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東省微山縣第一中學小荷文學社/趙甫文
聃先生并不姓“聃”,但因他名字里有個“聃”字,又因為他教古文,模樣呆板,我們便都稱他為“聃先生”。
聃先生實在太老了,又操著一口方言,因而每次上古文課,我們都會在他含糊不清的聲音中睡倒一大片。但聃先生是不會介意的,依然怡然自得、抑揚頓挫地吟誦著“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之類的詩文,我們也因此十分“享受”他的古文課。
但最能激起我們興致的,是聃先生講述的他的往事。他給我們講冒著雪去私塾學《道德經》,給我們講他被迫剪下油亮烏黑的發(fā)辮,給我們講他著文怒斥日寇……講這些的時候,他的臉上往往露出更加神采奕奕的神色,他仿佛是穿透歲月而來的。
我偶爾會在街上遇到聃先生,他總是一副老邁的模樣,灰撲撲的臉上布滿了皺紋。聃先生似乎患過沙眼,風一吹,便要伸手揉兩下黑豆似的小眼睛,然后倚在石橋邊,像極了一個蹉跎異鄉(xiāng)的流浪客。
突然有一天,聃先生不見了蹤影,我們的古文課也化為了虛無。一個戴著紅色袖章的人告訴我們,聃先生傳播的盡是些舊思想,這些思想是文化的毒瘤,必須根除。聽了此話,我們滿是驚奇。再也聽不到聃先生用那抑揚頓挫的方言誦讀詩文的聲音,我心里好像空了一個大洞。
有一天下午,我們正上自習,一人穿一襲黑衣緩緩走來,正是聃先生。聃先生的背更駝了,他用黑漆漆的小眼睛環(huán)視著教室,踱著步,用渴望的眼神望著我們桌上的語文課本,轉了幾圈后,終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終于,一個女生揪了揪他的衣角,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古文書。聃先生彎下腰,渾濁的小眼睛眨了又眨,干裂的嘴唇半張著,露出了為數不多的牙齒,他說了幾個字,我們都沒有聽清楚。
這時,下課鈴響了,同學們窸窸窣窣地離開了教室,聃先生卻似乎沒有聽到,仍沉浸于古文的世界里,直到那個女生向聃先生大聲地說:“下課了,先生!”聃先生這才如夢初醒,說:“啊,這樣呀!”接著,聃先生伸長了脖子,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地喊了聲:“下課!”
教室里就只剩我和聃先生了,眼看他的目光就要掃向我了,我猛然想起“紅袖章”的話,趕緊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徐徐地睜開眼,聃先生卻已不見了。
打這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聃先生。
我是愧對聃先生的,或許是因為從前上課睡覺的無知,抑或是因為拒見他最后一面的決絕。如果我有幸能再見到聃先生,一定會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道一句“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