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女畫家：塵埃落定終有情

荷衣蕙帶

黃花梨木的案幾旁，一位素衣少女手握一管羊毫，在宣紙上勾畫淋漓重疊的峰巒，涂抹往來的云煙，她專注的眼神和揮灑自如的姿態(tài)使整個人看起來熠熠生輝。待她畫完，侍女忙遞上一封花箋，言明是別府小姐相約一起賞花詩會的帖子，她看罷只淡淡淺笑，提筆回帖婉拒。

這位女子就是明代女畫家、會稽人士傅道坤。

會稽的傅氏是明代書香世家，傅道坤自幼就勤習詩書，尤其精于丹青，她的性格沉靜，素來不愛熱鬧，只喜沉浸于水墨山水之中，怡然自得。一日日的光陰傅道坤都是以丹青來丈量的，只是她從不將自己的畫作示人，以至于除了家中父母，少有人知曉她的才藝。

等到傅道坤及笄之后，提親的人就紛至沓來，但她一直以自己尚且年幼，想要多陪陪父母為由，謝絕了提親的人。直到范府前來提親，她才露出了嬌羞的模樣，不再言語。她知道范公子是一位品貌俱佳的才子，完全符合她心目屬意的良人標準。

而范府內，范公子也聽聞了母親為自己議婚的消息。因為傅道坤平素的低調，接觸過她的人并不多，范公子只聽說她性格沉靜，姿顏姝麗。畢竟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他沒有完全聽信父母和媒人的夸贊之詞，而是悄悄打聽了傅道坤平素的習慣和行蹤，打算躲在暗處偷偷地相看一下。

那日的晨光熹微，天空一片琉璃色，趕著去寺廟上香的傅道坤一襲湖藍色的衣裙，款步踏上了府中的馬車。只是驚鴻一瞥，佳人嬌若莢蓉般的面龐和嫻雅娉婷的姿態(tài)，就令不遠處的范公子看得有些癡了，直到車馬轔轔絕塵而去，他才緩過心神。

此后，范公子便一心殷切地等待著娶得佳人歸，然而，他沒有料到在和八字時，日者（以占候卜筮為業(yè)的人）卻說兩人命數(shù)不合，不宜結親。盡管范公子一再向父母強調這些純屬無稽之談，父母卻深信不疑，不久后又為他定了另一家的小姐。

這次范府選中的兒媳，被日者稱贊與范公子命數(shù)是天作之合，娶進門之后范府必定會人丁興旺，家宅安康。然而，這位小姐卻在進門不到一年就因病故去。

又成單身的范公子依然念念不忘傅道坤，于是連忙派人打聽了她的近況，得知她仍待字閨中，心中大喜，忍不住和朋友說：“豈赤繩牽定，留待我耶？”在范公子的幾番勸說之下，父母終于不再迷信日者的話，又去傅府再議婚期。

經過上次的風波，傅道坤對婚姻之事已有些心灰意冷，對于前來提親的人一概拒絕，傅道坤的父母看著越發(fā)沉默的女兒甚是擔憂。

這次范府又來議親，傅道坤的父母也很矛盾糾結，既想一口回絕，發(fā)泄一下心中的憋屈，又考慮范公子年紀輕輕已是太學生，將來必定有大好的前程，而他也是唯一讓女兒心動的求婚者。思量再三，他們告知了女兒，讓她自己拿主意。

當時，后花園內梅蕊初綻，一朵朵紅梅傲然挺立，傅道坤正剪下一枝要去描摹，聽到母親帶來的消息，只淡淡地說：“既如此，就應允了吧。”平靜的臉上，不見一絲波瀾。

范公子再見到心儀的傅道坤時，她一襲紅衣，已是自己的新娘。望著平靜安詳?shù)母档览?，范公子雙眸如水，閃著無盡的柔波，他低低地訴說著過往對她的無盡牽掛，直到他說到之前抗爭的無效緊蹙雙眉時，傅道坤眼中才閃過一絲微光，之后又聽到他說起這次費盡口舌才打消父母的顧慮，傅道坤臉上漸有喜色。

日子恬靜安然，一切按部就班。傅道坤自嫁入范府后再也沒有繪畫，她收起畫筆如尋常婦人一樣，照顧公婆，洗手羹湯，很快就得到了婆家人的一致認可。

或許是對第一次議婚仍有芥蒂的緣故，傅道坤與沈公子的相處總有些淡淡的疏離。沈公子對此也有所察覺，為了能讓傅道坤盡快釋懷，他總是盡量旁敲側擊地打聽妻子的興趣喜好，閑暇時陪她品文論詩，瀹茗對弈，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共同語言，不只是做一對夫妻，也做一對精神上的伴侶。

庭中的春華謝卻，湖心有荷風鑒水，日子在一點一滴地變換著季節(jié)的顏色。經過一年多的相處，傅道坤一點點感受著沈公子的呵護憐愛，漸漸地拔除了心頭的那一根梗刺，笑容也愈見明媚。

到了上元節(jié)，沈公子早早就與傅道坤約好一起去看花燈。出門時換了一襲淺色月華裙的傅道坤行動間如風動月華、綽約多姿，細心的沈公子怕夜間風涼又取了一件雪青色鑲雪兔毛邊的披風為她系上，才滿意地同行而去。

燦若星河的街衢，傅道坤一路東走西看全無往日的沉靜安寧，一副小女兒的活潑靈動，范公子含笑相隨，緊緊相扣的十指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這時，不遠處聚集的人群，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等他們到了近處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彩燈的燈帶制作時忘了彩繪，如今正在四處尋找擅長繪事的人來補救。傅道坤遂緩步上前，自薦愿提筆一試。

圍著碩大的彩燈轉了一圈，傅道坤仔細觀察了花燈的款式和八條燈帶的位置，略作思忖，開始潑墨暈彩。一幅燈帶畫完之后，身后響起一陣喝彩聲，她卻恍如未聞，繼續(xù)專注地畫起了第二條燈帶。

燈光淡淡的紅暈打在傅道坤的臉上，溢出水樣的溫柔，沈公子望著她清澈的眼眸、專注的神情，覺得眼前人比畫師筆下的仙娥更美上三分，不由得在心中驚喜，自己的妻子究竟還有多少他未知的美麗。

隨著一幅幅燈帶的繪成，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紛紛打聽繪畫的佳人出自何府，四周贊譽畫好人美的聲音不斷落人沈公子的耳中，他欣喜不已。等到終于畫完之后，沈公子拉起傅道坤匆匆告別了眾人?；饦溷y花似星落如雨，笙歌管弦不絕于耳，兩人攜手而行，傅道坤終于放下了心中最后一點芥蒂。

之后，傅道坤又如在閨中之時一樣每日沉浸于丹青之中，只是如今她作畫時，范公子總會在旁邊殷勤地研膏拂箋，并嘖嘖贊嘆?？吹椒蛐鋈绱讼矏圩约旱漠嬜鳎３诋嬌下淇睢胺陡怠?，表達對范公子的愛意。范公子也常會拿她的畫作請人鑒賞，看過的人都贊她筆意清麗，神色飛動，堪比元代著名畫家管夫人。

隨著傅道坤的名氣越來越大，前來求購畫作的人與日俱增，只是傅道坤依然保留著之前的低調，不肯輕易將畫示人，那些購畫的人只能通過她的妯娌或親友的疏通偶爾得到一兩幅。

女兒出生時，范公子還特意以坤字為女兒取名“隆坤”，這個名字代表著他對妻子的敬重與愛意。在傅道坤的精心培養(yǎng)下，范隆坤也成為明朝著名的女畫家。

月華輪轉，光陰流逝，傅道坤與范公子始終相愛如初。歲歲紅蓮夜時，他們依舊會攜手觀燈，回憶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此際，月色白，簫聲轉，燈花紅，月照人圓。

編輯/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