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杰
古董行有句老話:“有占不完的便宜,就有吃不完的虧。”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自古以來,在文玩交易中栽跟頭的人屢見不鮮,不但水性差的人容易血本無歸,即使懂行的人傾家蕩產的也不在少數。因為都知道這一行水深莫測,于是將風險轉嫁給別人便成了淘寶人的極好選擇。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買貨的人希望靠風險轉嫁穩(wěn)賺不賠,賣貨的人更希望借風險轉嫁設局挖坑。于是,有人在做著發(fā)財的美夢時,卻不知餓狼早已露出鋒利的獠牙,就連原本再正常不過的典當,只因有人稍動手腳,便也玩出了新花樣……
尚偉是濰坊市北宮西街文玩市場中的一位店主,經營古董家具生意多年,他能說會道,頭腦靈活,在玩心計的生意場上從不失手,即使合伙的買賣也總是只占便宜不吃虧。北方有一種名叫“未有哇”的知了狡猾刁鉆,人們很難捕到,因此,大家便給尚偉取了個外號:“未有哇?!?/p>
都知道他太精明,所以平時幾乎沒有人愿意靠尚偉太近??墒前肽昵?,卻從東北來了一個叫陳陽的后生,主動拜到尚偉門下,一再哀求著要給他當徒弟。
尚偉從未想過將自己的滿腹“絕學”傳與他人,況且陳陽拙嘴笨腮的樣子也委實不是繼承自己衣缽的材料??墒?,看陳陽聽話且勤快,從進了門便主動幫著做事,還從不談什么薪水,穩(wěn)賺不賠的樣子讓尚偉不忍辭退。于是,陳陽便以似是而非的徒弟身份留了下來。
每年入秋后,尚偉都要外出掃一次秋風:靠走家串巷收一批物美價廉的古董家具。以前大多是他獨自外出,往往在裝卸搬運時頗費周折,今年他想提前行動,趁著有幫手早去搜羅一批貨來。
得知師父要帶自己去掃秋風,陳陽有些驚喜,旋即唯唯諾諾地提出了想單飛的請求:跟您學了這么長時間,反正我遲早要開店,不如趁這個機會歷練一下……
尚偉啞然失笑:還沒跟自己學會走,這就想飛了,不過徒弟已經提出,倒省了自己想辭他的心。于是他痛快地表示:行,那我們就各掃各的。
就這樣,尚偉帶著陳陽坐車徑直去了安徽桐城,這里名人故居眾多,正是搜羅明清家具的好地方。
顧及到肯定自己收貨多,免不了讓陳陽出一把力,尚偉特意叮囑:為確保安全,收貨時兩人不能離開太遠,范圍盡量不超出一個村莊,需要對方幫襯時決不能推辭,一旦電話通知便馬上會面。乖巧順從的陳陽還以為這是師父為自己著想,喜不自勝。
到了一個村莊后,兩人開始分頭行動。尚偉收古董家具輕車熟路,一天下來,便收到了一件雕花的脈枕和一張素面書桌。而陳陽根本沒學到什么古董家具的知識,不識貨也不會出價,像個沒頭蒼蠅般瞎撞了一番,不僅什么也沒收到,還陪尚偉抬了半天桌子。
等晚上回旅館吃飯時,他已經沒有了剛來時的興奮勁,人看上去有點蔫兒。尚偉心中暗喜卻不表現出來:等這小子徹底泄了氣,乖乖滾回去當個打工仔吧,自己可不想培養(yǎng)競爭對手,哪怕他是外地的。
一個月下來,尚偉收獲頗豐,陳陽卻空手而歸,只能垂頭喪氣地陪尚偉回去卸貨。
就在尚偉和物流公司結算運費時,想不到外出的陳陽突然給他打來電話,電話中他驚喜得有點聲音變調:“師父,你快過來,我遇上大貨了!”
一個月都沒有收成,到了家門口就撞上好運了?雖然尚偉不太信,但是畢竟“需要對方幫襯時決不能推辭”是自己講出的,因此仍走出門來,按陳陽說的位置尋過去。走了不到一百米,老遠就看到陳陽正和一個中年男子交談著??吹綆煾盖皝恚愱柵d奮地跑過來,亮出懷中的東西說:“看!師父?!?/p>
原來他說的“大貨”是一塊藍乎乎的石頭,扇面大小,沒有和田玉那般潔白瑩潤,更沒有翡翠般色彩絢爛,連基本的雕刻加工都沒有,看上去粗陋不堪。為這個玩意就枉跑一趟腿,尚偉不滿地反問:這就是你遇到的寶貝?!
“這可是綠松石呀!人家遇到難事才肯賣的!”見師父不以為然,陳陽急忙解釋:“我有個同學就做綠松石生意,我按他教的把這個貨驗完了,保證錯不了的?!?/p>
尚偉哭笑不得:“既然你都已經看好了,那還叫我來干什么呢?”
陳陽臉上一紅,尷尬地提出一個請求。
陳陽告訴尚偉:賣主要價挺高,整整三十萬,自己身上的錢只夠付一半兒的,因此想和尚偉共同買下來,等賣掉后一起分紅。
這樣的要求讓尚偉頓時警惕起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完全是行人不斷的鬧市區(qū),沒有文玩店鋪,甚至連擺地攤的都沒有,而賣主衣著普通,也不像大富大貴之人。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怎么餡餅偏偏就砸到陳陽頭上?別是有詐吧?要知道,江湖上歷來不缺類似的騙局,況且,自己半生只玩家具,對玉石完全是個外行,萬一上當那可不是好玩的。
想到此,他斷然拒絕了陳陽的請求:“對這種來路不正的貨,我從來不會碰,我勸你最好也不要碰?!笨吹綆煾妇芙^,陳陽頓時有些急:“師父,我保證沒看走眼的?!钡袀ッ鏌o表情地搖搖頭,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
見商量不成,陳陽可憐巴巴地央求:“那,師父能不能借我十五萬,等我賣掉貨后馬上連本帶利還您……”
尚偉啞然失笑:默認你是我的徒弟,那是因為你是個廉價勞動力!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一家人,想蹬鼻子上臉了?我“未有哇”猾了半輩子,怎么會將這么多錢借出去,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因此,他再次拒絕:“這次外出帶的錢所剩無幾,愛莫能助呀!”
不料,陳陽偏偏聽不透話中的玄機,委屈地認起了死理:“我知道您剩的錢不止這個數,不肯借給我,說明師父不信任我……”
見他如此不識時務,尚偉便也不再顧及他的面子:“對,你講的沒錯,小子記住了,在生意場上,凡是動錢的買賣,就是親爹老子也得提防!”
冰冷而殘酷的話語讓陳陽再也無話可講,眼中的亮光也一點點暗淡下去,他長嘆一聲,雖萬分不舍,但還是忍痛轉身想將石頭還回去。突然,他的身子頓了一下,然后猛地走到尚偉身邊,低聲說:“師父,有辦法了!”
他告訴尚偉:自己可以先當一回人質,讓尚偉拿石頭去典當行,只要能當出十五萬來,便可以買下石頭。如果當不出再退給賣主不遲。
這個想法倒讓尚偉滿心贊同:只要自己不擔一點風險,那便是再好不過的選擇。至于典當行會不會因此蒙受損失,那是他們自己的造化。雖然他仍不相信這塊破石頭能值那么多,但是畢竟不能總是不近人情,大不了跑一次腿便是。
濰坊本地就有一家連鎖性質的鑫源典當行,離得并不太遠,尚偉打了個車便趕了過去。因為幫別人做事,他根本沒有用心,進了典當行后便將石頭往柜臺上一放說:“喂,看看這塊石頭能不能當十五萬?”
這家典當行經營范圍很廣,貴重財物、金銀珠寶等均在典當行列,看到顧客當的是玉石,一位中年工作人員主動走過來,將石頭仔細驗看后平靜地回復:“可以?!眴柷宓洚斊谙藓?,又很快將現金和典當憑證遞了出來。
真金白銀擺在眼前時,尚偉有點懵:典當行的人不會看走眼,連價都不還的樣子證明這塊石頭非常值錢,絕對不止十五萬。看來,陳陽的判斷很準,雞毛真的要飛上天了。
陳陽付清貨款后,便急著打電話張羅錢。一個個催促電話,也將尚偉催得坐臥不安,他悄悄上網查了一下,發(fā)現自己根本瞧不上的綠松石大有文章:世界上絕大多數綠松石出自中國,而中國的綠松石大多出自湖北,自古以來,色炫質樸、溫潤細膩的綠松石便是我國“四大名玉”之一,因其“色相如天”而被稱為“天國寶石”,歷來深受皇室和貴族寵愛,被列為皇家壟斷的專用珠寶,越王勾踐便專用它鑲嵌裝飾那把絕世名劍。清代,乾隆皇帝還特意將它列為天子祭拜月亮時的重要禮器……
尚偉后悔不迭:原來是身份如此尊貴的寶物,自己怎么讓它從眼前溜走了呢?
尚偉動起了將綠松石據為已有的心思,可是,沒有將底細徹底摸清前,他從不盲目行動。趁著陳陽還在張羅錢,第二天下班時,他在典當行門外等到接待自己的中年營業(yè)員,然后軟磨硬泡般非要請他吃頓飯。
酒席上,尚偉為男子的熱情接待表示感謝,不料,男子卻正色告訴他:“不用客氣,倒是我應該謝謝你!”說著他掏出手機,指著特意為那塊石頭拍的照片說:“這塊綠松石細膩緊密,自身硬度、瓷度均很高,屬于典型的高瓷藍,因以前主人經常把玩,石頭表面很多地方已經玉化,顯得色澤柔和,料質潤透,如一位超凡脫俗的仙子般美不勝收。如果我沒看錯,這塊石頭應出自竹山縣的丫角山,是綠松石中不可多得好料子。這樣的寶貝,遇到并一睹真容,對我來說已是一件幸事。”
看他頗為內行,尚偉更迫切地想知道它的價值,于是問:“如果死當,能值多少錢?”
因違反行里規(guī)定,男子連連表示不能講。尚偉忙掏出一條中華煙塞過去,果然拿人手短,男子低聲告訴他:“少說也要一百萬?!?/p>
尚偉瞠目結舌:“怎么會值這么多?!”男子解釋說:“因綠松石礦相繼關停,市場嚴重供不應求,近年來價格翻了近40番,如今材質較好的綠松石克價遠超黃金,那塊石頭五公斤都不止,值百萬并不奇怪。我們老板已經把它鎖進了最牢靠的保險柜里!”
當天晚上,尚偉輾轉難眠。第二天一早,就特意叫來陳陽商量:“我的師父要過九十大壽,為了感恩,我打算送他一份重禮,你看,能不能將那塊綠松石轉讓給我?”講話時為了提醒陳陽,他特意將“感恩”二字講得很重。
聽了這話,陳陽頓時有些為難:“師父,你說的有點晚了。昨天晚上,我同學就已經將錢打了過來,現在已經是合伙的買賣,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得征求一下伙伴的意見。”
尚偉有些發(fā)慌,但是也只能讓他先征求意見。陳陽當場撥打了電話,不設防的樣子讓尚偉心中一暖??墒墙油觌娫?,陳陽苦著臉說:“我同學說了,已經聯系了大買主,少說也能賣到140萬,考慮到您是我?guī)煾福?20萬,不能再少了?!?/p>
見對方要價挺高,尚偉頓時有點不太想買了。想不到,陳陽接下來的話讓事情有了轉機:“畢竟您教過我,如果掙師父的錢不通情理,我的那一半可以說了算,師父您出80萬就行了?!?/p>
因為自己有“錯”在先,陳陽又如此誠懇,尚偉也無法再砍價,他低頭權衡了半晌,還是咬牙同意了。
兩人辦完了轉賬,陳陽馬上將當票交給尚偉。見印章和金額都對,尚偉開心地接過來。趁陳陽給同學打款的間隙,他便迫不及待地去贖當。
誰料,他剛剛遞上當票和15萬現金,工作人員便告訴他:這張當票被人變造過,需要暫時扣留。變造,指涂改原始憑證中的日期、數量、單價、金額等內容,不同于偽造。
為了證明,工作人員將當票和同號碼的存根擺在柜臺上,指著金額欄解釋:變造者將原本1500元的數額后添加了兩個零。
尚偉有些困惑:自己從未對當票動過手腳呀!可是,很快他就連叫“不好!”這是另一張當票。
畢竟闖蕩江湖多年,他很快就琢磨透了騙子的“高明”技法:在自己典當的同一天,馬上便有騙子走進這家典當行,以1500元的價格典當了一塊低劣的綠松石,拿回當票后便將金額改成了15萬,手中有了兩張當票后,便坐等自己上趕子,等談好價格辦完轉賬后,便將這張不值錢的當票給了自己。
騙局看似很簡單,卻讓尚偉結結實實地栽了進去。
占了半生便宜的尚偉深知,文玩圈里吃了大虧的人,大多只能自認倒霉,因為很難找到有用的證據,自己這次怕是也難例外:他以為風險轉嫁后便沒有風險,他以為陳陽只是個有點窩囊的老實人,殊不知,正是這些穩(wěn)定可靠的表象讓他放松了警惕,一步步墜入深坑,騙子只是將手中的兩張當票換了一下,便將他摔得頭破血流。
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尚偉給陳陽打去電話,他暗自咬牙:就算要不回錢,至少也得罵個痛快??墒墙油娫捄?,陳陽只講了一句模仿他的話:“動錢的買賣,就是親爹老子也得提防!”尚偉的胸口如同被人重擊一拳,連罵人的話都講不出來。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