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煜

黃家莊有個人叫黃大華，不到五十歲，會一手漂亮的木工活，這些年在省城干裝修，掙了不少錢。黃大華有個兒子叫黃勇，沒考上高中，就跟著他爸當起了學(xué)徒，如今也是一名手藝精湛的木匠。

眼看著兒子到了說親的年齡，黃大華就想把自家的老房子翻蓋了。他這人自打年輕時心氣兒就高，啥事兒都不肯落在別人后面。他走街串巷把這幾年人家蓋的新房挨個兒端詳了一遍，最后把心一橫，干脆蓋座二層小樓，在村里當個第一！

黃大華要蓋二層小樓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幾個關(guān)系比較好的親戚朋友紛紛上門來勸他。他們告訴黃大華，與其在農(nóng)村蓋小樓，還不如用那個錢作首付去縣城買套房。

黃大華卻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誰的活也聽不進去。在他看來，他們勸他去縣城買房，那是在坑他。黃家莊離縣城有三十多里，在縣城買了樓房誰去住啊？總不能晚上住縣城，白天再騎摩托車回村里吧。再說了，買樓房還得貸款，每月光還利息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呢，不劃算。

黃大華說干就干，很快就辦好了蓋樓手續(xù)，找好了施工隊。經(jīng)過幾個月的緊張施工，一座氣派的二層小樓在他家院里拔地而起。搬進去之前，黃大華特意買來一掛鞭炮噼里啪啦地放起來。周圍的街坊鄰居紛紛向他表示祝賀，各種恭維的話說了一大堆，把黃大華給樂得合不攏嘴。

小樓蓋好了，黃大華以為上門給他兒子提親的人一定會絡(luò)繹不絕，一撥接一撥，哪承想，自打他們搬進小樓，時間過去了大半年，竟連一個說媒的人也沒來過，這讓黃大華百思不得其解。先不說他兒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手藝有手藝，單說他們家這棟小樓，在村子里那也算是“鶴立雞群”，怎么就沒有姑娘愿意嫁到他們家來呢？

黃大華四下一打聽，這才知道了原委。原來，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姑娘找婆家可不像以前。以前只要男方家準備了磚房獨院，小伙子長相再說得過去，女方一般不會挑三揀四?？涩F(xiàn)在不一樣了，女方要求男方家必須在縣城有房子，否則一切免談。也就是說，他黃大華蓋的小樓白蓋了，人家姑娘根本就看不上。

黃大華細細數(shù)了一下，還真是這么個理。這半年來村里一共有五戶人家給兒子娶了媳婦，他們都在縣城有房子。難道世道變了？唉，即便世道真變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打光棍??！

黃大華準備了豐盛的酒菜，把村里的趙大娘和孫二嬸請了來。這兩人常年說媒拉纖，認識的人多，門路也多。落座后，黃大華笑著埋怨她們：“他趙大娘和孫二嬸，小勇這孩子是你們看著長大的，人品你們最清楚，如今房子也蓋好了，你們咋就不給孩子操操心呢？”

趙大娘嘆了口氣，回道：“不是我們不給孩子操心，實在是怕到頭來白費勁兒??！”

“看你這話說的，小勇相貌不丑，手藝出眾，我們還為他蓋了小樓……”

黃大華話還沒說完就被孫二嬸給打斷了：“正因為你們給他蓋了小樓，我們才不敢登你們家的大門啊！”

一句話把黃大華給說愣了，他呆呆地看著孫二嬸，不明白她說這話是啥意思。孫二嬸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說道：“我問你，你們把錢都用在蓋小樓上了，還能再拿出錢去縣城買房子嗎？”

黃大華聽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趙大娘把話茬兒接過去說道：“這不就得了嗎，你在縣城買不了房，我們就是想給小勇操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實話跟你說吧，現(xiàn)在咱們這里男娃多，女娃少，女娃找對象都是挑著找?？h城里沒房的，她們根本就不考慮?！?/p>

黃大華聽罷就像頭上挨了一棒槌?；叵肫甬敵醮蠹覍λ膭褡瑁哪c子都悔青了。

趙大娘和孫二嬸這邊的路堵死了，黃大華不死心，又往親戚朋友家挨個跑了一遍，拜托他們給他兒子介紹個對象。那些人嘴上答應(yīng)著，卻都沒了下文。把黃大華給愁得啊，天天茶不思飯不想，頭發(fā)很快就白了一大半。

這天晚上，黃大華心里煩得要命，吃飯時就喝起了酒。本想借酒消愁，誰知卻是越喝越愁，半瓶酒下肚，他就有些醉了?？粗谏嘲l(fā)上低頭玩手機的兒子，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借著酒勁兒，指著兒子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和你媽咋就生了你這么個沒出息的玩意兒，你就不能爭口氣，自己在外面談個對象回來？你看人家小剛，模樣沒你帥，城里也沒房，可人家愣是自己從外面領(lǐng)回來一個俊媳婦。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人家？你呀你，把我和你媽的老臉全給丟盡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黃勇被老爸的話給罵惱了，他站起身拉開門沖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醒過酒來的黃大華接到了兒子發(fā)來的信息。兒子說他在南下的火車上，南方工資高，掙得多，他要去南方闖蕩，討不上媳婦絕不回來。黃大華這才意識到昨天晚上自己說的話傷了兒子的心，頓時后悔不迭。

黃勇去了深圳，還是干裝修，至于每個月能掙多少錢，并沒有告訴黃大華。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到了年根兒。黃大華打電話問兒子什么時候回來過年。黃勇說車票不好買，今年就不回去了，明年再回去。

可到了第二年，黃勇還是沒回來。黃大華和老婆兩人輪番給他打電話，他說剛接到一個大活兒，過年期間必須完成，否則要賠違約金。黃大華猜想兒子之所以不回來，肯定還在生他的氣。于是把腳一跺，他決定過完年后賣小樓。

過了元宵節(jié)，黃大華就四處托人找買家。當時蓋這座小樓的時候，他前后一共花了十五萬。這次賣掉，他不想賺錢也不想賠本，就賣十五萬。

可誰知，唯一的一個買家聽說價錢后直搖頭，堅持只出十萬，行就成交，不行就拉倒。僵持了幾天，黃大華沉不住氣了，把牙一咬，十萬就十萬。他已在縣城一個小區(qū)看好了一套房子，九十平方，售價六十萬，首付需要十八萬，有了賣小樓的這十萬，再想辦法去親戚朋友那里借借，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把首付湊齊了。他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等把首付湊齊，就給兒子打電話，讓他回來辦理買房手續(xù)。

這天上午，黃大華和買家正準備在村主任的見證下簽訂合同，突然一個快遞員從外面走進來，說有他的快遞。黃大華從快遞員手中接過快遞一看，原來是他兒子從深圳寄來的。他趕緊打開快遞，發(fā)現(xiàn)里面裝的是一份買房合同。

黃大華正拿著那份買房合同發(fā)愣，村主任走過來，拿過去翻開一看，笑著夸贊道：“行啊老黃，你兒子了不得，竟然在惠州買房子了！”

“惠州在哪兒？”黃大華狐疑地問。

“在廣東省，和深圳挨著，那里的房子應(yīng)該不便宜，你兒子能在那里買得起房子，看來這兩年混得不錯??！”村主任說著，向黃大華豎起了大拇指。

黃大華愛不釋手地擺弄著那份合同，連日陰沉的臉終于露出了笑容。村主任笑著問他：“看傻眼了吧？你家那二層小樓，還賣不賣了？”

黃大華聽罷連連擺手：“我兒子已在惠州買了房子，我那二層小樓當然不賣了。剛才我還發(fā)愁呢，賣了小樓，我們老兩口到哪里去住?。窟@下好了，不用去睡草窩啦！”說完，黃大華高興地又蹦又跳，快樂得像個孩子。

送走村主任和那個滿臉失望的買家，黃大華趕緊把兒子在惠州買了房子的事兒打電話告訴老婆。老婆吃過早飯就去了娘家，昨晚她打電話向兩個哥哥借錢，兩個哥哥讓她今天過去拿，才走到半路，得到喜訊后又折了回來。

中午，黃大華讓老婆燒了幾道菜，兩人燙了一壺酒準備慶祝一下?？蓭妆葡露牵瑑扇藚s又發(fā)起了愁。惠州離家那么遠，兒子把房子買在了那里，將來回家一趟可不容易，另外，房子雖然有了，但媳婦不一定好找，誰家姑娘愿意跟他跑去那里過日子??？還是在縣城買房子好，方便！

兩人越想越愁，就給兒子打電話。電話接通后，黃勇說：“爸，收到我寄給你的買房合同了吧？我已經(jīng)在惠州買房子了，很大，三居室的，將來把你們接過來一起住。咱家的小樓就不要賣了?！秉S大華聽罷大為驚訝：“你咋知道我要賣小樓？”黃勇嘿嘿一笑說：“我在村里有眼線。”黃大華嘆了口氣，又說：“你把房子買在惠州，離咱家那么遠，我和你媽都在擔(dān)心沒有姑娘愿意跑那么遠去和你過日子呢！”黃勇卻笑著說：“爸，你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實話跟你們說吧，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她叫孫小芳，是咱們縣大張鎮(zhèn)的，在深圳這邊打工。我們倆已經(jīng)商量好了，等過年的時候我?guī)ピ奂铱茨銈儭秉S勇后面說的什么，黃大華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手里握著手機，激動得紅了眼圈。兒子終于有女朋友了！

此后的日子里，黃大華和老婆干勁兒十足，數(shù)星星盼月亮地盼著過年。一進臘月門兒，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把小樓衛(wèi)生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去縣城買來十多盆鮮花和一些拉花、窗花，把小樓裝扮得既溫馨又喜慶。

臘月二十六那天，黃勇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身旁跟著一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長相俊美的姑娘。黃勇給他們相互做了介紹后，沖老爸伸出手說：“爸，上次寄給你的那份買房合同呢？給我！”

黃大華趕緊用鑰匙打開抽屜，把那份合同拿出來遞給兒子。黃勇接過去，看都沒看就撕起來，一邊撕一邊說：“這份合同是假的，是用來騙你們的，我根本就沒在惠州買房子！”

黃大華和老婆呆愣地看著兒子，頓時傻了眼。

黃勇把手里的碎紙屑扔進垃圾桶，把行李箱拖過來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個檔案袋，又打開檔案袋，從里面取出一份買房合同遞給老爸，說道：“爸，這份合同才是真的！”

黃大華接過合同一看，兒子買的竟然是縣城一個高檔小區(qū)的房子。他錯愕地看著兒子，如墜五里霧中一般。

黃勇笑了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他們講了一遍。

原來，當年黃勇負氣出走，發(fā)誓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掙錢買房娶媳婦。他到深圳后，進了一家裝修公司。由于他有技術(shù)，肯吃苦，很快就在公司立住了腳，并成了公司的首席木工，年薪十多萬。

在一次聚會中，他認識了在一家電子廠打工的姑娘孫小芳。兩人郎才女貌，性格相投，加上又是老鄉(xiāng)，很快就發(fā)展成了戀人關(guān)系。今年過年后，黃勇聽村里一個發(fā)小說黃大華打算在縣城給他買房，正低價賣小樓湊首付。得到消息他非常著急，賣了小樓爸媽住哪里？他本想趕回來勸阻老爸，但飛機票、火車票全都買不上；打電話勸吧，老爸的脾氣他知道，認準的理八頭牛也拉不回來。正發(fā)愁之際，一個在惠州開房產(chǎn)中介的朋友來找他辦事，他靈機一動，就委托那個朋友幫他制作了一份假的買房合同，用快遞寄給了老爸，從而成功阻止了老爸賣小樓。后來，黃勇和女友一商量，為了將來方便照顧雙方老人，還得回老家創(chuàng)業(yè)，于是兩人就把這幾年的積蓄全都拿出來作為首付，委托朋友在老家縣城物色了一套房子。今天上午一下火車，他們就去交了首付，簽了合同，等過完年再辦理貸款。

黃勇講完，孫小芳笑著說：“伯父伯母，我看中的是黃勇的人品和手藝，不是他在縣城有沒有房子。我們年輕有力氣，自己還房貸不成問題，你們二老就別再為兒女的事操心了，安心踏實地過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