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平
[內容提要] 中國與歐盟加強網絡空間治理合作,對于深化互利共贏的中歐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推進網絡空間國際治理進程、構建全球網絡空間新秩序均有著重要而深遠的意義。中國與歐盟在網絡空間治理領域有著一定的合作基礎,也面臨挑戰(zhàn),如中歐雙方在治理模式、網絡空間安全戰(zhàn)略的側重點、對待網絡空間國際條約以及聯合國作用的態(tài)度等方面存在著差異。加強雙方在網絡空間治理領域的國際合作,需要強調網絡主權平等,通過“一帶一路”建設擴展合作,發(fā)揮多邊合作平臺與機制的橋梁紐帶作用,注重技術層面的務實合作,積極構建網絡空間國際規(guī)范,加強同歐盟及歐洲成員國的合作,發(fā)揮非國家行為體的補充作用。
隨著網絡信息技術的日新月異,網絡安全已成為重要性與日俱增的全球性問題,網絡空間治理也已成為全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1)① Rebecca Slayton, “What Is the Cyber Offense-Defense Balance? Conceptions, Causes, and Assessment,”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41, No.3, Winter 2016/17, p.72.鑒于各國網絡資源不平衡的現狀,網絡大國和強國在網絡空間國際治理中的作用尤為突出,大國間的競爭與合作成為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的一大顯著特點。中國與歐盟網絡空間治理合作無疑具有重要的建設性作用,對于深化互利共贏的中歐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推進網絡空間國際治理進程、構建全球網絡空間新秩序均有著重要而深遠的意義。
面對全球網絡安全形勢的日益嚴峻,沒有國家可以獨善其身,積極主動參與網絡空間國際治理、加強網絡空間治理大國合作刻不容緩。中國與歐盟都面臨著共同的乃至全球性的網絡安全威脅,合作的重要性日益凸顯。據達沃斯論壇發(fā)布的2019年全球風險報告顯示,數據欺詐、網絡攻擊等技術類型的風險已成為僅次于極端氣候事件、應對環(huán)境變化的適應措施失效以及自然災害的全球性風險。(2)② “達沃斯論壇發(fā)布2019年全球風險報告”,商務部官網,2019年1月22日,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m/201902/20190202832866.shtml.(上網時間: 2019年3月2日)在2018中國網絡安全年會上,有關專家指出,網絡安全問題正在向傳統(tǒng)行業(yè)延伸,互聯網虛擬空間與現實空間安全危險疊加交織,數據安全和漏洞管理亟待加強。(3)③ “2018中國網絡安全年會聚焦數據安全和信息保護”,新華網,2018年8月17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08/17/c_1123284865.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15日)網絡犯罪令中國經濟損失嚴重,2017年,中國網絡犯罪導致的經濟損失高達663億美元。歐盟也在遭受著嚴重的網絡安全威脅,據歐盟統(tǒng)計,網絡信息故障和網絡犯罪每年對歐盟企業(yè)及個人造成的損失高達2600億~3400億歐元。(4)“2016-2017年度歐盟網絡空間安全綜述”,國家信息中心官網,2017年11月28日,http://www.sic.gov.cn/news/91/8651.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18日)歐盟委員會將網絡犯罪、網絡攻擊列為歐盟面臨的主要安全挑戰(zhàn)之一。(5)“歐盟安全事務報告將網絡威脅列為主要挑戰(zhàn)”,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官網,2017年1月26日,http://www.cac.gov.cn/2017-01/26/c_1120384706.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22日)可見,共同的網絡安全威脅亟待中歐雙方攜手應對網絡安全挑戰(zhàn)。
中國與歐盟在網絡空間治理領域有著相近的利益訴求,存在合作的可能性。中歐均為世界重要的網絡力量,面臨著網絡空間治理的國際責任,網絡空間的國際性、流動性等特點客觀上要求中歐加強合作。截至2018年12月底,中國網民規(guī)模達8.29億,互聯網普及率為59.6%。(6)“CNNIC發(fā)布第43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官網,2019年2月28日,http://www.cac.gov.cn/2019-02/28/c_1124175686.htm.(上網時間:2019年3月1日)歐盟是全球互聯網體系最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對互聯網有著高度的依賴。2007年愛沙尼亞網絡攻擊事件的發(fā)生促使歐盟重視網絡安全,并以建章立制的方式推動網絡安全戰(zhàn)略朝著法制化和國際化的方向邁進。(7)周秋君:“歐盟網絡安全戰(zhàn)略解析”,《歐洲研究》,2015年第3期,第66頁。近年來,歐盟及其成員國明確主張,在打擊網絡犯罪過程中,應加強同相關國際機構及其他國家在網絡執(zhí)法、信息共享、網絡技術研發(fā)等方面的合作。(8)European Commission, “Cyber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European Union: An Open, Safe and Secure Cyberspace,” p.16, http://eeas.europa.eu/policies/eu-cyber-security/cybsec_comm_en.pdf.中歐在網絡發(fā)展階段及發(fā)展領域上有著一定的共通之處,尤其是在網絡空間治理機制改革、數據保護、關鍵基礎設施安全以及供應鏈安全等諸多網絡重點議題上有著共同或相近的立場與訴求。
在網絡空間治理機制改革上,中歐都尋求建立更加平等的網絡空間國際治理體系。美國力圖憑借其在技術、資源等方面的優(yōu)勢,推行具有明顯霸權主導色彩的網絡空間治理秩序。斯諾登事件中曝光的“棱鏡計劃”,充分顯示出美國對全球網絡監(jiān)控的范圍之廣、程度之深。(9)高望來:“金磚國家網絡安全合作:進展與深化路徑”,《國際問題研究》,2017年第5期,第67頁。2018年9月,特朗普發(fā)布了《國家網絡戰(zhàn)略》,“以實力求和平”,強調使用威懾來維護網絡空間秩序,“擴大美國影響力”,固化美國在網絡空間國際治理中的全球領導力,(10)桂暢旎:“特朗普政府《國家網絡戰(zhàn)略》內容評述及影響評估”,《信息安全與通信保密》,2018年第11期,第52頁。這凸顯了特朗普政府“美國優(yōu)先”的戰(zhàn)略考量。相對而言,歐盟在關鍵資源與核心技術方面也受制于美國,缺乏全球性互聯網企業(yè),因而處于弱勢地位。中國在信息安全、數據主權方面同樣受到美國網絡霸權的威脅,與歐盟存在利益交匯點。中國主張維護網絡空間的和平與安全,促進開放與合作。(11)“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zhàn)略(全文)”,新華網,2017年3月1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7-03/01/c_1120552767.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6日)歐盟在呼吁增強網絡決策程序包容性和透明度的同時,也在尋求加強與其他互聯網大國的合作。
中歐在網絡空間治理領域的合作具有一定基礎,合作機制初步建立。2012年,中歐網絡工作小組成立。2013年第16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發(fā)表的《中歐合作2020戰(zhàn)略規(guī)劃》明確指出,雙方支持并推動構建和平、安全、有彈性和開放的網絡空間,通過中歐網絡工作小組等平臺,推動雙方在網絡領域的互信與合作。(12)“第十六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發(fā)表《中歐合作2020戰(zhàn)略規(guī)劃》”,新華網,2013年11月23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3-11/23/c_118264906.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22日)2019年4月,第21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聯合聲明指出,雙方將在中歐網絡工作組下加強打擊網絡空間惡意活動的合作,包括知識產權保護的合作。(13)“第二十一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聯合聲明”,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19年4月10日,http://www.scio.gov.cn/tt/zdgz/Document/1651567/1651567.htm.(上網時間:2019年4月11日)
中國與歐盟在信息通信技術(ICT)領域有著巨大的合作潛力和廣闊的合作前景。中歐在ICT領域的合作始于20世紀80年代,ICT已成為雙方直接投資最大的科技合作優(yōu)先領域。中國參與“歐盟科技框架計劃”中的信息社會技術主題,該計劃是目前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官方綜合性科研與開發(fā)計劃之一。(14)賈瑞霞:“中國—歐盟信息通信技術合作的契機與挑戰(zhàn)”,《全球科技經濟瞭望》,2011年第1期,第10頁。從“中歐信息通信技術合作工作組”到“中歐信息社會對話”,再到“中歐信息技術、電信和信息化對話”,雙方在此領域的合作機制日臻完善。在2018年9月第九次中歐信息技術、電信和信息化對話會議上,中歐雙方重點圍繞ICT政策和數字經濟、ICT監(jiān)管、5G研發(fā)、工業(yè)數字化等議題進行了深入交流,一致同意充分利用中歐信息技術、電信和信息化對話機制,積極拓展5G、工業(yè)互聯網、人工智能等領域的合作。(15)“工業(yè)和信息化部:第九次中歐信息技術、電信和信息化對話會議在京召開”,中央人民政府官網,2018年9月28日,http://www.gov.cn/xinwen/2018-09/28/content_5326276.htm.(上網時間:2019年4月10日)中國可以在歐盟及其成員國兩個層面與之深化合作,繼續(xù)推進雙方信息社會項目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盡管中歐在網絡空間治理領域具有合作基礎并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彼此間的合作仍面臨著不可回避的挑戰(zhàn)。
第一,中歐網絡空間治理模式存在差異。美歐等信息通信技術傳統(tǒng)強國主張“多利益攸關方”(Multi-stakeholder)的治理模式,認為網絡空間在性質上屬于“全球公域”,治理應主要依托政府部門以外的行為體來完成。(16)“《世界互聯網發(fā)展報告2017》和《中國互聯網發(fā)展報告2017》總論中英文”,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官網,2017年12月18日,http://www.cac.gov.cn/2017-12/18/c_1122128829.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5日)事實上,這種被喻為網絡空間“門戶開放”政策的模式并非強調“多利益攸關方”之間的平等,而是為具有壓倒性技術優(yōu)勢的國家在網絡空間的擴張服務。不過美歐之間也存在差異,美國努力排除其他主權國家的介入,維系對關鍵資源的單獨掌控,而以德國為代表的歐洲國家主張應給予主權國家適當的地位和權限。與美歐不同,中國、俄羅斯等新興經濟體則倡導“多邊主義”(Multilateralism)的原則,認為網絡空間具有主權屬性,主權國家應是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的核心行為體,強調政府的網絡審査和監(jiān)管對于創(chuàng)造良好網絡安全環(huán)境的重要性,力求實現對關鍵資源的主權管轄,進而以制衡乃至對沖美國的霸權優(yōu)勢。(17)沈逸:“全球網絡空間治理原則之爭與中國的戰(zhàn)略選擇”,《外交評論》,2015年第2期,第65頁;何曉躍:“網絡空間規(guī)則制定的中美博弈:競爭、合作與制度均衡”,《太平洋學報》,2018年第2期,第25頁??梢哉f,“多利益攸關方”與“多邊主義”的關鍵區(qū)別就在于是否強調網絡主權。
第二,中歐網絡空間安全戰(zhàn)略的側重點有所不同。歐盟于2013年2月正式出臺了《歐盟網絡安全戰(zhàn)略》,并在制度上設計了一張縱貫“成員國—歐盟—國際層面”的聯動合作網絡。(18)周秋君:“歐盟網絡安全戰(zhàn)略解析”,《歐洲研究》,2015年第3期,第67頁?!稓W盟網絡安全戰(zhàn)略》是歐盟在網絡安全領域內的第一份政策性文件,更偏重于治理層面和社會安全領域,希望通過增強其成員國的網絡抗壓能力,來防御網絡攻擊和其他破壞行為,與此同時,突出對公民個人權益的保護,其實質是用歐洲價值觀塑造網絡世界。(19)同上,第61頁;第67頁。歐盟參與網絡安全國際治理以其核心價值觀為指導,此價值觀包括人的尊嚴、自由、民主、平等、法律規(guī)定和尊重基本權利。(20)European Commission, Cyber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European Union: An Open, Safe and Secure Cyberspace, Brussels, February 7, 2013, p.15, http://eeas. europa.eu/policies/eu-cyber-security/cybsec_comm_en.pdf.(上網時間:2019年1月6日)可以說,歐盟側重于體現以公民權利為代表的軟權力。(21)Stephen E. Ambrose and Douglas G. Brinkley, Rise to Globalism: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Since 1938, New York: Penguin Books, 2011, p.500.2016~2017年,中國政府相繼公布了《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zhàn)略》和 《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zhàn)略》,在對網絡安全的認知更加全面、更加深刻的同時,也更加平衡與包容。中國的《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zhàn)略》可謂“防御型戰(zhàn)略”,突出強調網絡主權,首要關注的是政治和社會穩(wěn)定,以和平發(fā)展為主題,以合作共贏為核心,以和平、主權、共治、普惠作為網絡空間國際交流與合作的基本原則,這體現了中國對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的負責任擔當。
第三,中歐在制定網絡空間國際條約以及對聯合國的作用態(tài)度不同。在歐盟看來,國際社會無需為應對網絡安全威脅而制定新的國際條約。因為早在2001年11月,27個歐洲國家和美國、日本、加拿大、南非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簽署了《網絡犯罪公約》,這是互聯網領域的第一個國際條約,歐盟一直著力推動其成為各國制定網絡安全法規(guī)、開展國際合作的范本。由于《網絡犯罪公約》并未反映發(fā)展中國家的利益訴求和中國的網絡發(fā)展現狀,中國并不支持這一公約,而是主張在聯合國框架下建立公正、透明、權威的互聯網國際管理機構、制定新的國際公約。法律專家雷克斯·休斯(Rex Hughes)就曾指出確立普遍性網絡公約的必要性,認為如果缺乏這樣的公約,將導致網絡空間出現“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國際社會應盡快通過相關立法。(22)Rex Hughes, “A Treaty for Cyberspace,”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 86, No. 2, 2010, pp.540-541.鑒于網絡空間缺乏法律規(guī)范和政治框架,碎片化的國際法律法規(guī)加大了國際協調與合作的難度,中國呼吁發(fā)揮聯合國在網絡空間國際治理中的主導作用,而歐盟則持反對態(tài)度,認為聯合國系統(tǒng)的國際機構效率低下。如歐盟認為國際電信聯盟(ITU)缺乏真正的公信力和透明性,且官僚作風較重,因而抵制由它管理互聯網。
第四,歐盟內部的差異成為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的阻力。政治制度、社會文化、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差異,使歐盟成員國對網絡安全的認知有所不同,對于網絡安全有著不同的法律和要求,在歐洲的關鍵基礎設施保護領域這些問題最為突出。不僅如此,歐盟內部網絡安全管控資源在聯盟層面上交叉重疊,在各成員國層面上各行其是、發(fā)展不平衡且較為分散,亟待加以合理配置和優(yōu)化整合。例如,歐盟28個成員國中,僅有19個成員國推出了網絡安全戰(zhàn)略,其文件質量參差不齊,尚待更新和完善,而丹麥、希臘、愛爾蘭等8個成員國甚至連最基本的法律框架都沒有。類似的差異還表現在網絡安全管控主體、公私伙伴關系、網絡安全教育等諸多領域。這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過程中的阻力。(23)周秋君:“歐盟網絡安全戰(zhàn)略解析”,《歐洲研究》,2015年第3期,第63頁。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加強彼此間的合作,也將面臨更為復雜的政治和輿論阻力。這就要求推出一系列有吸引力、互補型、可持續(xù)的合作項目,在區(qū)域內建設安全、開放、共享的網絡空間。只有當有關各方對網絡安全的認知較為接近時,所采取的應對措施才能相互協調,有效的國際合作才具備相應的觀念基礎。(24)Nicholas Thomas,“Cyber Security in East Asia: Governing Anarchy,” Asian Security, Vol. 5, No. 1, 2009, pp. 16-17.
網絡大國關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網絡空間國際治理進程的走向,在一些重要議題上的合作決定著治理的力度與效果。(25)李艷:“網絡空間國際治理中的國家主體與中美網絡關系”,《現代國際關系》,2018年第11期,第44頁。基于上述挑戰(zhàn),中歐雙方需在以下方面拓展網絡治理合作議程,共同推動互聯網健康發(fā)展,塑造全球網絡空間新秩序,使全球互聯網治理體系更加公正合理。
其一,網絡主權平等是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的基點。作為網絡大國和網絡空間的重要建設者,中國一直堅持尊重網絡主權,反對任何形式的網絡攻擊。(26)“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zhàn)略(全文)”,新華網,2017年3月1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7-03/01/c_1120552767.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6日)2010年6月,《中國互聯網狀況》白皮書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的互聯網屬于中國主權管轄范圍,中國的互聯網主權應受到尊重和維護”。2015年7月通過的國家安全法首次明確“網絡空間主權”概念,強調“維護國家網絡空間主權、安全和發(fā)展利益”。(27)“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新華網,2015年7月1日,http: / /news. xinhuanet. com/politics/2015 - 07/01/c_ 1115787801. Htm.(上網時間:2019年2月20日)2017年,中國政府在《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zhàn)略》中強調, 國家間應相互尊重自主選擇網絡發(fā)展道路、網絡管理模式、互聯網公共政策和平等參與國際網絡空間治理的權利,不搞網絡霸權,不干涉他國內政,不從事、不縱容或不支持危害他國國家安全的網絡活動。(28)“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戰(zhàn)略(全文)”,新華網,2017年3月1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7-03/01/c_1120552767.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6日)歐盟國家則既服從于美國關于網絡主權的“雙重標準”(29)即從全球霸權的角度主張“全球公域”、“互聯網自由”、反對各國網絡主權,同時從維護本國安全的角度采取各種措施保障自身的網絡主權與安全。,又尤為關注本國的網絡安全與主權。對于網絡主權,歐盟成員國雖在采取行動上有些受制于人,但已相繼出臺了國家網絡安全戰(zhàn)略,呈現支持、逐步認同網絡主權的趨勢,這為中國與歐盟在網絡主權方面協調合作提供了可能性。明確網絡主權,既能體現各方依法管理網絡空間的責任和權利,又有助于推動構建政府、企業(yè)和社會團體之間良性互動的平臺,為中歐網絡安全合作營造健康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可以說,網絡主權平等是中歐在網絡治理合作過程中必須堅持的立足點與基本準則,這也是破解網絡霸權主義的核心原則。(30)張曉君、孫南翔:“走向命運共同體:網絡空間治理的中國方案”,《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6年第2期(下),第37頁。
其二,通過“一帶一路”建設擴展中國與歐洲國家網絡空間治理合作。愛沙尼亞、希臘、波蘭、匈牙利等10多個歐盟成員國均處在“一帶一路”沿線上,這些國家的互聯網發(fā)展水平和網絡安全防護能力參差不齊。中國政府同“一帶一路”沿線的歐盟成員國加強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建立“一帶一路”產業(yè)、金融、交通等具體領域大數據,可以促進“一帶一路”覆蓋區(qū)域的互聯互通,鋪就信息暢通之路,不斷縮小信息差距,共享互聯網帶來的發(fā)展機遇。中國還可以在推動“一帶一路”沿線歐盟成員國合作應對網絡恐怖主義方面發(fā)揮主導作用,(31)汪曉風:“網絡恐怖主義與‘一帶一路’網絡安全合作”,《國際展望》,2016年第4期,第117頁。例如,2016~2017年,中國分別與波蘭、捷克、塞爾維亞、愛沙尼亞簽署了加強“網上絲綢之路”建設合作、促進信息互聯互通的諒解備忘錄。習近平主席強調,要以“一帶一路”建設為契機,加強同沿線國家特別是發(fā)展中國家在網絡基礎設施建設、數字經濟、網絡安全等方面的合作,建設21世紀數字絲綢之路。(32)習近平:“自主創(chuàng)新推進網絡強國建設”,新華網,2018年4月21日,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8-04/21/c_1122719810.htm.(上網時間:2019年2月9日)這有助于形成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意識,推動中國同中東歐國家的網絡治理合作進入新階段。
其三,發(fā)揮多邊合作平臺與機制的橋梁紐帶作用。在推進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的過程中,雙方可以加強在聯合國、信息社會世界峰會(WSIS)、互聯網治理論壇(IGF)、國際網絡空間會議(Conference on Cyberspace)等一系列多邊合作平臺與機制的合作,在滿足歐盟及其成員國相應訴求的同時,拓展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接受度與認可度,積極探索網絡空間治理的多邊解決之道。例如,在2018年11月第13屆聯合國互聯網治理論壇上,中國科協代表團從數據開放、網絡治理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角度探討新一代信息技術在人類社會發(fā)展中的重要作用,呼吁世界各國共同迎接科技革命浪潮、共享科技創(chuàng)新成果。(33)“中國科協代表團參加第十三屆聯合國互聯網治理論壇”,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官網,2018年11月28日, http://www.cast.org.cn/art/2018/11/28/art_378_80422.html.(上網時間:2019年2月11日)在2019年2月第55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上,以5G網絡為代表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和歐洲議會選舉安全成為會議的重點議題。面對美國對華技術的強硬路線、對華為5G設備的“封殺”以及對歐盟等國的壓力,中方呼吁世界各國堅持走開放融通、互利共贏之路,共同營造開放、公平、透明的國際合作環(huán)境,不搞技術霸權,縮小數字鴻溝。(34)“楊潔篪在第55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主旨演講(全文)”,新華網,2019年2月17日,http://www.xinhuanet.com//2019-02/17/c_1124124350.htm.(上網時間:2019年2月17日)中方代表在會議上堅定維護多邊主義、積極倡導國際合作的立場得到了德國等大多數與會國的支持。
其四,注重具體領域的務實合作,保護數據隱私和信息安全,倡導網絡空間非軍事化。加強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需要在技術層面開展務實合作,以合作來增進互信,從而更好地化解分歧,促成良性競爭。云技術、移動技術、5G標準的制定等方面,已成為中歐合作的方向。2015年9月,中國MIT-2020(5G)推進組與歐盟5G基礎設施協會(5G PPP)簽訂5G合作備忘錄,雙方將攜手在5G通信系統(tǒng)和網絡的愿景及需求研究、關鍵技術研發(fā)、全球標準化等領域開展深入交流并積極尋求合作機會,努力推動建立5G的全球共識。(35)“中國5G推進組與歐盟5G基礎設施協會簽署合作備忘錄”,新華網,2015年9月30日, 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5-09/30/c_1116725254.htm.(上網時間:2019年2月21日)近期,美國在壓制歐盟國家使用華為5G技術方面屢下狠手,但歐盟一些國家并未屈服,這對保持中歐在網絡技術領域的合作非常重要。
數據隱私與信息安全也是中歐雙方展開網絡治理合作的重點所在。為保障網絡安全,維護網絡空間主權和國家安全,中國于2017年6月1日起施行《網絡安全法》。在受到斯諾登事件的沉重打擊后,歐盟更側重于保護數據隱私和信息安全,特別是對公民個人數據隱私及商業(yè)隱私的保護尤為嚴格,打擊網絡犯罪和保護數據安全是歐盟在數字時代的核心任務。(36)李恒陽:“后斯諾登時代的美歐網絡安全合作”,《美國研究》,2015年第3期,第54頁。2018年5月,歐盟制定的首部《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正式生效,被視為歐盟最大、最有力的數據隱私法規(guī)改革。歐盟不僅通過這一法律宣示數字主權并對未來數字時代做好準備,而且將為個人隱私保護立法樹立一個全球性標準,還對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數據保護立法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37)“歐盟‘最嚴’數據保護條例生效”,人民網,2018年5月28日,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8/0528/c40606-30016545.html.(上網時間:2019年1月7日)基于此,中國可與歐盟加強在數據保護方面的合作,建立數據保護合作機制,并組建由技術專家組成的網絡安全中心,構筑共同打擊網絡犯罪和網絡恐怖主義的防線。
同樣重要的是,中歐需堅持網絡空間非軍事化的原則立場,倡導網絡軍控,避免網絡空間成為各國角逐的新戰(zhàn)場。中國一直堅持網絡空間非軍事化的原則立場,呼吁遵守《聯合國憲章》中關于不得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的原則,防止信息技術被用于與維護國際安全與穩(wěn)定相悖的目的,共同抵制網絡空間軍備競賽、防范網絡空間沖突。(38)“《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zhàn)略》全文”,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官網,2016年12月27日, http://www.cac.gov.cn/2016-12/27/c_1120195926.(上網時間:2019年1月6日)為應對越發(fā)復雜的網絡威脅、演練歐洲國家網絡防御和應對黑客攻擊的能力,歐盟先后舉辦了多次大規(guī)模網絡安全演習,如每兩年舉辦一次的“歐洲網絡”(Cyber Europe)演習。中國與歐盟也可探討網絡安全聯合演習,設定多元化的目標,并逐步擴大演習規(guī)模,積累應對突發(fā)性網絡攻擊的經驗。(39)江時學:“中國與歐盟在網絡安全領域的合作探討”,《國際論壇》,2016年第4期,第45頁。
其五,積極構建網絡空間國際規(guī)范,堅持網絡空間國際規(guī)范非政治化。健全的網絡空間規(guī)則體系是維護網絡空間穩(wěn)定的根本途徑,也是實現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的重要基礎。(40)“傅聰大使在裁談會“發(fā)展方向”工作組關于網絡安全問題的發(fā)言”,外交部官網,2017年8月22日,https://www.fmprc.gov.cn/ce/cegv/chn/dbtyw/cjjk_1/hdft_1/t1486461.htm.(上網時間:2019年1月6日)中歐雙方需加強交流與溝通,不斷完善網絡空間對話協商機制,突破安全觀念和戰(zhàn)略利益等方面的諸多瓶頸,兼顧彼此利益關切,協調立場、凝聚國際共識,推動在聯合國等框架下制定各方普遍接受的網絡空間國際規(guī)范,確立網絡空間國際反恐公約,健全打擊網絡犯罪司法協助機制,共同維護網絡空間的和平與安全。
網絡空間國際規(guī)范尚存相當大的模糊性,例如,國際社會仍未就網絡主權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達成一定的共識,網絡自由表達這一原則被各國普遍接受,但如何避免網絡信息傳播對社會穩(wěn)定和政治秩序造成威脅,各國的認知與政策則存在很大的差異,各國對于自由的“普世”價值是否適用于網絡空間也莫衷一是。(41)任琳、呂欣:“大數據時代的網絡安全治理:議題領域與權力博弈”,《國際觀察》, 2017年第1期,第137頁。中歐雙方需以合作促規(guī)范,在合作中著重強調共生、互利的關系,通過吸取借鑒其他全球性議題在達成國際規(guī)范方面的經驗,在網絡犯罪等存在國際共識的領域初步達成相關規(guī)范。
其六,加強中國同歐盟機構以及歐盟大國的合作,同時發(fā)揮非國家行為體的補充作用。中歐網絡工作組是中歐推進網絡空間治理的主要合作平臺,應給予全力支持。鑒于德、法等對歐盟決策具有領導力大國的特殊作用,中國可以通過與德、法等國協調,在雙邊、多邊層面進行建設性的對話與合作,促使中歐首先在打擊網絡犯罪與網絡恐怖主義等存在國際共識的領域初步實現合作,繼而逐漸擴展到網絡空間的其他合作領域。例如,2019年3月,中法兩國重申以《聯合國憲章》為代表的國際法適用于網絡空間,并將加強合作,打擊網絡犯罪以及在網絡空間進行的恐怖主義和其他惡意行為,還將會繼續(xù)利用中法網絡事務對話機制,加強相關交流合作。(42)“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法蘭西共和國關于共同維護多邊主義、完善全球治理的聯合聲明”,新華網,2019年3月26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9-03/26/c_1124286419.htm.(上網時間:2019年3月26日)
在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進程中,國家需要在關鍵基礎設施領域加強領導,制定并執(zhí)行相關政策法規(guī),而在商用開發(fā)、民用生活等領域,則與其他非國家行為體一起分擔安全責任、使其發(fā)揮基于自身獨特優(yōu)勢的治理功能,(43)董青嶺:“多元合作主義與網絡安全治理”,《世界經濟與政治》,2014年第11期,第70頁。從而更有效地掌控全局。私營部門、民間團體等非國家行為體在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中發(fā)揮著不可或缺的補充作用,可以通過民間對話帶動中歐雙方政府間的合作。(44)Carole-Anne Senit, Agni Kalfagianniand Frank Biermann, “Cyberdemocracy?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 in Civil Society Consultations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lobal Governance, Vol.22, 2016, p.550.在中歐政府間合作難以取得突破的具體方面,高科技公司、智庫等非正式磋商可以了解雙方的合理關切,探尋推動官方合作的建設性方案,進而彌合政府間的分歧。例如,中歐雙方可以在ICT行業(yè)形成優(yōu)勢互補,目前雙方已有一些高水平的專家合作,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與維也納大學在量子互聯網方面的合作已遙遙領先。(28)量子互聯網是由衛(wèi)星和地面設備組成的網絡,可實現在全球共享量子信息。2017年12月19日,國際頂尖學術期刊《自然》在最新一期的特寫板塊中發(fā)布了年度十大人物,中國量子之父潘建偉上榜。
網絡空間已成為新時代的重要博弈場域。中歐雙方在網絡空間治理領域存在著許多不同的觀念與利益沖突,合作道路也并非坦途,但雙方都需要穩(wěn)定合理的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秩序,也有許多相似的利益和訴求,具有一定的網絡空間治理合作基礎。只要雙方堅持從戰(zhàn)略高度看待中歐關系,堅持合作共贏的信念,跳出零和博弈的思維定式,著眼于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的大局,從長遠戰(zhàn)略利益出發(fā),努力擴大利益共同點,有效管控分歧,加強溝通對話與務實合作,促進彼此間的良性競爭,就可以不斷推動全球互聯網治理體系向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邁進。
值得注意的是,鑒于歐盟面臨的種種困境和美國對歐盟施加的壓力,中國在引領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方面應更加積極主動,“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無疑是順勢而生的重要合作理念。中國可以提出更多互惠互利的合作方案,在多層次、多領域、多角度進一步強化同歐盟成員國的有效合作以及與歐盟的對話合作機制,從而保障中歐網絡空間治理合作行穩(wěn)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