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世界，我們有一個女兒

劉繼榮

喂，世界，我有一個爸爸，還有一個媽媽，我現(xiàn)在跟他們在一起！

我一直心懷忐忑，不敢要一個小孩。我不夠漂亮，懷疑自己沒有資質(zhì)做母親。老公有更深的心思：覺得錢不夠多，屋不夠?qū)挘瑫谖磥硖澢妨四莻€小人兒。老媽笑我們：“未來的小孩簡直氣悶，你們這樣瞻前顧后的爸媽，誰稀罕！”

我們笑起來。是啊，不是非要王子公主才可以生小孩，兩個心心相印的平凡人，如果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愛，也可以開開心心捧給一位小朋友。

好，就這樣定了！

你是我的開心果

剛出生的女兒躺在搖籃里，似甜心天使。我做起了癡夢：“將來，我要她臥冰求鯉，彩衣娛親，行動坐臥都攙扶著我，像王熙鳳對待老祖宗似的，整天逗我哈哈笑！”老公說：“現(xiàn)在吃魚那么方便，你要孩子去臥冰？打開播放器，到處都有讓你發(fā)笑的節(jié)目，你讓孩子逗你笑？真好意思！”老媽推我：“你看，寶寶都向你投降了呢！”可不是嘛，躺在搖籃里的寶寶，雙手舉過頭頂，笨拙可愛。憑她是什么人，見到這個模樣也會心軟的。

我別無選擇，只能愛她，好好去愛。愛的方式有1001種，我選擇了最歡樂的一種。一個新生命的到來，讓我的人生豐富許多，世界擴大好幾倍，許多技能都得以開發(fā)，簡直是一個媽媽的黃金時代。

我替女兒拍照、寫日記，為她留下成長中的每個瞬間。去理發(fā)時，推子在頭頂一開動，她瞪大眼睛，抬頭紋都出來了，像是突然變成一個老太太;因為下雨天不能到外面玩耍，她委屈得嘴巴扭到一個不可思議的位置;最精彩的是臉從飯盆里探出來的那一瞬，整個懵懂的面孔上糊滿飯?！文闶嵌嗝磻n國憂民的人，在這一刻非笑翻不可。

我欣賞這些杰作，朋友卻認真地警告我：“不許再黑孩子，否則，你在她心里就是個居心叵測的媽媽！”我得意洋洋：“才不會，她會感激媽媽留下了特殊的童年回憶，生動又有趣。”朋友嗤之以鼻：“好，我拭目以待?！蔽壹泵貞?yīng)：“不用等那么久，現(xiàn)在你就可以看到我在寶寶心目中的位置?！蔽覀兺鎯浩鹉莻€老式的游戲：“寶寶，寶寶，世界上誰最漂亮？”兩歲半的女兒，寶石一樣的眼珠熠熠生輝，用靈巧的手指點了一圈，自言自語：“嗯，爸爸、媽媽、阿姨……誰最漂亮？”最后，柔軟的手指落在我的鼻子上：“哈，媽媽，是媽媽最漂亮！”

接下來大家的問題紛至沓來：誰最能干，誰最勇敢，誰最好……女兒毫不猶豫，答案通通是：媽媽。我得意洋洋，手舞足蹈。朋友笑我癡狂：“寶寶現(xiàn)在還小，你等她長大，等到她能寫會畫可以拍照的時候，再問不遲。”

蟬在樹上鳴唱了7個夏天，金盞花又開了7次，朋友說的這個日子，很快就到了。

我是你的“女主角”

女兒長大了，會用手機拍照、會畫畫，也能寫作文了。她對很多事情都感興趣，但情有獨鐘的是攝影，只是，她拍的照片很少給我們看，常常獨自欣賞，笑得很開心。

中秋節(jié)時，親朋好友聚會，酒酣耳熱之際，聽到小朋友那桌上笑語喧嘩。我們湊過去，看到女兒正拿著平板電腦，跟朋友們一起欣賞她拍的媽媽的照片。我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幾乎奪路而逃。是我太大意，平時，當耳邊突然響起咔嚓聲，閃光燈照亮我雙眼時，我從未要求察看照片，以為收入鏡頭的不過是家常畫面，溫馨記憶。此時此刻，我才明白自己太幼稚了。且看這一張：我坐在餐桌邊吃飯，飯菜誘人，但我的臉滾圓闊大，簡直像是戴了假發(fā)的魯智深。再看這一張：我站在繽紛的花海前，花兒們開得喜氣洋洋，迎風搖曳，但我的頭發(fā)向著四面八方飛舞，簡直是獅子王。還有一張：我拿著快遞小跑，聳肩縮背，賊眉鼠眼，更絕妙的是，我身后真的跟著一個威嚴的警察！

眾人笑不可抑，滿耳都是哈哈哈，咯咯咯，這簡直成了最佳的飯后甜點……朋友拍拍我的肩，提醒我當年也曾以此種手法給女兒拍照。我能怎樣？只能做個深呼吸，勇敢地加入這場快樂的大笑中去。奇怪的是，笑著笑著，就真的開心了?？磥?，我們母女倆都有做諧星的潛質(zhì)呢。

假期閑來無事，我翻看女兒的作文本，發(fā)現(xiàn)了更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兒。她的作文里寫道：商場門口有個停車場，那個胖胖的保安叔叔，擋住一個瘦瘦的收廢品的老爺爺，不給他買一支冰淇淋就不讓走。我讓媽媽去幫幫老爺爺，媽媽不但沒有幫忙，反而在一邊哈哈大笑，我很生氣。

作文戛然而止。你看，我還有人性嗎？女兒助人為樂，媽媽助紂為虐。但事情的真相是：保安是老爺爺?shù)膬鹤樱瑑扇耸且粚泛呛堑某壐阈Φ母缸?。保安常常裝小孩兒向老父親撒嬌，而老人家呢，又會裝作不認識兒子。種種小鬧劇，都是他們辛苦工作之余的互動，是這對在異鄉(xiāng)漂泊的父子最開心的時刻。

我痛心疾首，質(zhì)問女兒：“為什么不把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寫出來？讓無辜的媽媽背了黑鍋……”女兒的理由非常霸氣：“媽媽，對不起，老師要求字數(shù)300，我只能寫到這里?！蔽倚Φ脦缀醯乖诘厣?。好的，沒問題，以后會寫600字、800字、1000字的文章，我希望媽媽不再被斷章取義，變成一個冷血小人，而是有足夠的文字來還原媽媽的溫暖與善良。

意外的是，這些糗事讓老公羨慕不已。他央求女兒：“下次來拍爸爸，我會學猴子跳舞，會用嘴唇和鼻子夾住鉛筆，你隨便拍！還有啊，寫作文的時候，盡管寫爸爸，寫成什么樣子我都很開心！”你看你看，有人來跟女主角搶戲呢。

我們3個人的開心樂園

有一次，我與老公因瑣事爭執(zhí)，互不相讓，氣急敗壞的我脫口而出：“離婚！”這兩個字擲地有聲，把好脾氣的老公氣了個倒仰，于是他也開始賭氣：“離婚！”我氣得面紅耳赤，跳起八丈高，到處找外套，老公也梗起脖子，卷起袖子，氣咻咻地到處翻車鑰匙。

女兒臨危不懼，扯扯爸爸，又拍拍媽媽，嗲嗲地撒嬌：“帶我一起去嘛，我想看看你們是怎么離婚的。”我倆愣住，覺得出大事了，這孩子看上去伶俐，為什么關(guān)鍵時刻冒傻氣呢？城門失了大火，這條小魚兒不說想法子救火，反而推波助瀾，想好好看場熱鬧。

老公啼笑皆非：“你就這么盼望爸爸媽媽離婚？”女兒興致勃勃：“當然啦！我同桌菲菲說，她爸媽開學時離婚了，可是暑假又重新結(jié)婚了，婚禮特別熱鬧，特別好玩兒，她還當了花童，吃了好多喜糖呢！”我倆目瞪口呆，內(nèi)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東西也不找了，氣也不生了，婚也不離了。兩個大人圍住孩子，一心一意地打聽這樁事。原來，女兒同桌的父母也是賭氣離婚，后來，越想越后悔，就趕緊復婚了。最讓人驚嘆的是，這對孩子氣的夫妻竟然應(yīng)允女兒的要求，重新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與老公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女兒可沒閑著，像輕盈的小蝴蝶，飛到東屋又飛到西屋，給媽媽找到外套，替爸爸找到車鑰匙，興高采烈地催促我們：“快走呀，快點兒去離婚呀，我都等不及啦！”我倆相對無言，“撲哧”笑出聲。老公訕訕地向女兒道歉：“對不起，剛才爸爸是說氣話，現(xiàn)在根本不想離婚啦！”我也捂著臉向女兒解釋：“這個……離婚再結(jié)婚嘛，是很麻煩的，我們決定不再吵架啦！”

女兒遺憾地摸摸頭，有什么辦法呢，爸爸媽媽這么大人了，說話完全不算數(shù)，出爾反爾，不肯離婚。她怏怏不樂地去了樓下，大概是去找小朋友玩兒了。她期待的那場盛大的婚禮，很有可能永遠都舉辦不了，因為我們倆根本不想離婚，就想一生一世地廝守在一起。

后來，每逢爭執(zhí)時，聲音一高，我倆都會提醒對方：“噓”，偷偷指指女兒房間，沒有人敢意氣用事，再提離婚二字。后來，有天午休時，老公將這件事講給公司同事聽，有一個年輕人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他坐在地上繼續(xù)笑：“哈哈，哈哈！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可愛的小孩兒，好羨慕你啊！”

也有女同事說：“為了滿足孩子的愿望，你們就離一次婚吧，再結(jié)婚時，我們愿意再次備上厚禮，誰讓你有這么可愛的女兒呢！”你瞧瞧，這都是什么同事啊。老公轉(zhuǎn)述時，我們一家人笑翻在沙發(fā)上。誰要離婚啊，我們有那么多種幸福的方式;誰要分開啊，這是我們3個人的開心樂園。

新年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開車去郊外玩兒，剛好下了第一場雪。面對白茫茫的曠野，女兒對著手呵氣，開心地大喊：“喂，世界，我有一個爸爸，還有一個媽媽，我現(xiàn)在跟他們在一起！”我與老公也很興奮，將手圈在嘴上喊：“嗨，世界，我們有一個女兒！”

曠野里回音裊裊，大片大片的雪花盛開在眼前。我們都是平凡人，煩惱有時，糾結(jié)有時，但我們?nèi)匀豢吹搅丝鞓返臉幼?，聽到了幸福的聲音?/p>

伊山摘自《和你一起，我不怕老去》

（北京日報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