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霞

在某一個清寧的日子里，不經(jīng)意間，會憶起慈寧的祖母，即使她與我別有數(shù)十年，想起的時候，心中還是暖暖的溫和。我想這樣的一份感念，將會伴我此生。

遙想當(dāng)年，那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年代。貧窮與勤勞并存，改革與希望并存。時代的印痕，終是烙在我們成長的情感里。母親一直都是主外勞作，春種秋收，鋤草挑擔(dān)，像家中的英雄，所以脾氣也是暴烈的。我們怕她，她像太陽，喜時，可以陽光曝烈，豪邁奔放；怒時，光芒隱去，電閃雷鳴，風(fēng)狂雨驟。那個年代需要母親這樣的氣概，否則一大家人也許會無法存活。但是，我還是喜歡依賴于祖母的溫和。祖母永遠(yuǎn)像明月一樣的，溫潤、柔和，給予我們生命中最慈祥善良的溫情。盡管我們五姐妹是接踵而至這人世間，祖母都是一樣的視若珍寶，沒有絲毫的嫌棄。在那樣的年代能夠做到如此，確乎是難能可貴的美德。而且以她謙和、善良的人格魅力影響著我們的生命底蘊(yùn)。

祖母喜愛花草。屋后有一塊花園，那是祖母開辟出來的，花園四周用小石塊壘成的，天然而質(zhì)樸。園中栽種的也是極普通的花，夏季的花很雜，什么節(jié)節(jié)高，洗澡花之類的，開得很多，一朵朵的，像綴在綠叢中的花夢。彌散著一點(diǎn)香，就那樣喧鬧的開在陽光的熾烈里。菊花應(yīng)該是最多的，一到秋季，園中熱鬧的是盛開的菊花。各種顏色都有，雪白的最多，其次還有亮黃的、深紅的……形狀也有不同，平展的，卷曲的，絲絲縷縷千層瓣，纏纏繞繞一個秋。這些花都是好種易活的，不怎么需要打理，祖母只是會在忙完家務(wù)活之后的清閑里，拿著一把小鏟刀，給松松土，有時候會施點(diǎn)肥?？粗_花，祖母總是笑盈盈的，臉上的皺紋都是舒展開的?？傆X得有一顆草木之心的人，定是一個善良的人。

除了屋后有花園，祖母在門前還栽著一蓬的月季花，年去歲來，花葉茂盛綠如玉石，花期很長，整個的春夏季都在開花。粉色的花瓣如綢似緞，簇?fù)沓蓤A融和美的朵，像玫瑰，像少女的輕夢。摘一枝，簪花發(fā)間，灰姑娘也可變公主。蜜蜂蝴蝶也是貪戀月季花的艷與香，繞花叢中。記得那些年，年年除夕，吃過年夜飯，祖母總不忘收拾些菜盤底的油湯給月季花施以肥。也不知道是不是油湯的緣故，年年春來，月季花開得總是最美的，粉紅的朵，層疊的瓣，幽淡的香，是那樣美妙的盛開在我生命成長的過程中，到如今仍讓我眷戀，令我懷想。在這一世，還會看到誰家的月季花開，心底一時溫暖，卻終也不是祖母栽種的那蓬月季了。

祖母心思奇巧而靈慧。她喜歡把碎布塊都剪成三角形的樣子，然后一針一線的拼接成不同的物什，什么書包啦，枕套之類的，都是祖母的杰作，色彩與圖案都是極盡豐富。就連祖母的壽衣都是她生前自己縫制的，也不知她在裁剪與縫制時是怎樣的心情。

祖母在閑時更是和善。會講一些她的生平事。她的祖上是開船的，家道殷實(shí)，祖母是家中的獨(dú)女，所以父母憐她更勝，金銀首飾贈她許多，可惜后來皆落于了盜賊之手。祖母曾讀過幾年的私塾，有時，我們好奇地央求祖母寫幾個字看看，祖母也極隨和地拿著鉛筆，以寫毛筆字的姿勢一筆一畫地寫起來，在點(diǎn)橫撇捺間，皆字藏筆鋒。我們則一臉的羨慕，自嘆不如。祖母也總會感嘆自己的筆法不熟練了。

想到我嫁時，是祖母為我哭嫁。常言道：哭嫁為發(fā)。況祖母哭時動心動情，想來一定也是牽腸惹緒，有萬般的舍不得。且是一入圍城深似海，喜也是我，愁也是我。到底是與祖母與過去的家隔著咫尺的距離?；夭坏綇那埃挥袌?jiān)定向前。到如今，哭聲依稀，往事依稀，只留此刻一份悲喜莫定的心思惝恍。

曾經(jīng)祖母為我哭嫁，到后來我為祖母送終，同樣是哭，一則為喜，喜極而泣；一則為悲，悲已入骨。

流光帶走太多，包括那些溫暖而平常的日子，還有寬和慈寧的祖母。

祖母的心中栽有良善花，無爭無求，無怨無怒，勞碌于每一日的煙火流光，予以我們最寬厚溫暖的呵護(hù)。這樣的人生格局，該是怎樣的大智慧。我也愿意以笑點(diǎn)亮四周的黑，讓良善的花朵在心底遍開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