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淚
那件奇怪的事發(fā)生在一個星期前。當時我因為一筆訂單,離開S市,去了一趟云南。事情辦得很順利,訂單提前三天簽完。因為早就按照原定行程買好了機票,我索性不再換票,就在麗江住下,準備用這三天時間好好游玩一番,權(quán)當犒勞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來麗江,一個人的旅行總有幾分孤寂,我想找個朋友陪伴,在記憶里拼命搜索了一番,終于想起,有個曾經(jīng)很談得來的網(wǎng)友就住在麗江。
我在QQ上搜索那個網(wǎng)友,找了半天,我最后終于找到他。加上后聊了沒幾句,他就記起我,于是抱怨我把他從QQ上刪除,網(wǎng)名換了,手機號也換了,害他聯(lián)系不上我。
但我卻完全不記得曾經(jīng)刪除他的事:“可能是被盜號的刪掉了?!蔽抑荒苓@樣解釋。
他又抱怨了一番,但是知道我現(xiàn)在正在麗江后,還是很高興地跟我約定了地點,立刻就要來見我。
他急匆匆地下了線。我很奇怪,我們約定的地點是一個江邊廣場,那里人來人往,他既沒問我手機號,又沒問我相貌特征,等會兒怎么能認出從未謀過面的我呢?
我?guī)е鴰追植话糙s往江邊,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男子朝我招手跑過來,到了跟前,他一拳擂在我的肩膀上:“林兄,我們又見面了!”
我頓時一頭霧水:“我們曾經(jīng)見過嗎?”
看網(wǎng)友的表情,他以為我在開玩笑,可是見我正色望著他,他轉(zhuǎn)而惱怒起來,堅持說我們?nèi)ツ暌娺^面,還曾經(jīng)喝過酒。
“就在那個酒吧!”
他指著廣場一角一個叫“惜緣”的酒吧說道。
他又描述了許多細節(jié),可是無論如何我也想不起來曾經(jīng)見過他。
最后他急了,突然一拍腦門兒,然后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番查找,然后把手機遞到我面前,長出了一口氣道:“幸好當時拍了照,不然我真要被你唬住,以為是自己失去記憶了呢!”
照片是三個人的合影,左邊的是網(wǎng)友,挨著網(wǎng)友站著的是我,而我旁邊還有一個大眼睛的卷發(fā)女孩兒,女孩兒親昵地挽著我的胳膊,背景正是那個叫“惜緣”的酒吧。
證據(jù)確鑿,我一下子蒙了,我指著旁邊那個女孩兒問網(wǎng)友那是誰。
網(wǎng)友說那個女孩兒是跟我一起來的,當時我并沒有介紹,可是看我們親昵的樣子,顯然是戀人關系。
最后,網(wǎng)友皺眉望著我:“林兄,你最近沒生過什么怪病吧?怎么好像丟了一部分記憶似的?!?/p>
這也正是此刻我的感覺,我仔細回想這一年的經(jīng)歷,我過的都是再平常不過的生活,至于疾病方面,也只是在幾個月前感冒過一次,如果網(wǎng)友所說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的確是憑空丟掉了一段記憶。
我決心查出事情的真相。
我以尋找失散多年的妹妹為由,把女孩兒的相片發(fā)到各大論壇。
沒想到當天半夜,就有人在下面回帖。
回帖人自稱是女孩兒的同事,不過那個回帖人也同時質(zhì)疑我說,與女孩兒做同事很多年,并未聽她說起過自己有哥哥這回事。
我立刻單獨聯(lián)系回帖人,胡言一番,總算搪塞過他的質(zhì)疑,并最終要來女孩兒的地址。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站在女孩兒的家門口。七點半,我看到女孩兒走出來,她似乎有些神思恍惚,臉色很不好看,一直低著頭走路,以至于幾乎撞到我,才突然回過神來。
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突然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有驚,有喜,也有恐慌,可謂豐富至極??墒牵灰凰?,她的表情又恢復平靜,繞過我,繼續(xù)向前走。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叫出她的名字:“馬莉!”
她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卻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著逃離了我的視線。
這讓我更加堅信,她是認識我的。可是,她又為什么不與我相認呢?
從馬莉鄰居那里了解到的事讓我很震驚,原來馬莉早已結(jié)婚,她的丈夫脾氣暴躁,并且是個賭徒,經(jīng)常在賭輸了之后,回家暴打馬莉。
去年有一天晚上,鄰居看見馬莉被丈夫揪著頭發(fā)拉出門。不過從那天晚上之后,馬莉的丈夫就再也沒回來過,馬莉說他賭贏了,自己帶著錢遠走高飛了。
明天我就要回到S市,我可以選擇忘記這件事,可是,如果不解開這個謎,我永遠也無法安心。
我決定速戰(zhàn)速決,我從小區(qū)門口的廣告上找到一家開鎖公司。那個開鎖工根本沒看我的身份證,就幫我打開了馬莉的門。
馬莉的房間有著單身女人特有的整潔,房子兩室一廳,馬莉應該住在東面的那間房,因為西面的那間房間里面都是灰塵,但是從里面的雙人床看來,這里曾經(jīng)是馬莉與丈夫的臥室,我還在抽屜里面看到一張照片,里面是馬莉與一個男人的合影,這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泛泛看了看兩間房,都沒什么收獲,最后視線落在馬莉房間床頭的電腦上。我打開電腦,慶幸馬莉并沒有給電腦設置密碼。
她的電腦很干凈,幾個硬盤里面有電影、生活喜劇、小說,中規(guī)中矩。
我正想放棄,突然心里一動,我把電腦設置修改為:顯示所有隱藏文件,果然,我在F盤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如夢如煙的往事”的隱藏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里面有大量照片,讓我震驚的是,照片竟然全是我與馬莉的合影!或?qū)σ曃⑿?,或親密相擁,照片上的我們看起來無比親昵,而從背景上來看,這些照片都是在麗江拍的,日期顯示為一年前。
一年前我真的曾經(jīng)來過麗江?還曾經(jīng)與這個叫馬莉的女人有過親密的接觸?
我給遠在S市的好友小光打了個電話,問他記不記得一年前我曾來過麗江。
小光大呼小叫:“你去沒去過麗江,我怎么知道?一年前你一次性把一個月的年假都休了,我問你去哪兒,你還神秘兮兮不告訴我,只說要結(jié)束光棍生活,回來帶個嫂子給我看!結(jié)果還不是說大話……”為什么我一點兒都不記得?
我毫無頭緒地在馬莉的電腦上胡亂點著,不知怎么就點開一個郵箱,那個郵箱設置了自動保存密碼,我很輕易地就進去了。
我點了最近的一封標題寫作“現(xiàn)在的我”的郵件,郵件打開的那一瞬間,我?guī)缀醪荒芎粑?/p>
郵件里面沒有文字,只有圖片,讓我驚悚的正是那幾張圖,圖片是一具完整的人體骨骼,那顯然不是醫(yī)學院里用來給學生上課的標本,因為那具人骨身上穿著衣服,并且躺在一個深坑里。
照片從不同的角度把人骨的凄慘與恐怖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看得毛骨悚然。因為那具人骨身上穿的花短袖,圖案跟剛才我在西屋那張合影里所見到的男人身上穿的短袖衫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這具人骨,就是馬莉的丈夫!他不是鄰居所說的那樣,而是被人殺害,埋在荒郊野外,腐爛成了一堆白骨。
那么,是誰殺了馬莉的丈夫?又是誰拍了這組圖片,發(fā)給馬莉的呢?郵件標題雖然叫“現(xiàn)在的我”,可是我顯然不會相信是已經(jīng)死去的馬莉的丈夫拍下自己的骷髏圖來嚇唬馬莉,比起相信世上有鬼,我倒更愿意相信另外一種推測。
那就是,馬莉不堪忍受丈夫的虐待,殺了丈夫,而她殺人以及處理尸體的這一過程被人發(fā)現(xiàn),那個人拍下了馬莉丈夫尸體的照片,發(fā)給馬莉,這么做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勒索馬莉。
關掉圖片后,我發(fā)現(xiàn)在馬莉的郵箱里,這種標題叫“現(xiàn)在的我”的郵件,幾乎填滿了整個郵箱,最早的郵件是從半年前開始的,圖片內(nèi)容大同小異,只是拍攝角度不同而已。
這個人威脅馬莉已經(jīng)半年了,難怪馬莉的臉色那么難看。
我偷偷躲在西房里,一直到晚上六點,終于等到馬莉回來。我希望能通過她打電話來發(fā)現(xiàn)一些線索,可是,一直等到馬莉已關燈入睡,其間她一個電話也沒打過。
我悶得慌,又等了一會兒,估計馬莉已經(jīng)睡了,于是悄悄打開門,潛進客廳。我原本打算離開這里的,可是剛走到門口。東屋的門突然“吱嘎”一聲,我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看見馬莉正朝我走過來。
眼見得無處可藏,我只能聽候發(fā)落??墒?,馬莉看也沒看我一眼,徑直從我身邊經(jīng)過。
看著她游魂一樣慢慢挪著步子,我恍然:原來馬莉是在夢游。
我靜靜跟在她身后,看著她先是在門旁拿了一把鐵鍬,然后像個正常人一樣打開門,走出小區(qū),輕車熟路地走上一條小徑,走了大約一公里,小徑?jīng)]入一片樹林中。這景象很熟悉,我想,我已經(jīng)猜到馬莉要做什么了。
果然,接下來,馬莉拐入一棵大樹后,掄起鐵鍬開始挖坑。
她力氣似乎大得很,沒一會兒,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個大坑,距離有點兒遠,我看不清坑里有什么,而馬莉已經(jīng)掏出手機,對著坑在拍照。
謎底已經(jīng)擺在眼前了,是馬莉殺了丈夫,埋在這里,可是殺人之后,馬莉長期陷入恐慌與不安中,在丈夫死后半年,她患上了夢游癥,會在晚上挖出丈夫的尸骨,拍照發(fā)給自己。
白天清醒過來的馬莉,當然不會記得自己夢游時的行為,看到郵箱里的照片會更加恐慌,這種恐慌又會加重她的夢游癥,由此形成惡性循環(huán)。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手機,以視頻的方式記錄下了馬莉這一連串的動作。
在把視頻交給警方之前,我決定先找馬莉談談,我得弄清楚我丟失的那段記憶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馬莉看到視頻,并沒有太驚訝,她說:“我早就知道照片是我自己發(fā)的,因為我經(jīng)常在清晨醒來后,發(fā)現(xiàn)睡衣上以及指甲縫里都是泥土,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p>
馬莉帶我去了一個地方,途中,她講述了我們的故事。
原來很久之前,我就跟馬莉陷入網(wǎng)戀中,因為不堪思念之苦,一年前,我終于來到麗江見了馬莉。
我們度過了半個月的快樂時光。
然后,那個晚上,馬莉的丈夫要把她作為賭注拉進賭場,那個時候,我就在馬莉樓下等著她,我看著她被丈夫扯著頭發(fā)拖出門,我尾隨他們走了一段路,看見那個男人一直不停地毒打馬莉,我怒不可遏,隨手扯下皮帶,從后面勒住男人的脖子。
男人很強壯,我顯然不是他的對手,是馬莉用石頭幫了我的忙。 所以,是我和馬莉一起殺了她的丈夫。
事情的真相真是這樣的嗎?我為什么要相信這個女人?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壞透了!
馬莉看著我的眼睛,平靜地說:“我們到了,進去看看,你就知道我的話是否可信了?!?/p>
眼前是一個小小的酒吧,馬莉徑直帶我走下去。原來地下一層竟是個規(guī)模很大的賭場,馬莉跟我解釋說,以前她總擔心丈夫哪次賭輸了會把她賣掉,所以曾經(jīng)跟蹤丈夫來過這里。
馬莉并沒在地下一層停留,而是穿過整個賭場,徑直走到盡頭的一扇鐵門前。到了鐵門前,馬莉蹲在地上,按了一個開關,鐵門慢慢打開,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扇鐵門,竟然是電梯。電梯徐徐下行,過了大約一分鐘,終于停下,電梯門自動打開,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竟然又是一個賭場。
這是一個特殊的賭場,在這里,賭的不是錢財?shù)葘嵨?,而是一切虛擬的東西,比如:運氣、心情、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技能……或者,記憶。
馬莉就是在這里跟我賭了一次,我們的賭注是一樣的:相戀以及殺人的記憶。輸了的那個,會失去這段記憶,像一切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過以往的生活,而贏了的那個,會永遠記住這段記憶。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殺了人之后,我和馬莉都陷入深深的不安與恐慌之中,與其讓兩個人都惶惶不可終日,不如所有的痛苦都讓一個人承擔。
賭博的結(jié)果就是,我輸了,徹底失去了去麗江的那段記憶,把一切都留給賭贏了的馬莉一個人承擔。
我當然不會相信這樣荒誕絕倫的解釋,所以,我決定和馬莉再賭一次。
我們兩個面前放了一個像攝像頭一樣發(fā)出幽幽藍光的玻璃紐扣,馬莉的賭注是我丟失的那段記憶,莊家要求她集中精力努力把那段記憶再回想一遍。
而我的賭注則是與馬莉有關的這段記憶,我努力回想了一遍從我在網(wǎng)友那里知道馬莉的存在,以及發(fā)現(xiàn)馬莉殺人,到出現(xiàn)在這個賭場中的全部經(jīng)歷。
我們的賭博方式很簡單,就是賭骰子大小。一共三顆骰子,如果骰子點數(shù)在4至10之間,就是小,馬莉贏。如果點數(shù)在11至17之間,就是大,我贏。
我的視線隨著莊家搖晃的手腕起起落落,終于,隨著莊家果斷地一揚手腕,三顆骰子滾落在綠色的臺面上,是三個“1”,既不在4到10之間,也不在11到17之間。
這是什么意思?
耳邊傳來莊家的聲音:“不好意思,是圍骰,莊家贏,二位全輸了?!?/p>
我努力想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又不知道問什么,腦子里空空的,好像瞬間丟了什么東西。
從云南回來的第三天,我正在單位坐班,突然從外面闖進來一群警察,他們說接到匿名舉報,懷疑我跟一宗遠在云南的謀殺案有關,我還有個同犯,叫馬莉,接著不由分說地把我塞進警車。
我并沒有擔心,我相信我是清白的,因為,我并不認識什么叫馬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