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裕嬌
2012年前后,魏思孝似乎發(fā)現(xiàn)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密碼,進入寫作的井噴期,他有一股落寞空虛、悲傷絕望的情緒要表達,嘗試變換各種敘述方式,呈現(xiàn)一個群體的生存困境和他對生活的理解,這種狀態(tài)大概持續(xù)到2016年初,這幾年間的小說可統(tǒng)稱為底層青年系列小說。2016年在魏思孝的寫作歷程中是一個轉折點,大量小說被重要文學期刊發(fā)表、轉載,中短篇小說集一本接著一本出版,個人也有了“簽約作家”的身份。在文壇嶄露頭角的他,被冠以“小鎮(zhèn)憂郁青年”的稱號,其實這個稱謂不論在地理空間還是人物性格上都不夠準確。從眾多青年寫作者中脫穎而出、被標簽化,也側面說明了他的小說具有異質性和辨識度。他以無比真誠的姿態(tài)投入到寫作中,完成了對一個群體的塑造,李烈、王東、徐成……這些小說人物的原型可能是魏思孝的同學、朋友,也有他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和情感投射。所以,魏思孝說,“我寫的就是我自己啊”。
自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生以來,文學和生活的關系就在被討論、研究。“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這似乎已是共識性的論斷,那么,紛繁的世界、火熱的生活中哪些人和事可以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如何呈現(xiàn)文學與生活的關系和距離,在作家那里就千差萬別了,作品的獨特性也正由此彰顯。魏思孝小說的異質性首先在于將筆觸對準了底層青年,試圖呈現(xiàn)當下城市底層青年的精神危機。
近幾年,魏思孝相繼出版了四本小說集《一個廢柴的日常生活》《小鎮(zhèn)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兄弟,我們就要發(fā)財了》《噓,聽你說》,近百篇小說寫的是一類人——蝸居在小城市,生活困頓、精神空虛的底層青年。縱觀當下中國文壇,還沒有哪個作家這么執(zhí)著于描寫這個群體,滔滔不絕地訴說他們的吃喝拉撒、蠅營狗茍、無所事事、空虛無聊。之所以稱“他們”,而不是“他”,是因為魏思孝并沒有塑造出某個典型人物,每篇小說都像是某個人的生活片段。
《喘氣》和《體檢》 兩篇小說就是這類題材的代表?!洞瓪狻穼懙氖恰拔摇焙团笥牙盍夷程焱砩系慕?jīng)歷:偷窺對面居民樓上的一對男女,猜測他們?yōu)槭裁锤魍娓鞯模辉诼费厥虾染?,一個叫吳可以的男的過來閑扯,一堆廢話后轉到酒吧;酒吧里,黑人小伙潘大想和“我”攀談,“我”拼命奔跑甩開他,像要逃離黑夜和沉悶的生活。小說中每個人都活得“沒意思”,但是,對面那個男的有女人、吳可以有錢、跟“我”狀況相當?shù)睦盍矣泄ぷ?,與他們相比“我”最痛苦不堪,被逼仄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整個小說彌漫著無聊、壓抑的負面情緒。《體檢》寫的是王東和母親兩個乙肝患者去醫(yī)院體檢,送走母親后,王東留下等結果,先是去市區(qū)瞎逛又回到醫(yī)院,期間遇到早上多收錢而裝作不認識他的出租車司機、看他鬼鬼祟祟上前盤問的警察、病人老頭、陽奉陰違的中年女醫(yī)生等。小說中大篇幅的是王東的心理描寫,以及和不同人物的對話,他與女醫(yī)生的對話尤其荒誕可笑,“王東說,感覺活著沒意思,醫(yī)生你有這種念頭嗎。醫(yī)生說,現(xiàn)在年輕人壓力大,挺正常的?!逼鋵?,女醫(yī)生已經(jīng)把他當成個精神病,偷偷找人來護駕。王東擔心自己的身體,對疾病、死亡心懷恐懼,處處顯得窘迫、猥瑣,他的疾病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層面的。從王東的母親到女醫(yī)生,各色人等拼成一副冷漠的世相,難道病的只是王東嗎?
這些邊緣化的青年讓人聯(lián)想到屠格涅夫筆下的“多余人”,但那些不滿足現(xiàn)狀又無力改變的“多余人”大多出身貴族,生活優(yōu)越;他們更像加繆筆下的“局外人”,但又沒有莫爾索的驚世駭俗和離經(jīng)叛道;他們像郁達夫筆下的“零余者”一樣孤獨,但他們不偏激也不狂熱,對人生不抱任何希望。這些青年沒有絲毫上層背景,也不是知識分子,他們在物質和精神上都極其貧弱,是屬于中國的、當下的、底層的、小地方的小人物。我們很難用當下流行的熱詞來歸納或形容他們。比如高富帥的反義詞“屌絲”,屌絲們生活平庸、身份卑微、感情空虛,但是又有明顯的自嘲,自嘲意味著與生活與自己達成某種和解。魏思孝筆下的這些人還在和自己較勁,無力改變又不甘妥協(xié),尚有想要作奸犯科的戾氣。還有的人把魏思孝寫的這些底層青年稱作“廢柴”,百度一下,“廢柴”指沒有背景郁郁不得志,卻堅持夢想努力打拼的進步青年。魏思孝的某個人生階段是廢柴,但他筆下的這些底層青年不是,他們沒有夢想也不想打拼,不信自己有燃燒的價值和機會,生活完全像一攤爛泥。盡管魏思孝的一本小說集以“一個廢柴的日常生活”命名,但他自己也說,“我不覺得自己寫的是廢柴,只是搭了這個熱詞而已?!迸艿轿鞅币惨琅f無所作為的李烈,吃飯的路上被打了一頓并莫名其妙死掉的趙學、跟朋友商量怎么自殺的王東等,這些人只在魏思孝的文本里變得鮮活、真切,是獨屬于他的開鑿和發(fā)現(xiàn)。
在一則后記中,魏思孝說:“小說之于我,是表達情緒的途徑。是情緒,不是思想……”對于寫小說表達什么,魏思孝有個人的明確立場,那就是表達自己的情緒、還原生活的真相。他拒絕繁復的文字,拒絕宏大的意義,拒絕不在場的虛構,而是要真實地、及物地呈現(xiàn)現(xiàn)實。他在一篇創(chuàng)作談中寫道:“我們不是什么大人物,蠅蟲之輩,即便時間一晃過去了四五年,在社會中的地位仍舊沒有多大的改觀,反而離我們當初的設想相距甚遠。熱血青年已近而立,我時常在想,自己怎么就如此腳踏實地活到了現(xiàn)在,名利暫且不提,除卻結婚生子,還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波瀾壯闊一點呢。我稱這就是現(xiàn)實生活,它一點都不虛無浮夸,眼前所見便是?!?他的寫作是滲透了個人生命體驗的,他把眼前所見、切身體驗轉化成文字,呈現(xiàn)出的是真實的生活形態(tài)。魏思孝的一篇小說(《如果你注定貧窮》)曾被《散文選刊》轉載,也許是因為太過逼真了,讓編者忘記了虛構,而當作生活本身?!拔膶W高于生活”在他這里是失效的,他試圖用文字復制生活。事實上,沒有一個小說家能完全照搬生活,只是以虛構的方式無限接近生活細微處被遮蔽被忽視的地帶,用真實來攪動我們的心靈。
文學與生活的距離無關乎遠近,文學的發(fā)生正是源于個體自我表達的沖動和與他人交流的愿望。魏思孝是那種文字跟著生活走的作家,所以他的寫作不會是靜態(tài)的、固化的,“小鎮(zhèn)憂郁青年”的標簽不可能框定住一個作家的成長。魏思孝是青年作家中少數(shù)還具有農(nóng)民身份的作家,底層青年系列之后,他近兩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基本圍繞農(nóng)村婦女、鄉(xiāng)村男性展開,農(nóng)村是他的背景,鄉(xiāng)村題材是他創(chuàng)作題材的必然選擇,反映到文本中,荒誕、粗糲、焦慮的情緒化寫作將變得更理性、節(jié)制、深邃。如學者劉大先所言:“任何一種文學總是以它背后活生生的生命與生活為底色,因而文學的話語歸根結底是生命與生活的話語?!睂σ粋€作家亦然,始終貼著生活,不脫離生命的底色,作品才能保有持久的真誠和溫度。
除了題材方面,魏思孝的底層青年系列小說在敘述上很先鋒,有別于傳統(tǒng)山東作家的風格。讀過魏思孝小說的作家學者,都不自然地想對其小說進行定位。趙月斌老師對他的評價是,其小說是一種反小說的小說。魏思孝的小說中基本都沒有完整的故事,也不集中塑造一個人物,表達某個主題,這完全突破了我們普通閱讀經(jīng)驗下的小說敘事,他把碎片化的情節(jié)拼湊起來,把情緒化的東西調動出來,小說沒有刻意的痕跡,完全像是生活的自然流動。張艷梅老師給魏思孝和他的寫作貼上的是新自然主義和新非非主義兩個標簽。因為,他的小說沒有浪漫主義的想象和夸張,也沒有現(xiàn)實主義的典型和批判,他對日常生活的敘述更符合自然主義的純粹客觀性和非非主義的簡單平常反意象;同時又有新自然主義中的主觀因素和新非非主義的頹廢,這一點突出表現(xiàn)在小說中的那些吐槽、感嘆和自嘲上,作者經(jīng)常在敘事過程中停下來,嘆息一下“我”或者王東等人的悲催處境和無望未來,如“所以擺在王東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和生活一起腐朽,作為失敗的案例提醒著后來者,在生活的面前永遠不要企圖強攻和硬碰硬,沒有獲勝的可能性,你只能妥協(xié),真的?!保ā锻鯑|的總結性發(fā)言》)。有時進行一番人生無意義的探討,“人生在世,并不是為了追求幸福,而是怎么和幸福拉開距離。受苦受累才是本質,別想擺脫它?!保ā逗贸缘牡啊罚┧坪跏窃谟猛鯑|們百無聊賴、生無可戀的生活證明這種消極人生觀。
我更想用“后現(xiàn)代主義”來定位魏思孝這一系列小說。他的小說是與傳統(tǒng)的文學觀念、文學手法背道而馳的。我們知道,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在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上都是反傳統(tǒng)的。在主題方面,解構了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社會規(guī)范,拒絕意義的深度模式,熱衷于表現(xiàn)生活的瑣細、無聊、混亂和非理性的一面;人物塑造上,放棄了對英雄和巨人的塑造,與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性格鮮明的典型人物相比,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中的人物是虛幻的、破碎的、不確定性的;情節(jié)方面,不再提供完整的情節(jié)和敘事,情節(jié)拼湊、零散,敘事常常被打破,呈現(xiàn)文本碎片。以中篇《戀愛中的約瑟夫》為例(這是魏思孝比較重要的一篇作品,曾被《中篇小說選刊》轉載),整篇小說難以確立一個深層意義或主題,對人物沒有外貌描寫,只有與現(xiàn)實背離的精神和行動,情節(jié)零亂無序,線性敘事經(jīng)常被打破,可以說從主題、人物塑造到情節(jié)、敘事策略都十分的后現(xiàn)代。小說運用第一人稱敘述的方式,像一部偵探小說一樣層層揭開約瑟夫離奇的一生。在春天生機勃發(fā)的景象里,約瑟夫被發(fā)現(xiàn)吊在一棵粗壯的柳樹上。是自殺還是他殺?“我”在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后進行搜索,發(fā)現(xiàn)約瑟夫竟然是“我”的同學,決心查清約瑟夫的死因,調查沿著他的身世和愛情兩條線索展開。調查并不按預先設定的線索,中途不斷停滯、轉向、再繼續(xù)。其實敘述者“我”一開始就聲明約瑟夫是自殺,但讀者仍被陷入敘述迷宮里,撲朔迷離、循環(huán)往復,如同雜亂的生活本身,也許自始至終并沒有真相可查。小說以約瑟夫莫名其妙的死亡開篇,以“我”不知所終地離去結尾,呈現(xiàn)出無秩序無理性的荒誕和虛無主義的氣息,實際上是對人精神生存危機的映照。在形式方面,小說表現(xiàn)出嫻熟的后現(xiàn)代文學敘事策略。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小說通過逼真的效果真實地反映客觀世界,掩蓋小說是人為虛構的本質,真實和虛構是二元對立的關系。后現(xiàn)代主義則打破這種對立,把虛構當作小說的本體存在,模糊現(xiàn)實與虛構之間的關系,自覺地關注小說創(chuàng)作的過程,穿梭于小說的內外兩個模糊的世界,運用元小說敘事等形式,通過自我暴露、自我評述的方式來揭示其創(chuàng)作過程,從而使自己的小說變成了“關于小說的小說”?!稇賽壑械募s瑟夫》采用的就是這種元小說敘事。小說中的第一人稱敘述不僅是一種視角,而是作者、敘述者、次要人物三者的混合。整篇小說都在真實和虛構之間穿梭,把真實和虛構之間的界限自我消解掉,處于虛實的混沌中。
作者在有意識的進行小說形式的探索,雖然題材上大同小異,但敘述方式上一直求新求變。小說以人物為中心,但不著意刻畫人物。《喘氣》這篇小說更像是通過人來營造一種具有象征意味的氛圍,這使得整個小說看似沒有任何故事,卻又似包含著無數(shù)個人物和故事。這篇小說曾出現(xiàn)在魏思孝的一本小說集里,原題是《生活像是正在喘氣的父親》,這次發(fā)表將題目改為《喘氣》,并刪去了文本最后一句“父親,這可怎么辦啊”。我暗自揣測“父親”的喘氣聲可能像重癥患者的呼吸,粗重、憋悶。刪改后,去掉了一些情緒化的東西,更強化了“喘氣”的象征意。文中,“吳可以”“喘氣酒吧”“黑人”這些名稱也都有生活讓人無法喘氣的暗喻。讀這篇小說,讓我想到魯迅的小說《示眾》,“我”和李烈偷窺對面居民樓的男子,對面無所事事的男子也是“我”的映照,這里面能找到魯迅式的“看與被看”的結構模式?!扼w檢》這一小說像“非虛構”的寫法,用散點透視以一個人一下午的經(jīng)歷拼湊出一個冷漠的社會,仿佛這就是世界的本然面目。
在以自己為原型的中篇小說《一個青年作家的調查報告》中,魏思孝借衛(wèi)華邦道出了他對短篇小說的某種追求,“敘述簡潔,冷,酷,血腥?!闭Z言簡潔、敘述從容,又不乏幽默和深刻,這種渾然天成的敘述風格是怎么形成的?即便是一個作家的天賦,也總有它的源頭。在看到魏思孝微信里偶爾曬出的他和母親兩人的對話后,我揣測,讓他具備這種語言天賦的正是被他形容為樸素利己的母親。農(nóng)村婦女系列小說《馮愛月》中有一段這樣的對話:“馮愛月說,這樣下去,還不如死了呢。付英華說,那你怎么不死,還是沒活夠。馮愛月笑起來,你倒是看得開。付英華說,病沒長在我的身上,我有啥看不開的。馮愛月說,你沒事來找我玩。付英華說,那你得好好活著?!彼哪赣H就像小說中的付英華,作者自小受到“付英華”這種直白犀利的口語熏陶,當轉化為文字時就成了獨具個性的表達。魏思孝說他希望自己的語言像蒲松齡,猶如快刀,“豁然頭落”。他對蒲翁的文風有所傳承。
之所以談到“倫理”,是因為魏思孝小說中呈現(xiàn)的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特殊關系?!皞悺奔慈藗悾伺c人之間的關系,“理”即道理、規(guī)則。“倫理”簡單來說即是人們處理相互關系應遵循的道理和規(guī)則。社會生活中的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親屬關系、朋友關系、同事關系等諸種關系,人處在關系網(wǎng)中派生出種種矛盾和問題,這就需要一定的規(guī)則來約束人們的行為,形成“倫理”。這涉及社會層面的責任問題、也涉及個人層面的德性發(fā)展歷程。每個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每個人的尊嚴也應該保持,但是,這是理想化的狀態(tài),殘酷的現(xiàn)實是有些人會淪落在底層,不管是自己還是他人都看不到他的生命價值,以致被侮辱、被損害,就像《體檢》中的王東。
底層青年系列小說中,個人與世界、與他人之間的異化現(xiàn)象十分明顯,表現(xiàn)出倫理上的失衡。小說中的人物,一方面人自我封閉,排斥社會公共生活,他們多數(shù)是“被拋入”現(xiàn)實生活的狀態(tài),沒有過去、沒有背景,也看不到未來,總是沉溺在自己狹小封閉的世界里,與外界的聯(lián)絡顯得無所適從;另一方面對他人冷漠,缺少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親情、愛情、友情對這些人來說基本都不存在,好像并不想擁有,一旦擁有就是負擔,女人只是生理層面的,朋友的拜訪或者電話讓他厭煩,所謂的友誼只是因為境遇相仿而得以維系。他們游手好閑、肆意妄為,干什么不受理性的制約,行為和人生看似都毫無意義,活著對他們來說艱難而痛苦。在這些小說中我們無法找到一個健康的人,一個完整人生。按照馬斯洛的需求理論劃分,這是些連初級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都難以實現(xiàn)的人,基本需求不會成為動力,當滿足不了時它構成破壞力,因此,王東們會跟蹤陌生女人、會入室行竊、會設想自殺。如果把一個人比喻成盒子的話,小說中的人物就像一個個沒有內容的空盒,沒有完成自我構建過程,沒有形成健全的人格,他們處在后青春時代的迷茫中,不知道自己是誰?能干什么?如何建構自己與他人與社會的關系?工作、責任、情感等都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他們并沒有死的勇氣,在《記王東臨終前的講話》這篇小說中就能看出來,在討論各種死亡的方式時,已經(jīng)將自殺的勇氣和人生的意義消解掉。那么,他們將往何處去?
魏思孝的小說是挑戰(zhàn)讀者的。逼真的現(xiàn)實生活描寫,可能會慰藉在底層掙扎的青年人的心靈;但是,粗糲的文字也會讓一些樂觀派感到不適。記得,在他的作品研討會上,一個女大學生問:這樣的小說會不會把人帶壞?當時魏思孝的回答不可謂不精彩,他說,如果一篇小說都能把人帶壞,這個人的本性是不是也值得懷疑。其實,作家只是在洞察人性的某些側面。普通人面對死氣沉沉的生活,誰沒迷惘過,誰沒質疑過生活的意義?魏思孝以充沛的同理心和真摯的情感描寫底層青年的現(xiàn)狀,貌似荒誕、虛無的小說最終指向對底層青年的關懷和生存意義的探討——這正是該系列小說的價值所在。
熟識魏思孝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他真誠善良、待人謙和,精神面貌完全有別于筆下的人物。盡管《一個青年作家的調查報告》中,最后“我”給衛(wèi)華邦的墓志銘是“要學會放棄”?,F(xiàn)實中,他真可謂是個模范文藝青年,一直堅守文學理想,靠寫作改變了生活狀況,并且,經(jīng)常鼓勵幫助周邊的朋友、青年寫作者,表現(xiàn)出可貴的俠義擔當。他在精神指向上偏存在主義,承認世界的荒謬和人生的痛苦,崇尚自由又敢于承擔。人們在批判存在主義的虛無時,薩特說,“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并為人的存在提供了出路——承擔責任。魏思孝本人就是很好的示范。
回到生活本身,我們是否在欲望的驅動下盲目追逐,是否喪失了悲憫在冷眼旁觀他人的痛苦,是否還會追問活著的意義?切中表象下的疼痛之后,構建充實自己的精神世界,這是我所解讀的底層青年系列小說的深層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