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堅(jiān)
明知道山楂樹有刺,你還要往上爬,那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熟透了的紅山楂,但山楂樹的刺,一回回刺破了,你曾經(jīng)粉嫩的手指,你說那是你全部的生活。
山楂的籽粒被你仔細(xì)的剝離,就像你輕輕的無人覺察的嘆息,可能只是一聲,就把所有的煩惱,從心里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山楂的心是酸的,山楂的心是冷的,把糖燒熱了,暖暖山楂的心吧,一顆酸甜的心,在含著苦辣的叫賣聲里,在塵世飄蕩。
記得那個手里握著詩集的,賣冰糖葫蘆的女詩人,冰糖葫蘆!冰糖葫蘆!買一串吧!
把這酸甜苦辣的生活再一次品嘗。
在下雪之前約定,和一條荒蕪的鄉(xiāng)村路,
一片落葉挨著一片落葉,小草的夢是溫暖的。
路邊樹上的鳥鳴,也在呼喚樹枝上隱藏的芽苞?!暗刃r日!等些時日”!路過的風(fēng)在提醒。
路過的風(fēng),拂動枯黃的草,鄉(xiāng)村的路若隱若現(xiàn),在別人的足跡里輪回記憶。
等風(fēng)小一些,等村莊升起的煙火。約一條鄉(xiāng)村的路,繞過石井,繞過碾房,繞過打谷場。
我揀起樹上掉落的枯枝,給一縷炊煙寫一封信。我聞到了一縷炊煙里有曼陀羅的味道。
勒勒車,蒙古包,套馬桿,在一條河流的隱喻里。馬奶酒,酥油茶,牛肉干,在牧歸的呦喝聲里。
遙遠(yuǎn),在一本散文詩集的封面上描繪,還沒翻開我就聽到了,高亢嘹亮的蒙古長調(diào)。
是草原生長了你的散文詩,還是散文詩滋潤了這片草原?還沒給我提問的機(jī)會,你就永別了這片草原。
我一遍又一遍地閱讀你的科爾沁草原,但科爾沁草原閱讀的,只是一本散文詩集,封面上的名字。
苔蘚的綠,蘆花的白,狗尾草的黃,在雁南飛時,提醒我書寫。
風(fēng)箏放飛在天空,證明村莊存在,村莊不遠(yuǎn),可村莊里沒有呼喚我的人。
打谷場的風(fēng),老屋的炊煙,母親村口的守望,這樣的場景,成為記憶的風(fēng)景。
我珍藏著從前的稿紙、信封和郵票,可沒有地址、郵使和驛站。
河流還沒有封凍,我總覺得河對岸唱歌的人,是我多年未曾謀面的親人。
沒有船,我只有等河流封凍,如果對岸沒有唱歌的人,對岸也會有點(diǎn)燃曼陀羅,等我的人。
讓蟬鳴回到村莊,讓有曼陀羅味道的炊煙回到村莊。
炊煙離我最近,炊煙里有稻草的味道,稻田離我越來越遠(yuǎn)。
夕陽里沒有荷鋤晚歸的父親,父親犁田的老犍牛的聲音被黑土路收藏,黑土路荒蕪,曼陀羅的籽粒被風(fēng)吹落。
石井的位置就在老槐樹下,老槐樹還在,石井不在。
我的回憶從轆轤、井繩、木桶開始,過了街角就是老屋。
從老屋到碾房磨米的奶奶一直沒有回來,碾房倒塌,碾臺裸露在星光里,我站在碾臺邊呼喚。
我聲明我不是不愛現(xiàn)在的村莊,而是從前村莊里的事物在我夢里生長。
凄冷,飄零,凋謝,這些詞或者詞組流浪在秋天的田野上。
村莊饋贈的田字格,把最后的蟬鳴歪歪扭扭的寫出來,還是尋覓鳥的蹤跡設(shè)置為標(biāo)點(diǎn)符號。
神話或者傳說在春天和夏天被寫成詩歌發(fā)表。
等秋天里最后一朵野菊花開放時,續(xù)寫一個散軼的童話。
避開穿巷而過的風(fēng),門鈴一直在響,搖落門外曼陀羅的花籽,等待還在原地,得經(jīng)過冬天的修飾。
月光熟睡,童話還沒有主題,秋天的邊界在樹林的夢里。
一直想把遺棄的石井素描成童話的封面,所以在黑暗里編織一條井繩,在天亮之前用轆轤打撈精彩的內(nèi)容。
秋天的風(fēng)是編輯,秋天的風(fēng)是郵使,最后秋天的風(fēng)是驛站。
秋風(fēng)此刻是判官,秋風(fēng)起,樹葉紛紛飄落。
突然我看見一只蝴蝶墜落,是墜落,不是飄落。
翅膀在風(fēng)中振顫,腹腔里,是一下比一下微弱的喘息
它想飛,它揮動著翅膀,它離塵世只半步之遙,它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天空。
它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天空,它給自己劃一個又一個的圓圈,是天堂的地界嗎?
它這一次向天空告白后,永遠(yuǎn)停止了飛翔,從前破繭而出的童話收起來吧!我做最后一個讀者。
我能做的,只是鞠一捧土,只是用一捧土掩埋它,再折一朵枯萎的野菊花插在它的墳頭。
在這個秋天,我看見一只蝴蝶死亡,在這個秋天我送別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