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四季分明,
多霧,風因荷香與腐草味
而生蠱惑。但迷戀植物生死的
不僅是蜂蝶和孤鷺,
還有我。
窗外,
某處朽椿,在九月,
已順應湖邊的冷霧與
荒僻,爆出了
兩點新枝。而我
早已順應窗上秋日的
繁復。檐上
幾朵蘑菇,不可思議地
從苔蘚里探了出來,如一窩
剛剛破殼的燕雛。檐下的蝙蝠
卻無視湖邊的奇跡,只忙于
銜來湖蠅和瓢蟲,徹夜
哺乳——透過窗,
除了世界的,
我還聽見了什么。
[夜魚賞評] 氣候、植物、禽鳥、昆蟲等地方性的自然元素,是哨兵洪湖系列常用的詞語素材,這首也不例外。題目“窗”,是詩人視角的出發(fā)點,表明了這不是旅行游覽,也不是外出閑逛漫步,而是身心有地居留的日常,是日常中的觀照。以氣候起句正好也佐證了這點,“多霧”既是對氣候狀況的補充,又是進一步轉(zhuǎn)入造境的詞語,第一對有著霧蒙蒙性狀的意象出現(xiàn)了:荷香與腐草味。這是生與死的對立,也是互為滋養(yǎng)的促生,詩人用蠱惑一詞來表明這種循環(huán)往復的趣味性與復雜性。氣候、氣味的首先出場,預先定下了一個既葳蕤又有點模糊的場境。
第二對出場的對應詞語則轉(zhuǎn)向了視覺,轉(zhuǎn)折語氣帶來場景落地的同時,主體的我也順帶入場。 “蜂蝶”,這一語詞給人的印象一般是熱鬧凡俗成群結(jié)對?!肮满槨蹦兀吭诤厺傻?,鷺是常見的鳥類,談不上有多群體,但也不是獨行俠,所以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主觀修飾限定詞“孤”。當然這個主觀也帶著一定程度的客觀性,因為鷺這種鳥即便有伴,在氣質(zhì)上也給人孑然感。
朽椿與新枝。第三對對應詞的出場,則迅速收回到具體的地點:窗外,某處。為何要加個某處?這里暗示了朽椿可能不是正對著窗,不是窗內(nèi)就能直接看到的,可能是在詩人熟悉的某個地方,這也暗示了詩人與環(huán)境的依存關系。朽椿爆出了新枝,洪湖人血脈里的豪氣赤烈,一個“爆”字露了端倪。關鍵詩語“順應環(huán)境”因此有了雙重所指。
此詩不分段,用轉(zhuǎn)折詞來連貫,正好賦予整首詩濕漉漉的黏性感,也讓“我”在其中顯得貼合自然,生命感是好詩的要素,在場姿態(tài)是保證詩歌生命感的重要方式,那種隔岸觀火,為孤清而刻意的隱藏退場,弄得不好會顯得造作,不夠肝膽。
第四對濕漉漉出場的事物是蘑菇與苔蘚,鏡頭又收回到窗的周圍。在自然物性上,蘑菇與苔蘚沒有價值高低之分,但從人類的角度,卻存在有用與無用的價值判斷。對立雖不強烈,但依然循著這首詩歌的總體邏輯。
詩人手里像有一根長長的戳入湖底的竹篙,往上一扯就是一大串,這次扯出的第五對出場詞語則從植物到了禽鳥:燕雛和蘑菇。一個如字,可不是簡單的比喻或通感,關鍵在動詞上,該用什么來壓住這“探”和“破”的勃勃生發(fā),以此重新回到詩歌的邏輯軌道上來。意象詞語的選擇技藝來了,剛才檐上,接著檐下,這次詩人選擇了蝙蝠,一個“無視”,輕輕松松簡單明了地帶來了另一重詩意回環(huán),低一級食物鏈的湖蠅和瓢蟲也水到渠成地出場,被銜后死的狀態(tài),剛好又回到了生命大循環(huán)上來。自然界相對應的生靈,就這樣巧妙地粘合在一起,粘出的卻是通透的詩意狀態(tài)。
地登場之后,按照傳統(tǒng)詩歌套路,該提煉總結(jié)了,但詩人依然待在屋內(nèi)盯著那扇窗戶,說:“除了世界的,我還聽見了什么。”請注意,這不是一個問句,事實上詩人的言猶未盡是甩出去的,至于向內(nèi)的豐富,他正默默領受,詩歌結(jié)束了,可是宇宙的循環(huán)往復還在繼續(xù),涵蓋的生命意義還在擴充,復雜的萬物依存與滋養(yǎng)還在發(fā)酵。詩人不說了,詩本身還在說,所以一番的牽引之后,詩歌卻不受限地往宏闊復雜的生命場境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