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司玉興[藏族]
與三只石雕的牦牛一同回味:
秋天的草原,河西走廊另一側(cè)。捉刀、打磨山間炊煙,露珠跌進(jìn)一頁紙的厚度,青稞俯身或弓起
抵達(dá)抓喜秀龍,油菜花搖曳。風(fēng)奔跑,黃昏在最后。
容顏下落,緩沖一次對話——
“草木站立,雨水落下。我拿一雙眼睛的濕潤,澆灌你的故鄉(xiāng)……”
蘇魯梅朵紅遍半個山坡。剩下半個山坡,燈盞搖曳。藏歌、酒曲、秦腔、花兒,指向遠(yuǎn)方。酥油、糌粑、羊排、蕨菜,就在原地。
蟲草抬頭,云朵集聚。雪山隱去一匹馬的形狀,一位老人打掃完自己的房屋。
風(fēng)從高處的山坡走下。
排著長隊,像一群訓(xùn)練有素的麻雀。整齊地蹲在平坦的田野,等待春天的號令。
紅頂巢穴——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
廢棄的水泥、鋼筋、青磚留在冬天。燃過的鞭炮,聆聽院落里雪的寂靜。幾只螞蟻堆起高原的骨骼和故鄉(xiāng)的黃土。
故鄉(xiāng),我的親人,種植莊稼,也種植春天。
他們用雙手搬運呼吸和命運,給自己留一個位置,守護(hù)家園的煙火。
陽光在前,雨水尾隨身后,鳥鳴包裹故鄉(xiāng)山坡。風(fēng)在流淌。樹木一動不動。一片葉子,留下念想的味道。
白牦牛脊背,風(fēng)積蓄力量。
相聚高過翅膀,相處回望淚水,大地深處閃爍祖先的成本。
頭頂云朵,經(jīng)過孩子的童年和老人的暮年,煙火點燃人間,流水遠(yuǎn)去。
在高原,塵埃鋪開道路。
蝴蝶,撲閃天空的藍(lán)。在高處,敲響和諧門扉,半掩半開的心,在人間遼闊處……
一座方正城堡,不像日月星辰。在天地間,靜靜坐著,像棋盤……
復(fù)古外城——東門,車輛、馬匹、刀劍進(jìn)入。西門,蒿草和騎兵把守。南門,胭脂融化酒水。北門,通向朝廷……城墻豁口,真相殘缺。距離和范圍之內(nèi),想象之外,石碑還是胸有戒律。生命已朽,你能填補什么?推動眼前的悲壯,美不會掩蓋,美不需要重生和創(chuàng)造。
內(nèi)城中央——草叢茂盛,花朵怒放。一只高山細(xì)毛羊,在蘋果和華為手機里,是安全的,也是幸福的。
秋分盡,天空靜。
場景順著明亮的事物陳列。
一棵樹彎腰,山坡星辰空空。一棵樹彎腰,蒼穹雨水空空。一棵樹彎腰,田野草籽空空。一棵樹彎腰,塵世淚水空空。
一顆蘋果,讓位一盞燈火。一顆蘋果,順從一條河流。一顆蘋果,默許天地萬物。一顆蘋果,積蓄人間力量。
給你風(fēng)的嘴唇,給你紅紅的喉嚨,封存欲望的烈火和痕跡?!懊髁恋氖挛铮米吣闵眢w的腐朽,草木轉(zhuǎn)世,我也輪回”。
一顆蘋果摘下自己。它在思考,如何分配剩余的光芒?一顆蘋果收齊愛的影子,誰愛得簡單,誰就懂得對方。
內(nèi)心不再荒蕪。涌動的美,在重生之后。
小鳥又返回,在一塊坡地上鳴叫。我走動,它起飛。四次了,我被一只鳥領(lǐng)著。
徒步8小時,抵達(dá)4000米之上的海子,我不再安撫自己的內(nèi)心。
靠著草地,睡半個小時。在海子邊的巖石上,靜靜坐會。洗一把臉,喝幾口水,再看看那些生長在高處的花朵。
沒有神的告示,不見佛的光芒,山擁著馬蘭花放大的一滴淚。被海拔移植,是天空的海子。抵達(dá)一片廣闊的人間,我比秋天,只是提前了一步。
此刻,你站起或坐下,都比海子高,卻沒有海子孤獨。離你最近的是倒影中的自己,不是浮著的冰川和秘密。
夜晚濕潤,潮氣再次逼近身體。所有笑聲,暴露了自己。
火爐邊,向?qū)зZ福生和劉國福,聽著鐵桶里茶水的沸騰。他們眼里,火焰高出海拔許多。這一刻,擁有溫暖的人,是幸福的。
凌晨五點半,開始出發(fā)。河水急促,心跳加速,摸著石頭,挨著石頭過了河,恐慌被卷走,馬蘭花閃現(xiàn),美好光陰,那么短暫……
給我力量返回原路的,不止是半塊巧克力、兩根火腿腸和一股又一股的冰溝河水。
神布施的愛,流向人間。煙火支起的家園,住著什么?似乎對我重要,又無關(guān)緊要。
進(jìn)入石頭陣地,我們站在不同位置,偏離同一方向。
鳥在跳躍,石頭輕松?;ㄔ谔S,石頭興奮。我們跳躍,石頭淹沒我們。那些巋然不動的光陰,被雨水一次次打濕的光陰,似乎在接納,也在嘲笑。我們被挫敗在石頭中央。
尋找出路,石頭沒有密碼。沿著返回的路,我們險些埋葬自己。
霧將雪片清晰地站立,霧將過往行人一次次模糊。
一株枯草遮住簡陋——它矮下去的頭顱,沒有搖動地面。昏黃吞下的色彩,足以讓人顫抖。
萬物埋葬容顏,我在體內(nèi)復(fù)活。
山澗流水柔軟大地的身段,鳥鳴深陷,一個孩子的眼睛深陷。
再次去過的地方,沒有避難的蹤跡,冰崖、海子、石窟,誕生著生命的隱秘。
寂靜——來自天邊的聲音。微光吐出早晨的舌頭,積蓄力量,集體在山坡燃燒。
毛藏的春天,夜晚比內(nèi)心還要安靜。一匹馬休息,一粒種子就要破土。
讓大地上枯敗的野花不再卑微,讓天空里閃爍的星辰不再孤寂。
我們?nèi)サ狞S昏,寺院的門鎖著。住持寺院的活佛,昨夜就去了華山,空空的院落,一盞燈在支撐。
遼闊的人間,萬物萌生榮耀。
一掛瀑布,在不遠(yuǎn)處站立。一塊石頭,留著一只腳印。一串佛珠,也許就要過夜。
黃昏的雪,靠近一個人背影的彎曲。
就這樣,一群羊走近圍欄,這些立在阿尼雜瑪神山的書簽,被風(fēng)、石頭、鷹的眼睛,輕輕撫摸。翻過最后一頁,天就亮了。
除了文字、淚水,我空蕩的心里,已掏不出一件法器,去敬畏人類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