資能買多少東西。

      劉瑞洪同志一直以節(jié)儉出名。在家里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那么多張嘴等著,節(jié)儉的方式就是藏??!她藏錢藏各種東西。20世紀80年代海外華僑開始回鄉(xiāng)探親,劉瑞洪同志十多個兄弟姐妹隔三岔五捎著米啊、油啊、衣服啊。讓人流口水的大鐵罐餅干,就她的閣樓里有,祖父知道,所以慫恿我去找她要。

      在劉瑞洪同志那里,未來很長,九個孩子一長隊,孩子一個個要成家立業(yè),嫁的要嫁妝,娶的更需要備有家資,她只有狠命地存錢藏東西以備未來之需。隔著時間回望,我已經諒解了這段生活,她努力攢起每個銅板,在突然有機會可以積攢的時候,窮苦過來的人都會這樣。

      她絕沒想到,錢一下子萎縮成閣樓上的舊衣服。

      我順著時間線擼下來,1986年、1987年,退休金從41.94元調至43.40元。

      金額變化不大,可劉瑞洪同志家庭的變化卻是比較大的。1987年,劉瑞洪同志一輩子碰碰磕磕吵鬧不斷的丈夫——我的祖父去世。

      在舊社會有著小規(guī)模手工作坊的祖父,每天的流水賬是一筆讓人瞠目結舌的數(shù)目,估計是因著曾經這樣的生意,他花錢大手大腳;祖母不同,一個大家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都靠著她精打細算,她一分錢都掰開著花。

      當家劉瑞洪同志在經營家庭方面確實有過人之處,白菜一分錢一斤時,就買它一角錢,這樣菜販就多給了一斤,共11斤。

      劉瑞洪同志省下的每一分錢,本著藏的原始本能。海島出來的女工劉瑞洪同志也就只有這個本能。這樣確實也能攢存不少錢。

      劉瑞洪同志那個小閣樓就是一個寶藏,眾目睽睽之下她依然往里搬。

      1989年:卑微的堅挺

      1989年又是一個轉折點,工資本翻到這里變成印刷體:

      “根據州府辦(88)26號文,退休職工生活費最低保證數(shù)從原來35元調至45元,從89年2月份起執(zhí)行”。

      于是我又看到,一個數(shù)字在上升:從1989年2月,表格上已經顯示53.8元。

      我有點讀不懂文件,表格上的實際數(shù)字比文件多,但數(shù)字的飛躍是在這個州府辦(88)26號文后面的,我想,是不是增加了什么補貼,加起來才有這個金額。

      1989年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這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二個年頭。1988年7月我工作的第一筆工資是90元,加上單位的伙食補貼,共120元,因著單位的30元伙食補貼我的工資在同學里面遙遙領先,每天都在單位吃,一個月算下來,也就交十多塊錢。小單位人數(shù)不多,每天四菜一湯,搭配有葷有素。

      父母親的工廠已瀕臨倒閉,我的工資是家里唯一的公糧,我每個月交母親60元。母親又幫我攢存10元。這樣我的每個月可供自己使用的錢也不外乎30元左右。我安排屬于我的這部分,除了每學期交繼續(xù)教育的學費,得供“車”:一輛300多塊元的鳳凰牌自行車。

      1989年我的工資有了遞增,150元左右。劉瑞洪同志53.8元的退休工資在這個蓬勃的春天是一株低矮的草,淹沒在綠色的原野中。她當家這個大家庭已經像餐桌上的馕,一塊塊掰出去,掰到最后,當最小的兒子一結婚,就剩下她自己了。

      兒女們嫁的嫁,娶的娶,劉瑞洪同志完成了她個人的偉大歷史使命。格局改變了,那個曾經鬧哄哄的大家庭不復存在。她就開始吃伙頭了,一個兒子輪著供養(yǎng)一天。

      1989年,150元的工資,也擋不住外面諸多的誘惑,許多端鐵飯碗的同學紛紛跳槽,辭職下海。一男教師辭職去磚廠干體力活,一個月300元(同比多了一倍),一年后他給家里蓋了房子,又去另一個地方打工。

      緊巴巴地過來,肚子勒得太久,突然放松了繩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工資數(shù)目就是每個人奔跑的目標。我們這個處于廣東沿海的小鎮(zhèn),最先感受到改革開放的春風,很多小作坊如雨后春筍冒了出來,同時國營廠也開始面臨倒閉潮。

      夫妻兩個都在同個國有工廠的父母親,自己解決出路,父親又開始手工業(yè)的營生——干起爺爺留下來棉紡業(yè)的老本行。

      1990年:速進和滯后

      女工劉瑞洪的退休工資保留著53.8元的姿勢,一直延續(xù)到1990年10月。

      工資本在1990年11月有了新的變化,數(shù)字不僅往上爬到67.32元,還注明補充10份的13.52元,共80.84元。當然,80.84元僅僅體現(xiàn)在1990年11月,12月份以后67.32元的數(shù)字一直延續(xù)了兩個頁面,兩年的時間進入這些小格子體現(xiàn)成具體的數(shù)字。

      每個月提高的13.52元這幅度算是邁開了大步——1990年的廣東,正發(fā)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公司、企業(yè)、商鋪如雨后春筍,產婦坐完月子出來都認不出家門前的馬路了。

      我們那些沒考上大學的同學紛紛開辦工廠企業(yè),正等著那些讀大學的同學畢業(yè)了來他們公司上班。

      1990年我的工資將近200塊錢。這個數(shù)字包括單位的各種補貼。

      此時行業(yè)差異很大,我們單位對面就是銀行,銀行高高的辦公樓傲視著我們低矮的校園,他們工資的那一列數(shù)字也鄙夷著我們。下班后我們在辦公室聊天,望著對面銀行的高樓,一同事感嘆說,什么時候我們的工資能夠比他們高,讓我們也揚眉吐氣。另一個同事幽默地說,學校工資比銀行高的時候,也輪不到我們教書了,銀行的都跑過來,而我們得去銀行了。

      為什么會有樣的笑話?因為這時候進銀行居多。因著各種關系,我的一個同學本來在中學教書,找了關系進銀行坐柜臺,二十年后的人們覺得不可思議,而此刻卻是:銀行工資等實際福利跑在教師隊伍的前頭。

      我們教師隊伍的工資在經濟突飛猛進的時代顯得像老牛拖車,在這個物價飛速上漲的時代,工資數(shù)字是一個硬指標,劉瑞洪同志的退休金,卻只有教師工資的三分之一,更撐不起一個月的生活了。

      劉瑞洪同志自然而然地嵌進中國人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中,每個兒子輪流供養(yǎng),不用為每月的柴米油鹽操心了,開始了安度晚年的生活。

      1992年:分離和同行

      我在紅色工資本這密密麻麻的格子里把手指劃到1992年,劉瑞洪同志的退休金在1992年2月發(fā)生了變化:73.56元,小數(shù)點后面的數(shù)字在這個過程中有些微變動,20世紀90年代了,分幣跟毛票的作用幾近乎無,因為是小數(shù)點后面的,我就把它忽略過去了。

      1992年于我是一個轉折點,我調到了汕頭經濟特區(qū)工作,經濟特區(qū)的繁榮當然體現(xiàn)在工資里,我的工資從原先的200元跳進了400元(這工資數(shù)字指的是包含各種福利和津貼)。我們這個小鎮(zhèn),公路這邊是潮州,那邊屬于汕頭,潮州剛好撤縣設市,一下子,與汕頭經濟特區(qū)的區(qū)別就突顯了出來。

      我馬上要建設自己的新家。出嫁前那個暮色還未褪去的早晨,女工劉瑞洪——我的祖母匆匆趕來,讓我拜別父母,拜別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并舉手給我未來的祝福。

      就在這個時刻,我才意識到她的存在,在此之前,祖母的忙碌與操勞一直跟我擦肩而過,她子女眾多,他們已經分去了她的整個心靈,而此刻,她掰光了葉子的枝干上長出了一顆祖母的心:我是她將要嫁出的孫女,她的千叮嚀萬囑咐第一次落在我頭上,

      她臨別前的眼淚沖進我的心頭,我知道我們血脈相連,情感的暗流洶涌澎湃。

      在這兩年來,她才進入我靈魂上祖母角色,她的生活在四天一輪的“吃伙頭”中與我家相連著,在一家三餐中體現(xiàn)著這個角色的存在。她的三餐由每個兒子供養(yǎng),日常的其他開銷至今想起來還是一個包裹得很嚴實的未知。

      劉瑞洪同志的家風很好,兒女們都很孝順,她輪到吃我家,便是我家加菜的時候。在潮汕人群中,即使再窮也不能窮父母(跟現(xiàn)在的口號相反),這傳統(tǒng)美德的福報在她身上直至她去世,兒女們一直圍在膝前,兒孫滿堂。

      1992年,我用這每月400元工資,加上丈夫的500元,夫妻倆開始構建我們的新家。隨著孩子的出生,每天的煩瑣日常分割著兩口子每月一千左右的工資,這工資無法奢侈,卻也能夯實地對應物價。

      沿海地區(qū)以海鮮為主菜,談到物價最好的參照物也是它。剝皮魚是最便宜的海鮮,2塊錢左右,這個時候最貴的是黃花魚:14.5元。我買菜時一般買兩種,剝皮魚、斧槍魚一兩斤,餐桌上可以大快朵頤,給孩子買的是黃花魚,半斤左右,剔取魚肉煮粥。黃花魚因為貴,在市場上一不小心就被坑了。曾經買了兩條黃花魚,發(fā)現(xiàn)魚腹里面藏了兩個銅陀螺,這兩坨銅讓魚增加了最少三分之一的重量。

      劉瑞洪同志的花費應該不多,兒子們分攤了吃飯這塊,按照她一生的節(jié)儉,其他消費很少,最大的開銷是親戚友人的喜喪事。這個時候華僑捎帶的物品少了,但不時還是有丁點兒海外的東西過來,不同的是,這些物品在這里已經不稀罕了。

      1993年、1994年、1995年女工劉瑞洪的工資是一組考驗字跡的數(shù)字,這些年應該都是同一個人的書寫,手寫字跡一點變化都沒有,近乎像是復印下來的,這樣的閱讀容易打瞌睡,我依然忽略小數(shù)點后面的數(shù)字。

      1995年,我工資600元左右,而劉瑞洪同志的73.65元一直沒有變化,這個數(shù)字在1995年除了買米還能買什么?我實在想不起來。

      幸虧劉瑞洪同志不用買米,她只需把錢存起來。多子多福這個觀念在她身上得到了兌現(xiàn),經濟寬裕的女兒們不時給她點零花錢。當然,錢到她這里,她還是給存起來。

      存錢這個習慣會使人上癮。

      2000年:OR浮動的日子

      劉瑞洪同志的紅色退休本子的流水記錄停留在1995年5月。

      1995年6月開始,一本赭紅色硬紙封面的本子代替了原先的工資本。這本標注著“中國郵政儲蓄銀行”的活期存折顯得非常高大上,存折規(guī)范的開度帶著濃郁的現(xiàn)代化氣息。

      這本開戶于2000年6月3日的活期存折,里面并無2000年的記錄,不隨便丟棄東西的劉瑞洪同志保留著好習慣,幾張作廢的存折內頁還夾在里面。我馬上明白了,自這本活期存折開戶后,已經換了多少次本子了,最早作廢的頁面已經無跡可尋,保留下來的這幾頁年份偏后。

      這個時間跨度太大了,這失去的頁面,在幾番天翻地覆中完成了時間和金錢數(shù)字質的變化。

      現(xiàn)在,這存折看到的數(shù)字都是電腦打印的,很清晰。里面記錄著:2011年9月15日,劃入工資1042.12元。

      摘取另一個跨度:

      2013年4月9日,劃入工資1177.23元。

      這兩個跨度的數(shù)字變化,100多元在這個時代意義不是那么大。

      這十多年的時間里,是中國經濟發(fā)展飛躍的時代,我也看到了各種行業(yè)的飛躍與跌落。我的英語教師在20世紀80年代末調到華僑商店,華僑商店在華僑紛紛回來的時候,自是非?;?,但進入20世紀90年代就很快失業(yè)了。很多人下海,N年后,很多人又上岸了。

      我回到自己在2000年的生活里,孩子讀小學,我1000多塊錢的工資,我們兩口子精打細算著家庭的日常。我發(fā)現(xiàn)我骨子里已經秉承了劉瑞洪同志的節(jié)儉品質,2000年前后,很多奢侈品冒出來,各種成衣店,各種品牌店多如牛毛。這個時候的物價并不低,很多東西的物價呈虛胖狀態(tài)。家里做生意的經濟都比較富裕,這時候富裕的體現(xiàn)最直接就是在外觀的衣服上,一套衣服動輒400、800元,甚至是一兩個月的工資,所以,別說買奢侈品,稍微買貴點的東西,就這份工資還真的不夠花。但社會開始多元,我們以自己的工資收入為坐標購買一切生活用品,日子也有滋有味。

      讓我插進另一段不同的生活,單位一年輕的同事剛結婚,兩口子工資收入與我的小家庭差不多?!八麄兊腻X經常不夠小家子花?!彼赣H這么說。這個獨生女,經常需要父母幫補錢給她買衣服。我詫異得回不過神,養(yǎng)孩子是我們這個小家庭最大的開銷,我以同樣的收入,每月還要給父母贍養(yǎng)費200元。

      我們的階層分化開始體現(xiàn)出來,不外乎兩種:買奢侈品的,還有不買奢侈品的。其實不買奢侈品,過日常生活還是足夠的,問題是人怕比,周遭的貧富開始拉開了距離。

      世界越來越絢麗多彩,錢卻越來越顯得小了,一份職業(yè)滿足不了人們對金錢的渴望,很多人需要第二職業(yè),如辦班,開店,成立公司……

      賺到錢的人很多,涉及經濟刑事案件的也很多。那個最新炒股的同學跑了;那個下海開公司的同事賠光了。為了賺到錢,開始“山寨”很多物品,有各種假冒的名牌;為了過上不同的生活,身邊有的人離婚了,希望找到經濟條件更好的婚姻對象。

      錢的欲望,生活的欲望,堵在這個2000年的關卡。

      小時候一直盼望的“奔向2000年”竟然這樣悄無聲息地溜過去了。面對著眼前不斷上漲的物價和捉襟見肘的工資,我們奔忙于金錢和生活的鏈條之際,這個曾經把無數(shù)憧憬懸掛于我們的童年和少年的千禧年門檻,就這樣被我們的欲望無聲地踩過去了。

      每個時間段都需要有某些事件去沖擊,它才具有記憶的嵌入。2005年,我獲得廣東省第四屆中國畫展金獎。到廣州領獎,剛好是廣交會期間,入住一家賓館,6百多元一晚的住宿費一下子掰去我半個月的工資,那種心疼記憶猶新。僅僅這么一個晚上,我對廣州的印象有點畏懼,因著它的房價。

      第一次感受“房價”這個詞,是廣州。

      2005年,我的工資也就一千多。現(xiàn)在,讓我從這本存折后面的工資數(shù)字猜測劉瑞洪同志這個時候的工資約數(shù),大概是六七百。雖然物價那么高,可是,此刻的劉瑞洪同志尚且有這退休金可拿,哪怕靠著這幾百元,也是柴米油鹽的保障。此刻的國營廠,都已經不復存在了:服裝廠沒有了,棉紡廠沒有了,花生廠也成了前世的回憶。工人基本下崗了,劉瑞洪同志頂職的四子——我的四叔,也跟著大家在鎮(zhèn)上找工做,打零工。

      每個家庭只有力保填飽每個日子,很多人基本是一天撐過一天的日常。因為,當父親那個涼了很多年的工廠突然下了文件,通知工人們統(tǒng)一按15年的工齡補交5萬元一筆錢(既然很難統(tǒng)計之前工齡,就干脆一刀切),然后等滿了60歲就可以開始領社保。

      父親工廠的工人們互相奔告,工友們面對這一龐大數(shù)字,糾結了好久,這5萬元實在壓住了每個人,大多數(shù)打零工度余生的工人,別說拿5萬,交2000都是問題。很多老工友只有放棄養(yǎng)老金的辦理。父親那時第一年領到手的社保也就200,每半年遞增50元。

      而劉瑞洪同志已經與這個世界的風云變幻無甚關系,錢離開她的口袋好久了。這樣并非說劉瑞洪同志與世隔絕,她的兒孫親戚下海的、打工的、讀書的,每天在她這里人來人往,國事家事天下事。她的積蓄幫補著某些迫切需求金錢的具有血緣關系的人們。

      是的,我們贊成她這么做。錢最終帶不走,幫助困難的、亟須的。已經不用怎么花錢的劉瑞洪同志把存折本上的數(shù)字用在了社會意義上了。

      2013年:社保

      在2013年6月9日劃入的款項中,劉瑞洪同志的活期存折里,打入的工資變成了“養(yǎng)老金”三字。同時還配置著一張社???。

      劉瑞宏同志這張標注著“潮州市社會保障卡”有著她第一次的正兒八經的頭像,以前工資本上那頭像一欄都是空白的,沒人管。

      她以前名字中的“洪”字在這些正規(guī)的本子和卡里變成了“宏”字。我在猶豫究竟要不要把前面的字給改過來,最終確定不改了,如實把前面后面的字都反映出來,這也看出以前各種工作的不規(guī)范,社會的變化是很多不規(guī)范的事情慢慢規(guī)范起來,劉瑞洪同志這張?zhí)柎a為6217975800053623938的中國郵政儲蓄銀行社??ǎ嘈沤裉旌芏嗳硕汲钟?。

      這規(guī)范化的社保制度覆蓋了中國廣大城鄉(xiāng)群眾。

      這是社會的變革,開始有“社保”這個名詞嵌入我們的生活時,我們單位也是最早交社保的,開始交社保的1993年,每個月竟然只交8元(個人和單位各交8元),讓今天看到的同事啞然失笑,他們覺得不可思議。還是回到劉瑞洪同志這里吧,2013年6月9日金額調到了1331.09元。同時相比,同個單位的她的兒子——我的四叔剛剛滿60歲,他領到的養(yǎng)老保險金是1700元,這個可是因著他的超長工齡而累積的數(shù)字,我的四叔從15歲上山下鄉(xiāng)算起,按30年工齡算。

      社保讓很多人老有所養(yǎng),記得四叔領養(yǎng)老金時的高興勁兒,我從四叔身上看到很多人卑微的寄望落到了實處。是的,社保讓劉瑞洪同志腰板挺直,底氣十足。她每每談起她還有政府的保障、退休金等,氣若山河。

      劉瑞洪同志雖然生活不需用多少人民幣,那筆錢的存在便是底氣。

      劉瑞洪同志晚年生活里最奢侈的東西就是香煙,每次看望她,孝順的體現(xiàn)就是給她買條香煙。她抽煙的原因是:胃寒、脹氣,抽了煙胃才不難受??沙闊熚:】档瓤茖W道理放到劉瑞洪同志那里是沒用的,她只按自己的身體需要生活,比如,生腌海鮮。若胃口欠佳,她還得腌點生蠔啊、生薄殼什么的下飯,這樣胃口就來了。

      雖然她的飲食習慣都是不健康的,可劉瑞洪同志也健健康康活到99歲。

      某次她疊了兩張椅子準備上柜子拿東西,椅子不穩(wěn),劉瑞洪同志整個人掉了下來,滾了十來步遠,她起來后摸摸腳,除了腳后跟有點烏青,其他完好如初。對比我一次絆倒就讓整個腳板粉碎性骨折,我知道劉瑞洪同志的身體是原裝配件,毫無摻假成分。

      劉瑞洪同志身體某些方面的機能,越來越靈敏,比如,她聽覺的靈敏度超乎常人,她的兒子們小聲商量著她身后事的準備,隔著兩層樓,她竟然知道了,把商量者給叫了上來,拍案而起:你們竟然以為我快要死了?!

      這個時候的劉瑞洪同志,九十多了,每次看到我,聊起現(xiàn)在某些煩心事,總是說:我祈求圣母保佑我早點去天堂,可以留給子孫多些福氣。我想不明白她去天堂跟子孫的煩心事有什么沖突,我理解為她不喜歡這個煩惱的世界。

      現(xiàn)在這話讓我明白:劉瑞洪同志心目中,天堂固然是最好的歸宿,人世間她還是希望多待一會兒的。

      這人間的日子,特別是養(yǎng)老金增加時,高興的勁兒還是有的,不僅是她,還有她那些領養(yǎng)老金的兒子們。2014年5月,她的養(yǎng)老金調至1582.84元。

      這個數(shù)目的養(yǎng)老金,跟同時代同環(huán)境的人群比,哪怕在這個經濟比較繁榮、物價比較高的沿海小鎮(zhèn)生活還是可以保障的。劉瑞洪同志有這本本上的數(shù)字作為生活的社保機制,基本可以改掉她的藏東西的習慣,雖然這本能不可能完全改變。就如,我們買給她的香煙,直到她去世,才發(fā)現(xiàn)柜子里還藏了十多條煙。

      2017年:數(shù)字的結束

      劉瑞洪同志后來基本被“限制”出門了,某天外甥女看到路上一個老人機敏地穿梭于車水馬龍之間,不避車,擁堵的車也不知如何避她。外甥女看呆了,發(fā)覺竟然是她的曾祖母——身輕如燕的劉瑞洪同志走路一直是飛奔的狀態(tài)。

      后來大家哄著她:你九十多歲了,萬一撞了車,你不要緊,不要把人家給嚇著了,人家一看撞了個九十多歲的老人,不嚇死?耽誤了人家正常上班生活。

      劉瑞洪同志想想也是,她就知道不能給人家添麻煩,這理由非常具有說服力。

      不出門的劉瑞洪同志,存折本子的數(shù)字遞增是可以預測的,按照每半年增長50元的概率(我只有套用父親的社保計算),在2015年7月那一欄中,養(yǎng)老金已經1774.98元。

      2016年11月體現(xiàn)為1902.18元。

      同比的小鎮(zhèn)上的工資倒是顯得低了,在私企打工的工人,每天都上班也就這個數(shù)字,甚至還沒有達到這個水平。

      企業(yè)的存在需要很大的成本,所以很多企業(yè)只有拼命節(jié)約人工成本,在大城市高喊五險一金保障的時代,小城鎮(zhèn)農村還是沒法子做到,一千多塊錢,不給買社保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存在便是合理,打工者也只有這樣生存,自己買保險。

      劉瑞洪同志每每看到我們買去的東西,會問這是不是要很多錢,劉瑞洪同志從兒孫和親戚的來往中,基本了解當前物價、社會、人情世事。某天突然問我:你這么忙,什么時候可以退休歇息?把我問得一愣:我們的人生,與“退休”這樣一些名詞感覺還很遙遠,可是,它們有時猝不及防地來臨。

      當接到家里電話,說好端端的劉瑞洪同志一覺醒來身體突然“坍塌”,已經電告所有在外的子孫回程。我隨即準備請假回去,又接到電話,劉瑞洪同志好像沒事了,又坐起來抽了煙,喝了她最喜歡的茶。

      我猶豫這車票要不要訂時,再接到電話,原來此為臨終之象……

      最后,我把一張白紙證明書貼上來:

      “茲有我社區(qū)1委10組居民劉瑞宏,性別女,于1919年5月15日出生,2017年1月23日死亡,需要火化。特此證明?!?/p>

      劉瑞洪同志的喪事,是兒孫們最整齊的聚會,在潮汕人傳統(tǒng)中,虛歲100歲是喜事了,而且9個兒女都健在,遠方工作的孫輩、曾孫輩都趕來參加葬禮。

      一個教堂擠滿的,竟然都是她一樹的兒孫。

      劉瑞洪同志的活期存折里面共有24340元,被取了出來,放進辦理后事的費用中,這取款的單子夾在活期存折里面,這要感謝辦理這事的四叔,他也秉承了劉瑞洪同志細致入微的作風。

      后記

      在劉瑞洪同志去世一年多后,這位負責劉瑞洪同志工資本、繼承她細致入微良好作風的兒子,從2013年開始領1700元養(yǎng)老保險金,到2018年底,領了還未滿五年,也隨他的母親而去了。當我再翻起這退休金的存折本,看見里面一些疏漏的數(shù)字,想問問它曾經的管理者——劉瑞洪同志的四子、我的四叔時,才忽然發(fā)現(xiàn),這問題的對面,原來早已空蕩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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