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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 娘

      2019-11-14 05:08:15周天紅
      湛江文學(xué)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大富豆花村子

      ◎ 周天紅

      田大富就想背娘一回。

      娘一直背著田大富走著。從村子口去洞子場的路上,娘背著田大富中途休息了三回,爬坡上坎,滿頭是汗,背心都濕了好大一塊,只喘著粗氣。娃不大,背著總費(fèi)力氣。

      田大富生下來就得了一種病。究竟是什么病呢?村子口的老醫(yī)生李二太醫(yī)都說不清。反正是腿桿子無力,走路一偏一拐的,走不出三步就要摔跟頭。三歲那年,娘在地里忙活,沒照看好,田大富從地里站起來想走路,一拐一偏一歪,走了幾步,半個(gè)腦袋瓜倒栽蔥翻進(jìn)了田里,嗆了不少水,差點(diǎn)丟了小命。從此,娘再沒大意過。出門趕鄉(xiāng)場走親戚,去山里砍柴扛竹片,坡上割豬草牛草,還是下地挖土栽菜,都把田大富背著去,一眼也不能松。

      一家就一個(gè)娃呢,得了那種病,真不松了手,也松不得勁。

      娘說,再難,我也要背著。

      雖然出生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娃得了那種病,曾經(jīng)有好心著的人上門勸說,能不能想法子送走,要是放在家里,往后的日子就難了。那人話音剛落,娘操起趕雞的竹片子就差點(diǎn)打了下去。一個(gè)娃就是一條生命。娃都這樣了,那樣做,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娘背著田大富,四處救醫(yī)問藥。聽說哪里有醫(yī)生能治那種病,隔河渡水,趕車趕船,風(fēng)里雨里,娘都背著去。娃唉,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能不把病給他治好讓他以后有個(gè)好日子嗎?中醫(yī)西醫(yī),中藥西藥,過江藤雞血藤草草藥,反正聽說對娃的病有好處的,娘都買回來找回來采回來給娃治。

      田大富一天天長大了,要讀書呢,娘就背著去。從村子口的小學(xué)校到洞子場的中學(xué),娘都一直背著去。早晨天沒亮地沒亮起來,做了早飯吃,天一亮,娘就背著田大富去學(xué)校,然后再回來干家務(wù)活兒,然后等下午放學(xué)時(shí),再背著回來。書呀,有娘背著,田大富是一天也沒耽誤著。

      從家門去村子口的小學(xué)校,那是一小段路,不費(fèi)時(shí)間,轉(zhuǎn)眼就到。洞子場,那就是一段不近的路,全是山路。從村子口出發(fā),上大風(fēng)埡,過鷹嘴巖,下五里坡,走倒橋子,再過鵝頸嶺,一眼才能看到洞子場。那一路的功夫,不要說背個(gè)娃喲,就是一般人空手走著也要走一個(gè)小時(shí)。娘背累了背熱了,就把田大富放下來,放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息一會兒。偶爾從山溝里捧一把山泉水讓田大富喝上一口,甜,真甜。

      娘說,娃啊,病不要緊,書一定要讀好,有娘背著,不怕。

      田大富說,娘,等我長大了,我就背你。

      娘摸了摸田大富的額頭,笑了笑,兩粒淚水在眼眶子里打轉(zhuǎn),一把把田大富背在背上,繼續(xù)往洞子場的學(xué)校里趕。

      娘背著田大富一邊上學(xué)一邊救醫(yī)問藥。不知是上天的眷顧還是誠心與恒心的開花結(jié)果,背著背著,田大富的腿呀腳桿呀慢慢就有了些力氣,能在屋檐下曬壩里拄著棍子走路了。

      娘說,娃呀,堅(jiān)持,一定要堅(jiān)持,鍛煉下去,你一定能走路,能好好走路,娘還等著你背呢。

      田大富看著娘一臉的高興,自己也越走越有信心。田大富從一丁一拐到能在曬壩里走五圈八圈十圈,最后一個(gè)人能走著去洞子場上學(xué)。娘站在屋檐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一下子坐在了門前的老竹椅上。老竹椅嘰嘎著響,娘半天沒起來。

      娘累病了。娘怎么不會累病呢?

      田大富終于能背著娘去洞子場的醫(yī)院看病了。家里再窮,娘的病不能不治。娘是家里的頂梁柱。爹出門幫人抬石頭上大貨車,吐了血,得了癆病,再不能干重活兒。一家的大事兒小事兒,全是娘一人撐著。娘的病治好了,一家人的日子才能好過。

      娘說,娃呀,我們家的日子要好過,希望在你呢。

      田大富背著娘,感覺有些沉。

      田大富背著娘去洞子場的路上,邊背邊扶邊休息。才十四五歲,畢竟還是一個(gè)娃嘛,哪有一口氣能把娘背那么遠(yuǎn)的。背累了,又扶一會兒,再休息上一會兒,洞子場就在眼前了。

      娘說,娃啊,你已累了,就別背了,扶我走著就行。

      田大富說,娘,只要我有力氣,我就背著你。以后有錢了,我還有背著扶著你去洞子場劉二娘的豆花館吃豆花飯和醬豬頭肉。

      那是田大富第一次背娘。

      好多年,一想起這些,田大富都感覺自己的背心是熱的。

      城市很美。城市里,一縷霓虹閃過,射了田大富眼睛一下。新橋頭,田大富一偏一拐地走著,喝高了,不行了,田大富一把抱著電線桿子,緊緊的,怕摔跟頭,想吐。人來人往,不知從城市的哪個(gè)角落里掃過一些風(fēng),把田大富掃睡了。田大富突然想起自己走路一丁一拐時(shí),娘背著從村子口去洞子場看病上學(xué)的日子。田大富猛拍了自己腦袋一下,三年,足足三年,已經(jīng)沒有回到那個(gè)村子了。

      田大富對身邊的人說,明天,我想回老家一趟。

      回去?你回去做什么呢?

      背娘,想再背一回娘。

      背娘?你娘不是去逝三年了嗎?在哪里背娘呢?

      要背,一定要背。

      這些年過去了,田大富還能背得了娘嗎。出門坐車,下班坐車,迎來送往,車來車往,車有人開,路有人扶,醉了有人背。不要說背娘了,自己路都少有走。田大富那肚皮比球都圓,腰和背在哪里都很難找著了,還能背得了娘。

      田大富說,回去,哪怕是用衣服背著黃土,往娘墳上添一把,也安心啊。那個(gè)村子,娘在那里,老家在那里,我的根就在那里。

      身邊的人看著田大富說話的樣子,明白,他的酒呀,真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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