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首詩
最近,一篇《八十年代的青年有多英勇,今天的人已經(jīng)不知道了》的文章刷到10萬+的閱讀量,在討論明星八卦的文章屢成爆款的當下,文化隨筆能夠引起諸多共鳴,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俗在橫行,但雅并未被消解。
這篇文章大篇幅談及上世紀80年代的詩壇,當時《星星詩刊》在成都舉辦“中國詩歌節(jié)”,邀請了顧城、舒婷和楊煉等當代知名青年詩人,那時的詩人是頂級的流量明星,走到哪兒都能喚起人山人海的簇擁。
如今提到新詩,往往有一種被妖魔化的論調(diào),“一句話斷成幾行”的簡單概述,也讓新詩備受爭議。被誤解的新詩,在口水話滿屏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似乎翻身無望。如果重回“五四”的語境,對新詩的誤解,或許可以得到一些消除。
鴉片戰(zhàn)爭以后,舊體詩僵化的形式已經(jīng)無法滿足咆哮、激辯的民族文學。新詩作為藝術表現(xiàn)力更頑強的文學形式,受到了改良派黃遵憲、譚嗣同等人的倡導——“我手寫我口”的“詩界革命”應運而生。
“賊是暗地偷,狗是背地咬,都是乘人不見到。怎樣田主兇得很,明吞面搶真強盜!”這是新詩倡導者劉大白的作品,跟同時期的多數(shù)詩人一樣,詩風犀利,劍指腐朽,關注現(xiàn)實。這首《田主來》更是直接揭露了特權階級的貪婪與殘暴,正因為新詩撼動了既得利益秩序,被舊式文人罵為“驢鳴狗吠”。
作為新詩領路人的胡適,花了3年的工夫,出版了中國第一部新詩集《嘗試集》。他在自序中說:“我現(xiàn)在回頭看我這五年來的詩,很像一個纏過腳后來放大了的婦人回頭看她一年一年的放腳鞋樣,雖然一年放大一年,年年的鞋樣上總還帶著纏腳時代的血腥氣。”可見,當時的新詩革命不僅是簡單的文化變革,更是一場文人與腐朽文化的決裂。
上世紀60年代末,當代詩歌迎來黃金時期的黎明時分。在農(nóng)村插隊的郭路生,蝸居在蚊蠅亂飛的簡陋農(nóng)舍里,面對精神與文化的殘垣斷壁,寫出了激情澎湃的詩歌:“我要用手指那天邊的排浪,我要用手撐那托住太陽的大海,搖曳著曙光那枝溫暖漂亮的筆桿,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相信未來”的一聲吶喊,喊出上世紀80年代朦朧詩的痛與快、自尊與自重。
80年代的北京玉淵潭公園,經(jīng)常有詩歌朗誦會,當事人回憶,“導演陳凱歌那時還是電影學院學生,也來幫我們朗誦,近千名聽眾興致盈然地欣賞那些費解的詩作。”
詩歌是需要朗誦的文字,需要在公園的草坪上大聲咆哮,需要在沸騰的空氣中瘋狂散播,需要在充滿青春氣息的校園慢慢傳染,沒有朗誦的公共空間,詩歌的頹廢理所當然。上世紀90年代,文化多樣性帶來豐富咨詢的同時,又粉碎了人們的理想和鄉(xiāng)愁。學者孫郁在《遠去的群落》一文中指出,他們?nèi)绱缩r活,乃是因為“那一群人做出了超乎常人的生活選擇”。
曾經(jīng)跟某位詩人談起,我們?nèi)缃駷槭裁床辉僮x詩歌了。他說,詩歌仍然在,就像埋在落葉下的種子。他們當年把詩歌寫在筆記本甚至草紙上,如今對著液晶屏幕,時?!氨忝亍?。我想這種現(xiàn)代病,是藝術創(chuàng)作者的通病吧。
“詩歌不會死”,一名叫老賀的書商曾經(jīng)對我說。他以前?;燠E于那些文友詩會中,上世紀90年代不少膾炙人口的圖書作品,都出自他的策劃。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當時,一名綽號叫“屠夫”的警察盯上了他,幾次要約他談話,但都被老賀回避。后來實在是無法回避,他被迫單刀赴會。一進門,“屠夫”瞪著他足足兩分鐘沒有說話,最后終于吐露心聲:“我多少個夜晚挑燈苦讀你的書,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我已經(jīng)哭過幾回了!”這一番話讓老賀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他說,這是文字力量的溫情。
前兩年,筆者曾聯(lián)系詩人芒克,身份已是畫家的他對于當年的“英勇”早就不想提及,他的冷漠,是生活磨礪的結果。柴米油鹽、信息爆炸,人們無所適從,越來越多人緬懷上世紀80年代的單純和執(zhí)著,其實,很多東西我們不談,不等于就不存在了,正如老賀說的,“詩歌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