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麗
每逢星期天,只要家里沒有農(nóng)活,只要天氣好,五六個八九歲的鄉(xiāng)下柴火妞兒,便相約早起徒步七八里土路,到縣城書攤上“蹭看”小人書。一蹲就是一上午,直到饑腸轆轆才又依依不舍地結(jié)伴徒步回家?;丶业穆飞希€不忘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地交流心得。在她們眼里,單人床單大小的書攤兒,簡直就是集市上最豪華的店鋪,可惜她們不是店鋪的主人。多想像那個經(jīng)營書攤兒的儒雅爺爺啊,擁有那么那么多的書——這是她們的夢想。她們中就有我,三十多年前的我。
慢慢長大了,開始看比小人書更大更厚的書?!对娊?jīng)》《唐詩三百首》《紅樓夢》《三國演義》《簡·愛》《約翰·克利斯朵夫》《熱愛生命》《飄》……還有好多已經(jīng)想不起名字的書籍,陪我度過初中、高中、大學(xué)。不同的學(xué)校,不同的圖書館,在我眼里都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城市——可惜,我不是城市的主人。
擁有書,擁有好多好多自己喜歡的書,是我求學(xué)時代最大的夢想??墒牵抑行邼?,望書興嘆?!扒笾坏?,寤寐思服”。買不起書,只能學(xué)古人抄書。于是就留下了好幾個各式各樣的好詩詞、好句子摘抄本。最登峰造極的要數(shù)完整地抄錄了1980 年周篤文先生所著的《宋詞》,粗糙的紙張、稚拙的筆跡、幾乎翻版的格式……每每拿起翻看,心底總泛起各種說不清楚的感覺。直到如今,只要在舊書網(wǎng)店上發(fā)現(xiàn)那本《宋詞》,總有立刻點擊“加入購物車”的沖動,盡管書櫥里已經(jīng)存了新舊不同的三本。可真的不敢再買了,真的怕自己成了杰克·倫敦筆下那個“神志非常清醒”、已經(jīng)擺脫饑荒而又收藏面包成癖的“他”。
掙錢以后,除了滿足衣食住行、回報家人的基本支出外,總是咬緊牙關(guān)“割肉”般地從微薄的剩余里擠錢出來買書。一本、兩本……一摞、兩摞……積少成多。漸漸地,我新的夢想——幾個不需華貴但務(wù)必實用的書櫥、一張大小合適且舒適整潔的書桌、一間不要大但必須安靜淡雅的書房,然后像詩經(jīng)楚辭、像唐詩宋詞般生活……
有幸,為“引鳳”而先“筑巢”的先生,在裝修房間時不但打造了書櫥,還在壁櫥設(shè)置了幾個藏書空間。簡潔、有書香的布置,自然成了他的又一個“加分項”。然而,婚后的喜慶熱鬧勁兒過去之后,我很快就有了一些遺憾。想起那個舊社會媒婆一句“都是人家的”而成功騙婚的故事,對應(yīng)自己的現(xiàn)實,簡直啼笑皆非——家里的書櫥、書柜大都已被先生的書占滿,這些地方“都是人家的”!我的書只能被暫時委屈捆押在紙箱子里,還不如原先一摞一摞地放著“闊氣”“排場”。好在而后幾年,夫妻二人不斷地經(jīng)營,柴米油鹽之余家里逐漸增加了我心愛的書架、書桌,我的夢想也逐步實現(xiàn)。
大概,普希金童話里的那個欲望不斷升級的漁村老太婆,真的都住在每個人心底。我的遺憾還是有的,那就是兩居室的斗室,實在沒辦法開辟一間獨立的書房;客廳,被兒子的玩具、圖書占了大部分;書桌的另一個功能是餐桌,而我心愛的書架的另一功能則是餐桌邊的裝飾墻……況且“省會房貴,居大不易”,換房自然是空想。
所幸,我在物欲泛濫時能夠記起蘇格拉底的名言——“控制自己的欲望,認識自己的無知,做自己的主人”。因為閱讀我沒有變成被無盡欲望糾纏的人。閱讀或許不能改變?nèi)说纳婵臻g、不能左右人生的長度,但可以優(yōu)化人的氣質(zhì)態(tài)度、可以增加人生的寬度厚度。
我沒有過目不忘的天分,也沒有究竟文字的執(zhí)著,因此讀過的書籍很多已經(jīng)記不住名字,書中的內(nèi)容好多也不大清晰。但是,書中的道理卻一點一滴滋養(yǎng)著我的心靈。猶如母乳于人,誰也不會真的記著母乳的味道,但是母乳給人的肉體和心靈的滋養(yǎng)卻是伴隨一生的。也正如朱永新先生所說的,“一個人的精神發(fā)育史就是他的閱讀史”。
哄睡孩子,做完家務(wù),餐桌變成了書桌,書架恢復(fù)了原本的功能,餐廳自然成了雅致的書房——我隨意主宰的王國、我安享清歡的花園、我心靈憩息的壇城……
書香潤我得自在,我心安處是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