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龐余亮
母親全身都是病,她患了十幾年的高血壓、心臟病、骨質(zhì)增生。高血壓和心臟病都有常用藥對付,只有骨質(zhì)增生令我們頭疼。我們問過醫(yī)生,骨質(zhì)增生疼起來是非常疼的,可是母親說不礙事。村里的醫(yī)生也說她老了,都是老毛病。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母親的鬏。
母親的生活費是我們兄弟仨均攤的,醫(yī)藥費也是如此,這一點沒有什么問題。母親如果不生病,自己是能夠照顧自己的,比如燒飯、洗衣服、倒痰盂。最大的問題是母親每天一定要梳頭,還要窩鬏,就是老年婦女的那種鬏。
母親的心臟剛好些,又開始準備窩鬏,可是她還沒有梳好,心臟又快速地跳了起來,醫(yī)生把我們罵了一通。后來還是我?guī)退致缘馗C好。母親很不滿意,夜里就把它重新散開了。就在陪床的我睡著的時候,她又重新把頭發(fā)梳好并窩好鬏。
母親的鬏還是沒能保住,是她自己主動剪掉的,原因就在于她得了膽結(jié)石。我由于出差,沒有得到消息,等得到消息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住進了縣城的人民醫(yī)院。
老家清理墳地,需要為父親移墳,我們兄弟三個一起回家。母親照例沒有去父親的墳地,這是我們老家的規(guī)矩。我們在父親的墳前立了一塊碑,母親其他的話沒有問,只問了我有沒有她的名字。我說當然有,她又問是什么顏色,我說當然是紅色,母親不說話了。
母親在面對死亡的時候?qū)嶋H上很樂觀。在父親死的那一年,母親就自己買布料,找群會做老式盤扣衣服的老太太裁剪,然后自己給自己做“寢”。我不明白為什么叫“寢”,母親說就是“老衣”,是老人過世時穿的衣服。當時妻子還有意見,說不吉利,但是母親說過去還有老人置“老材”在家呢。
母親一針一針地把“寢”縫好,自己試穿了一下,說只有活著的時候穿一下才能算自己的。母親還吩咐我,她“老”了之后,火化之前一定要給她帶上一瓶麻油,主要是用于治療火化時被“大爐”燒燙的傷口。
母親是怎么得到這樣的方法的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相信了,并說給我們做兒女的聽了。
夏天到了,老家的老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曬“寢”, 曬他們百年之后的“寢”。死亡對于他們而言就是一場睡眠嗎?他們這樣做是不相信自己的子女嗎?老家的老人把針腳很好的“寢”曬在門板搭成的曬臺上,她們不再聊天了,瞇著眼睛看著門外。由于只剩下了門框,陽光就大把大把地涌到她們的眼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