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劉夢月

12年前，來自冰島雷克雅未克的樂隊Sigur Ros在家鄉(xiāng)附近舉辦了一系列的免費音樂會，這次的巡演被拍成了紀錄片《聽風的歌》。Sigur Ros的音樂現(xiàn)場可以作為冰島人的生活態(tài)度的完美切面。舞臺上的人專注沉醉地演奏著音樂，有小孩把音樂當做BGM放著風箏，有小孩在大人懷里倒果汁，有年輕男孩拿著筆在寫字，大家沉浸在各自的空間，彼此獨立，卻又在同樣音樂里融合，演出結(jié)束后人們互相擁抱。放松、平和，不陌生也不疏離，不熱情也不冷漠，一切都恰恰好。

Sigur Ros的演出現(xiàn)場展現(xiàn)的是表面的日常狀態(tài)，他們極具地域性的音樂能更加精確且深入地表現(xiàn)冰島的氣質(zhì)?？侦`、迷幻、冷峻，像冰島冷冽的風和曠野的冰原，還有冬夜變幻的極光。它的冷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如果晚上關(guān)著燈安靜地聽Sigur Ros，即便聽不懂歌詞，旋律會把音樂內(nèi)在的熱烈情感傳達給你，就像有人說的“那是當一捧雪化在手心后的炙熱”，這就是外冷內(nèi)熱的冰島。

大約在七千萬年前，地球劇烈的火山地震運動創(chuàng)造了這座島嶼，經(jīng)過長久的地質(zhì)活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讓冰川與火山在這一個島上共存，形成了冰島獨一無二的地貌特征。夏夜的陽光、冬季的極光、白色的冰川、藍色的大海、黑色的沙灘、冰冷的風暴、炙熱的溫泉，這里有歐洲最大的冰川和瀑布——瓦特納冰川、黛提瀑布。震撼的自然風光吸引了無數(shù)影視劇在這里取景，《權(quán)力的游戲》中北境取景自斯卡夫塔山、艾林谷取景自辛格維利爾國家公園，《俠盜一號》的天外星球取景自M?rdalssandur沙灘，《星際穿越》中的米勒星球取景自冰島東南部的Máfabót，此外你還能從《黑鏡》《古墓麗影》《白日夢想家》《雷神》中發(fā)現(xiàn)冰島。

冰島民族的誕生是公元九、十世紀的事情，自中世紀的《定居書》記錄了來自愛爾蘭、蘇格蘭等地的維京人移居冰島的歷史。第一個航行至冰島的維京人Harafna-Flroki在極寒嚴冬中，看到了冰島北部的峽灣中的巨型浮冰，就為這座島嶼命名為冰之島嶼，這就是冰島這一名稱的由來。冰島的氣候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樣寒冷，雖然接近北極圈，但是來自大西洋的暖流讓它的冬天更加溫暖，夏天更加涼爽，相比于寒冷的空氣，經(jīng)常發(fā)生的暴風雪天氣才讓人更難忍受。

在火山灰事件和金融危機之后，冰島已經(jīng)漸漸復(fù)蘇，成為了世界性別權(quán)利最平等的國家，最安全的國家、人民幸福度最高的國家、受教育水平最高的國家、人均出版書籍數(shù)目最多的國家。冰島的語言已經(jīng)被完美的傳承了幾個世紀，即便是古老的書籍，他們也照舊能讀。

冰島人口并不多，其中大部分人住在首都雷克雅未克，但他們經(jīng)常待在自己的房子里，暴風雪這種惡劣的天氣在冬天常常出現(xiàn)，這樣的時候更適合在家里看書、寫作，長此以往，形成了冰島人淡然處世的性格和靜思創(chuàng)作的習慣，他們擁有很多屬于自己的時間，自然而然地會探索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冰島的環(huán)境和人文互相影響，他們塑造了彼此。

在冰島的生活細節(jié)

今年是嘉倩在冰島生活的第三年，一切正在熟悉中。她住在冰島的首都雷克雅未克，有安穩(wěn)的工作，她很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時刻，也會在周末跟著當?shù)氐穆眯袌F去探索冰島，對于這里的風景、文化、美食、氣候，她都有自己的理解。

CHIC：談起冰島，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冰天雪地，特別純凈同時也特別冷。能講講你印象中的冰島嗎？

嘉倩：對于我，第一反應(yīng)是會一直住下去，住很久的家。有信賴的朋友，有喜歡做的事情，有一只可愛溫柔的名字叫小虎的貓。起初工作搬來這里，感到不過是北漂去了一個稍微遠點的地方，隨時做好了會回來的打算，但是住下來以后，越久越發(fā)現(xiàn)在這里有了生活，漸漸地，重心在了冰島，特別是養(yǎng)貓和近期自己買房了以后。

哈爾格林姆斯大教堂

CHIC：冰島是人口密度最小的北歐國家，而且冰島人大部分比較靦腆，在這個國家生活，會不會更容易產(chǎn)生孤獨感？你在一個人的時候，通常都會做些什么來排解這種孤獨感？嘉倩：或許是寫作久了，養(yǎng)成了的性格，對我來說在

冰島的孤獨不算特別的嚴重，反而更多的是自在，起初也會希望結(jié)交很多朋友，希望可以熱熱鬧鬧，但是我發(fā)現(xiàn)在冰島大部分人也都不算合群，每個人都獨立地活著，這份自在充滿了吸引力。

一個人的時候，會沿著大海散步，看天空變化的顏色，會去市場買三文魚，到家切片，做壽司，會去小電影院看一場冰島電影，最后一個人在黑暗中離場，當然也會參加集體活動，會去紅十字會當義工，會去學習冰島語課程，會去徒步和露營。

CHIC：冰島是世界上服用抗抑郁藥最多的國家，這里可能連續(xù)幾個月都見不到太陽，每天刮著大風，還經(jīng)常性的收到地震和火山爆發(fā)的警報，似乎不是常規(guī)意義上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你選擇在冰島住下來的理由是什么？

嘉倩：在冰島，沒有自己的世界、沒有愛好，會很難生存下去，真的容易抑郁。天氣不好，四周人們又很靦腆，不會主動找你，一般有事情也都是能發(fā)郵件就避免說話。住下的理由很實際，因為一份工作，長期的全職寫作讓我感到疲憊以后，投遞簡歷來到冰島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很安心，所以也許別人眼中冰島多么的神奇，多么的特別，但是對我來說，更多的是在經(jīng)歷了起起伏伏的狀態(tài)以后，我想在冰島重新審視自己，過著安靜的生活，能夠看看走過的路，和以后的路。

尤其在寫作上，我有了新的變化，對我來說冰島是寫作的好地方，我的新書《獨居冰島的一年》，是每一天寫下的瑣碎的記錄，關(guān)于食物，關(guān)于在雪地走路的聲音，關(guān)于夏天極晝的日照變化。

CHIC：在大家的印象里，冰島人和向往在冰島生活的人，都是懂得享受孤獨的人，你已經(jīng)在這個國家住了2年了，根據(jù)你的體會，冰島人的生活哲學是怎樣的，你的生活哲學和他們的相似嗎？

嘉倩：冰島人很獨立，舉一個小事情吧，很明顯的一件事，他們不做計劃，因為對他們來說，做計劃等于讓時間受到了限制。我以前在荷蘭生活，最好的朋友是荷蘭人，我和她約見面，她總是要拿出一個日程本，圈圈畫畫，然后預(yù)約下禮拜三的晚飯一起吃，在荷蘭就會很有規(guī)劃。但是在冰島，大家都是隨著天氣變化做事，所以有時候出去玩會很突然，看到消息如果不想去，就可以直接說有別的安排，來去很自由，沒有集體的約束。

因為我對集體意識還是會淡漠，甚至很警惕，因為有了集體就會有對于價值觀的綁架，就會有言不由衷。可是在冰島，真的是自在，所以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每個人都可以根據(jù)自己想法去做事，很舒服。我喜歡這種自在，這種不需要撒謊不需要亂找理由給臺階去拒絕的自在。

CHIC：你覺得自己適應(yīng)了冰島的生活節(jié)奏嗎？你的文章里說下班就相當于一天的結(jié)束，和國內(nèi)這些城市相比，這種比較閑適的生活會帶來不安全感嗎？

嘉倩：下班以后，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做飯、見朋友、散步，可能因為自己散漫慣了。尤其是來到冰島之前經(jīng)歷了離婚，那時對于結(jié)婚最大的負面情緒是來自另一方的施壓，“女孩子就要......”“結(jié)婚以后安頓就好了”“因為你是女的所以要付出這些”“大家都是這樣的”所以現(xiàn)在我特別珍惜這樣的經(jīng)濟自由和生活自主。我之前的婚姻才會讓人有不安感，那種無法爭辯的壓抑，那種女性被迫選擇婚姻和家庭。但是在冰島可以找到更好的更平等的一種平衡。安全感是來自內(nèi)心的快樂，是做喜歡的事情，睡前感到一天沒有白活。上班認認真真干活、賺錢、下班去參加各個活動，去看書、做飯、照顧好自己，這種越來越好的感受，在我來到冰島的第一年，帶給了自己巨大的安全感。

CHIC：回想起剛?cè)ケ鶏u的時候，有沒有什么事情會讓你覺得不可思議？

嘉倩：因為冰島只有兩百個中國人，曾經(jīng)我眼中的冰島也很神秘遙遠，哪怕來到這里生活。剛到的時候，每天醒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直到第十個月，我還在問自己真的在冰島了嗎。

CHIC：你在冰島經(jīng)歷過的最糟糕的天氣是什么樣的？

嘉倩：冰島一點也不算冷。相比哈爾濱的零下二十度，冰島最冷也不過零下三四度，和我家鄉(xiāng)上海的冬天差不多，但是又比上海好，因為冰島暖氣又便宜又舒服，冬天是冰島比上海過得好。夏天的冰島涼快，但也有接近20度。

雖然溫度不低，但是氣候惡劣是真的。冬天在黑暗中去上班，暴風雪吹得人走不了路，吹到摔倒也很正常，到了辦公室全身上下都濕透了，風夾雜暴雪刮在臉上很疼。而且這樣的天氣因為常見，所以在冰島不會因為天氣惡劣就全國放假，不然天天放假了。

CHIC：每個人都會有一些自己覺得特別舒服的場景，有些人說風吹動窗簾的時候最舒服，有些人說暴風雨的天氣在家吃火鍋最舒服，讓你覺得最舒服的場景會是什么樣子的？嘉倩：在瀑布邊上的小木屋，冬天裹著毯子，喝著熱

茶。外面很黑，沒有路燈，我們看極光，看銀河，看星空，還可以聽到極光的聲音。這是我來到冰島的第一年，爸媽來探望我的時候，在小木屋一起經(jīng)歷的時刻，至今難忘。

CHIC：冰島的食材挺單一的，你平時做的最多的料理是什么？有沒有朝思暮想但無法吃到的美食？

嘉倩：冰島有很好吃的冰島羊肉，有鮮美的鱈魚，有甜甜的三文魚，有奶香味的牛肉，還有暖棚的非常環(huán)保和有機的西紅柿、胡蘿卜、土豆和黃瓜。雖然選擇不多，但是每一樣都很好吃，所以變著花樣做飯，也是很快樂的事情。我常常會做羊肉手抓飯，做炸鱈魚，做三文魚壽司，做青椒牛柳，土豆咖喱飯。會想念國內(nèi)的豬肉和雞肉，因為冰島的豬和雞沒有國內(nèi)的好吃。

CHIC：你在巴塞羅那生活過一段時間，那里最冷的時候平均氣溫也有10°C了，在我們的印象里，巴塞羅那的人們是熱情似火的，而冰島的人則是像那里的氣候一樣很冷，你覺得氣候真的會影響人們的性格嗎？

嘉倩：絕對會。巴塞羅那會很開朗，冰島更內(nèi)斂，巴塞羅那天氣一直都很好，偶爾下雨天大家也都因為下雨天感到新奇，但是冰島一直天氣不好，想出門都艱難，所以有時會有一些人抑郁，那種很久都不出門的人在冰島很常見，要是又沒有自己的愛好，很容易會不開心。巴塞羅那是我年輕時候生活的地方，那時候我很喜歡夏天，在經(jīng)歷了一些事后，我更喜歡冰島，來到這里生活，我發(fā)現(xiàn)冬天的安靜是我這階段想要的。最近我認識了一些巴塞羅那人，他們在冰島生活，但是還是會懷念巴塞羅那人做事情的方式，比如中飯晚飯的奇怪時間，比如遲到，比如親吻對方，或許是想起二十歲出頭的在巴塞羅那的自己，會感到一份溫情。

CHIC：冰島只有32萬人口，但這里竟然有1000支樂隊，而且冰島的音樂通常都帶有空靈神秘的特征，實驗音樂也占很大比例，你覺得冰島的環(huán)境會影響人們的創(chuàng)作嗎？你的創(chuàng)作風格在你搬去冰島后有變化嗎？

嘉倩：我身邊的人就是這樣，基本上每個冰島人都有一個樂隊。就像我之前說的，如果沒有愛好，很難度過在冰島的生活，他們有很多時間屬于自己，要是不去做點事情，很容易就墮落，這就是為什么冰島也有一部分人群酗酒和吸毒，空虛會帶來抑郁。音樂是一種消遣方式，還有就是看書，在冰島每個人家里都有一個大書柜，紙質(zhì)書在冰島依然受歡迎。冬天暴風雪的時候，在屋里彈琴、看書，再舒服不過了。對于我自己，寫作風格也有了變化，更加內(nèi)斂，雖然冷冷的，但又充滿了對生活的喜愛的小細節(jié)，我想這是冰島帶給我的改變。

嘉倩

上海虹口區(qū)出生長大，2017年3月因工作搬到冰島，生活至今。曾任職英國外交部新聞處，寫作者，已出版《明天我要去冰島》《交換夢想》《我只想成為英雄背后的普通人》等書。

微博：親愛的嘉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