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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已亭亭

      2019-11-28 02:16林淳一
      花火A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小光孩子

      林淳一

      沈遇言從鐵籠子里鉆出來,腳尖落地,才察覺到自己的腿軟得像面條。

      要不是等在一旁的姑娘手疾眼快地扶住他,他恐怕要丟臉地摔一個狗啃泥。

      “謝謝,謝謝。”他連聲道謝,聲音也不自覺地發(fā)顫。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他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用盡全身的力氣,不動聲色地想把身體的重量從她的手臂上挪走。

      那姑娘倒是沒笑話他,指了指敞著門的鐵籠子,寬慰他道:“第一次坐這個都這樣,我還見過嚇得昏厥的,那模樣,嘖嘖?!?/p>

      “這么說,我還算得上是體面了。”沈遇言松了一口氣,面色蒼白,勉強自嘲道。

      這會兒,他才有精神打量起她來。她穿著整潔的白襯衫加牛仔褲,長發(fā)在腦后簡單地束成一束,額頭飽滿,柳眉杏目,笑起來時有一對深深的梨渦。

      “我叫陳棲意,是來這里支教的老師,你就是沈工程師吧?”她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

      沈遇言點點頭。

      他本來擔心自己一個人來這邊語言上會有諸多不便,現(xiàn)在有陳棲意接應(yīng),好歹不會兩眼一抹黑。

      許是做老師的緣故,陳棲意很健談,聲音也像黃鸝鳥一樣婉轉(zhuǎn)動聽,領(lǐng)路的同時,已經(jīng)將這個村子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就是這樣啦,這里山多,交通不便,留下來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沈遇言心有余悸地回頭望了望鐵籠子,皺眉道:“老人和孩子也坐這個?”

      陳棲意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巍巍高山遮蔽了半邊天空,山谷兩側(cè)陡峭,中間一道像被斧劈就的山溝,其間奔騰而過的河水就是滔滔的金沙江。

      而兩岸唯一的維系,就是那條橫亙其上的土索道。

      那條索道在巍峨的山水間顯得格外纖弱,沈遇言來時就坐在鐵籠子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懸著他的僅有一根鋼索,腳下是怒吼東流的江水,只需向下瞧一眼,立刻就頭暈?zāi)垦F饋怼?/p>

      這與在游樂場里坐海盜船或是過山車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籠子里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從這里掉下去,會直接被水卷走,根本無處打撈。

      陳棲意聽到這個問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答道:“是啊,這還是九幾年時村民們集體修建的?!?/p>

      “那沒有索道之前呢?”

      陳棲意踢了踢腳,努嘴道:“就靠走的,從這邊下山去,過河,再爬上那邊的山,來回兩三個小時總要有的。”

      這也是她聽村里的老人們講的。

      說話間,陳棲意已經(jīng)帶著沈遇言走到了村里唯一的學校。

      “沈工程師,你別嫌棄,方圓幾十里,就這兒的住宿條件最好。”陳棲意就是在這里教書,輕車熟路地推開了一間房的門。

      除了工作上的事,生活上,沈遇言不挑,得過且過。

      他指了指屋里兩張床中的一張,問:“還有人和我一起???”

      陳棲意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她說:“學校里一共兩間房,一間是教室,另一間就是宿舍。”

      “所以?”沈遇言不明所以。

      陳棲意不答,徑自坐到那張床上,雙腿一抬,架在床尾,一只手撐著腦袋,擺了個美人魚的姿勢,朝他眨了眨眼睛。

      沈遇言明白過來,白皙的臉騰地就紅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子里,沈遇言就醒了。

      這床是木頭做的,不是很結(jié)實,一動彈就咯吱響個不停,他必須以極輕的動作,才能在不吵醒陳棲意的情況下起床。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好不容易無聲無息地下了床,他卻在開門時遭遇滑鐵盧。

      老舊的門軸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沈遇言像木頭人一樣立刻僵住了。

      陳棲意揉了揉眼睛翻過身來,就看見沈遇言做賊似的偷眼望她。她覺得他甚是可愛,身上有一種反差萌——明明生得高高大大,在某些方面卻意外地特別容易害羞。

      “沈工程師,早啊。”她的嗓音里睡意濃重,慵懶地笑道。

      沈遇言不敢直視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墻壁上的裂縫,硬著頭皮回應(yīng)了一句,忙不迭地跑了。

      新的一周開始,昨日里還安靜的小學校,今天就回蕩著各種各樣的童言童語。

      陳棲意又賴了一會兒床,才起身收拾好自己和屋子,去灶上煮粥時,她習慣性地倒了一碗米,想了想,好像有哪里不對,才又添了一碗。

      端著粥去操場上找人時,她就看見沈遇言被一群孩子圍著,手忙腳亂,恨不得長八張嘴的模樣,一下就被逗笑了。

      她走過去,一腳一個地把這群“皮孩兒”攆走,才看到黃土地上用樹枝畫的圖案。

      “你畫的這是……橋?”

      沈遇言接過粥,陳棲意還沒來得及提醒他燙,他就快速地喝了一口,被燙得淚花都冒出來了。他吐著舌頭道:“是啊,不過不是定稿,具體的還要等勘探之后才能定?!?/p>

      陳棲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兩個人并肩坐在一方石板上,喝粥的動作整齊劃一。

      沈遇言是個橋梁設(shè)計師,設(shè)計院里接到了這次的任務(wù),他初生牛犢不怕虎,仗著跟副院長關(guān)系好,軟磨硬泡地要來打頭陣。

      按理說,他本不必來,勘探自有地質(zhì)人員負責,他們設(shè)計時只要依靠得到的地質(zhì)數(shù)據(jù)即可。

      但沈遇言覺得,沒到過實地設(shè)計出的橋梁是沒有靈魂的。

      橋梁的靈魂是啥,陳棲意也不知道,也不敢問。填飽了肚子,她就要去給孩子們上課了,臨走前,她忽然問:“沈工程師,你今天要出門嗎?”

      沈遇言點了點頭。

      陳棲意便道:“這邊你不熟,等我上午上完課,下午我陪你出去。”

      她的目光清澈,落落大方,明明是幫助別人,卻絲毫沒有施人恩惠的感覺,沈遇言心下一定,笑道:“好?!?/p>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陳老師,以后,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p>

      陳棲意微微睜大雙眼,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悅,她唇齒輾轉(zhuǎn)地念:“沈遇言。”

      是時,群山蒼翠,飛鳥盤旋,山風繾綣地帶著她的聲音,倏地鉆進了他的心里。

      學校里一共十二個孩子,有大有小,近的就住在山下,遠的在十幾里外的隔壁村。

      老師有兩名,一個是陳棲意,另一個是本土鄉(xiāng)村教師,平時不住這邊,負責教認字和算數(shù),至于其他看起來比較復(fù)雜的科目,就由陳棲意來教。

      上午是給大孩子上的一節(jié)物理課,陳棲意站在掉了漆的水泥講臺上,用粉筆在黑板上畫示意圖,講解壓力與壓強。

      道理淺顯卻抽象,陳棲意口干舌燥地說了半個小時,揚聲問:“同學們,聽懂了嗎?”

      底下是五雙似懂非懂的眼睛和一對帶著笑意的眸子。

      不知道什么時候,沈遇言探進來一個腦袋旁聽。

      陳棲意靈光一閃,說:“我們讓沈老師給大家做一個實驗來演示,大家說好不好?”

      要說力學,在場誰還能比身為橋梁設(shè)計師的沈遇言更厲害呢?!

      沈遇言猝不及防,在一眾好奇的目光里被趕鴨子上架,他想了想,撿了個空的礦泉水瓶,用針豎著戳了三個孔,然后倒了水進去。

      這是一個極為簡單的證明液體內(nèi)部壓強與深度有關(guān)的實驗,三個小孔噴水的水平射程不同,清晰明了又令人印象深刻。

      有了沈遇言的幫忙,陳棲意的這節(jié)課上得很成功。

      下午,另外一名老師過來了,陳棲意就得閑和沈遇言一同出門。

      扎好褲腿袖口,帶好指南針等裝備,兩人撿了兩根棍子當作登山杖,一起進了山。

      他們沒往深處走,就在附近的林子里轉(zhuǎn)悠,沈遇言這處摸摸,那處看看,時不時還掏出小鎬頭鑿些石頭。

      陳棲意看見他的模樣,便問:“沈遇言,地質(zhì)你也懂嗎?”

      沈遇言矜持地點了點頭,道:“略懂?!?/p>

      陳棲意故意揶揄他說:“略懂是懂多少,你是土木工程系的,難不成還修了地質(zhì)專業(yè)的雙學位?”

      她去年剛剛大學畢業(yè),為了被保研,選擇了支教一年,回校后再讀研究生,因此,對于大學里的事情并不陌生。

      沈遇言嘿嘿一笑,意思是被她猜中了。

      陳棲意便開始花式夸贊他是個“學霸”,直把他說得面紅耳赤,可他又不能捂住她的嘴,只得轉(zhuǎn)移話題道:“陳棲意,那邊有許多蘑菇呢?!?/p>

      昨夜下了一陣小雨,腐葉下便長出了許多顏色各異的蘑菇。

      沈遇言難得興致勃勃,撩起外套下擺做兜,陳棲意摘了蘑菇往里放,兩個人且行且摘,陳棲意垂下眼簾,忽然嘆了一聲。

      “其實,不瞞你說,我經(jīng)常在想,這些孩子有的會一輩子待在大山里種田放羊,我教給他們的這些知識可能永遠都用不上,究竟有什么意義呢?”

      沈遇言聽了,卻鄭重地說:“有意義的?!?/p>

      陳棲意仰起頭,注視著認真的沈遇言,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身上卻還保留著某種少年人的堅持與執(zhí)著,一雙眼睛里像是有著生生不息的光。

      他說:“等我把這座橋設(shè)計好,等施工隊建造完畢,等這些孩子終有一天走出去,去往更廣闊的世界,你教他們的知識,一定可以派上用場。”

      陳棲意順著他的話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景象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但只要耐心等待,那一天終將會到來。

      陳棲意是被孩子們的聲音吵醒的。

      她透過窗戶望出去,操場上,沈遇言被團團圍住,孩子們對他之前做的實驗特別感興趣,紛紛嚷著央求他再做幾個。

      沈遇言為人一貫溫柔,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隨手撿了些物件擺弄,一邊演示,一邊講解。孩子們像看魔術(shù)似的,發(fā)出一陣陣的驚呼聲。

      陳棲意蜷著腿抱著被子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微微翹起,清晨柔和的陽光里,他坐在小馬扎上,后腦勺的頭發(fā)也不知道怎么睡的,豎起一撮,在風中左右搖擺。

      于是,陳棲意起床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住沈遇言的腦袋,用沾濕的梳子梳他那一縷“呆毛”。

      沈遇言嚇了一跳,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這時,陳棲意一邊給他梳頭發(fā),一邊對一群孩子說:“玩夠了回去上自習,別總在這煩沈老師。”

      有個膽大的孩子舉手問:“陳老師,沈老師是你說過的‘物理學家嗎?”

      陳棲意便笑道:“不是,沈老師是橋梁設(shè)計師?!?/p>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但有的孩子太小,沒有概念,便問橋是什么樣的,立刻有嘴快的孩子說:“橋就是一種‘索道,上面可以跑小汽車、公交車、卡車,什么都可以跑?!?/p>

      會舉一反三的孩子接口說:“驢車也可以跑!”

      話音剛落,引來哄堂大笑。

      這天的午飯輪到陳棲意掌勺,后來,他們又去林子里采了好幾次蘑菇,剛好配上臘肉炒一盤香噴噴的菜。

      沈遇言自告奮勇地幫忙生火,然而,實在缺乏經(jīng)驗,在火生起來之前,自己就被嗆得不行了,臉上一道道黑色的印記,像只大花貓。

      陳棲意笑得前仰后合,推著他去洗臉,等他洗干凈回來,手腳麻利的陳棲意已經(jīng)盛好飯菜了。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兩個人坐在屋檐下,身邊是一排孩子,山中不知日月,轉(zhuǎn)眼沈遇言到這里已經(jīng)有半個多月了。

      吃著吃著,沈遇言發(fā)現(xiàn)不太對勁。

      他拿手肘搗了搗陳棲意的胳膊,低聲問:“為什么我碗里的肉這么多,你碗里沒有肉?”

      陳棲意啊了一聲,說:“我的吃光了啊?!?/p>

      沈遇言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卻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兒,開始一筷子一筷子地把自己的肉夾了一半到她的碗里。

      “干什么?”

      “能者多勞,該多吃一點的是你。”沈遇言悄聲說。

      陳棲意每天晚上要備課,白天要上課,還要燒飯和打掃衛(wèi)生,沈遇言雖然也幫她做了許多,但相比起來不值一提。

      孩子們在一旁,兩個人不好有大動靜。陳棲意戳著碗里的飯,咬唇半晌,借著雨聲,傾過身去小聲地問:“干嗎這么關(guān)心我?”

      她的氣息像初春的柳絮,拂在他的耳畔,又癢又酥,他的皮膚從耳朵開始,似落入水中的朱砂慢慢暈染擴散,一寸一寸地紅到了脖頸。

      山里的夜寂靜如水,無邊的月色爬過窗戶,跑到屋子里來。

      沈遇言躺在床上,就著小臺燈讀一本書,陳棲意備完課,洗漱過,哈欠連天地要睡覺,他便也合上書,關(guān)了燈。

      朦朧的黑暗里,沈遇言睜著眼睛,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半晌,也沒睡著。

      “陳棲意,你睡著了嗎?”他側(cè)過身,一只胳膊枕在腦下,望著她的方向。

      陳棲意睡意濃重地嗯了一聲。

      沈遇言失笑,這到底算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他猶豫著,過了幾秒,陳棲意深吸了一口氣,驅(qū)散了一些困意,也轉(zhuǎn)過身來,問:“怎么了?”

      沈遇言頓了頓,才說:“我是想問問小光的事?!?/p>

      今天放學時,沈遇言被班里一個叫作小光的孩子拉住,他支支吾吾地問橋什么時候能建好。

      沈遇言想了想,從勘測到繪圖再到施工完成,怎么也需要兩年左右。

      陳棲意聽完,徹底精神了,她嘆了口氣,解釋道:“他應(yīng)該是想到了他的奶奶?!?/p>

      小光的奶奶今年七十多歲了,腿腳不便,心臟也有毛病,兒子在沿海城市打工,一年也回不來一次,就剩她和孫子小光相依為命。

      “小光的奶奶半年前犯了一次心臟病,只能在村里的衛(wèi)生所開些藥,他大概想,如果橋建好通了車,奶奶就可以坐車去城里的醫(yī)院治病了?!?/p>

      陳棲意鼻頭發(fā)酸,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沈遇言聽了,久久沒有出聲,心里像壓了一塊大石一般沉甸甸的。

      “睡吧。”半晌,沈遇言嘆息似的說。

      山月不知心里事,此懷擬向何人說。

      第二天一早,陳棲意就看見沈遇言坐在屋檐下,用一把小刀削木頭。

      他把木頭削成薄薄的、有韌度的一片片,又極有耐心地用砂紙一點點打磨掉細刺,在涼爽的清晨里就出了一腦門的汗。

      “沈遇言,你在做什么?”陳棲意不解。

      沈遇言抬起頭,神秘兮兮地說:“先不告訴你,后面你就知道了?!?/p>

      陳棲意嘁了一聲,剛要去煮飯,村支書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校門口。

      沈遇言聽不太懂濃重的鄉(xiāng)音,還是陳棲意翻譯了,他才明白,原來是地質(zhì)隊的人今天到達,通知他接應(yīng)。

      沈遇言興奮地跳起來,像沒頭蒼蠅一般踱步搓手,和陳棲意商量接下來的安排。

      地質(zhì)隊來了七個人,六男一女,這樣一來,明顯是讓女隊員來和陳棲意住在一起比較方便。

      沈遇言這樣提議了,陳棲意沒有反對。

      一切安排妥當,思緒突然斷了,兩個人忽然無話可說了起來。

      陳棲意仰著頭和他四目相對,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怎么,舍不得我?”陳棲意故意逗弄他,果然,他的目光一下子閃爍起來,他側(cè)過頭去,她便跟著挪過去看他,他側(cè)到另一邊,她就湊到另一邊。

      最后,沈遇言氣急了,轉(zhuǎn)過身去,說:“才沒有?!?/p>

      “真沒有?。磕俏易呃??!标悧庹f著,轉(zhuǎn)身就走,毫不留戀的樣子,可是還沒走出兩步,衣服的袖口忽然一緊。

      她低頭一看,便笑了,那雙漂亮的畫圖的手,猶猶豫豫地扯住了她。

      沈遇言忽然不在這里,陳棲意還真有些不適應(yīng)。

      她已經(jīng)習慣了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他的身影,仿佛看到他,才看到這一天里的第一縷陽光。

      地質(zhì)隊的隊員們很忙,時時一整天見不到人,陳棲意倚在床頭心不在焉地翻一本詩集,同屋的隊員回來了,她終于坐了起來。

      “打擾你啦?”

      反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有,躺不住了,我出去走走。”

      這夜無星無月,是以,才七點多,天就黑透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味道,陳棲意打著手電筒,沿著狹窄的山路慢慢地走,遠處稀稀落落的燈火幾點,是山下的人家。

      走著走著,拐了個彎,她就瞧見不遠處也有一道手電光,晃晃悠悠的,朝她的方向靠近。

      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看不清晰,但陳棲意的心毫無預(yù)兆地、猛烈地跳動了一下,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踩得碎石咯吱咯吱響。

      對方似乎也有同樣的心思,不消片刻,離著還有十幾步時,終于看清了彼此的臉。

      陳棲意站在原地,心里像憑空生出一片海,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拍過來,她忽然就哭了。

      她想起曾經(jīng)看到的一句話,最幸福的事莫過于你想著那個人,而那個人也想著你。

      沈遇言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手足無措地去擦她的眼淚,同時用像對走丟的小朋友說話的語氣,溫聲地說:“哭什么呀?”

      陳棲意覺得丟臉,這么大的人了,還因為這點事就哭鼻子,真是太沒有形象了,可她淚眼模糊地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他也沒有任何取笑她的意思。

      他的眼眸溫柔而專注,她的影子仿佛映在歷歷星河里,斗轉(zhuǎn)星移也不曾改變。

      這一場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但一場雨停了,另一場雨卻不期而至。

      豆大的雨點砸下來,陳棲意愣了愣,沈遇言反應(yīng)快,連忙脫下外套罩在兩個人的腦袋上。這一帶,他們采蘑菇時也來過,附近有個山洞,剛好可以避雨。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鞋子上沾滿了泥,卻笑得開心。雨聲響徹天地,山洞口雨幕如織。后來,沈遇言每逢雨夜都會想起這一晚,這場鋪天蓋地的雨和只要側(cè)過頭就能看見的人。

      翌日,沈遇言就要和地質(zhì)隊一起離開,他們還是會在這一帶勘探,只是不會再回來住。待勘探完畢,他將會直接回到遠在武漢的設(shè)計所。

      臨走前,他上山來和陳棲意告別。

      才剛走到操場,沈遇言就見陳棲意風風火火地從教室里走出來。他連忙截住她,問怎么了。

      陳棲意目光哀痛,說:“我得去看看,小光的奶奶去世了?!?/p>

      小光今天沒來上學,她聽班里的同學帶的口信才知道。

      沈遇言捧著個紙盒子,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們走得快,遠遠就見一座零落的小院門口掛著白幡,附近的村民都來幫忙辦喪事,陳棲意在堂屋里找到了小光。

      他跪在地上,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木然地盯著地面,聽到陳棲意的聲音,他才緩緩以回敬吊唁賓客之禮,端端正正地朝他們磕了個頭。

      奶奶是昨夜離開的,心臟病突發(fā),來勢洶洶,小光冒雨請村診所的醫(yī)生回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

      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盡管留戀,盡管不舍,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孫兒一直盼望的那一刻。

      沈遇言說不出話,言語在生死面前顯得那樣蒼白,他只輕手輕腳地打開紙盒,取出一座用木片搭成的模型大橋。那些木片以精妙的手法搭在一起,互相借力支撐,形成了一座形狀完美的拱形橋。

      沈遇言原本是打算把模型送給學校的,現(xiàn)在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走上前去,輕輕地把模型供放在靈前,注視著黑白相片上面相慈和的老人,只愿生時無路可走,去后有橋可行。

      沈遇言離開后,陳棲意又恢復(fù)了從前的生活。

      只不過,閑下來時,她會坐在沈遇言常坐的地方發(fā)呆,望著奔流的江水,一怔就是半晌。

      金沙江是長江一段上游的別稱,這條號稱中國第一大河的江水,自沱沱河而始,至崇明東海,蜿蜒綿延,貫穿十余座城市,其中就包括武漢。

      她總是想,這下真的成了古人說的“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了。

      時近六月中旬,距離陳棲意離開的日子也不遠了。

      她給孩子們上完了最后一節(jié)課,卻久久都說不出“下課”兩個字。她望著講臺下一張張?zhí)煺娴哪?,躊躇許久,哽咽著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

      孩子們反應(yīng)各異,大一些的眼眶立刻就紅了,小一點的還在問:“陳老師,你要去哪里呀?”

      陳棲意走下講臺,在那個孩子的身邊蹲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輕聲說:“老師要回北京了,還記得嗎,老師講過的,北京是我們國家的首都呢?!?/p>

      這個詞對他們而言,意味著繁華莊重,亦代表著遙遠與不可及。

      人生何處不聚散,但孩子們不懂,他們只明白自己無法接受分別,有孩子哭著問她:“陳老師,你走了,我們怎么辦呀?”

      陳棲意揉了揉潮濕的眼睛,這個問題,她也曾經(jīng)問過沈遇言。

      那是在他離開前,她把他送到索道處,山風獵獵,地質(zhì)隊的隊員們分批坐進鐵籠子里,回到對岸。

      沈遇言是最后走的,這次他并不覺得害怕了。

      他遠眺萬里山河,這人間有繁華勝景,也有荒蕪的村落,如果沒來過這里,如果只是待在設(shè)計院里畫圖,他或許永遠也不明白橋梁的意義。

      那不僅僅是一座橋,更是輸送教育和醫(yī)療以及世間一切資源的紐帶。

      孩子們都很舍不得沈遇言,陳棲意知道自己也即將離開,便道,若是自己也走了,這些孩子們可要怎么辦呢?

      沈遇言明白她的失落與猶豫,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陳棲意,一個人的力量是微弱的,有時候做成一件事,是需要許多人共同努力,甚至需要跨越歲月,用幾代人的光陰來達成?!?/p>

      “我相信你離開以后,還會有別的許多人來,他們會像你一樣真心對待這群可愛的孩子。我覺得,只要把這份心意接力下去,努力和時間一定會結(jié)出果實。”

      他說得那樣堅定,陳棲意忽然就不再迷惘了。

      陳棲意背著行李離開時,孩子們在學校門口,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地為她送別。不知是誰起的頭,他們唱起了一首她曾經(jīng)教過他們的《喀秋莎》。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兩年后。

      橫跨金沙江的大橋正式竣工,這是一座混凝土廂式橋,全長二百一十六米,橋?qū)捔c一二米,像巨人的肩膀,堅固且優(yōu)美。

      剪彩那天,沈遇言回到了這里。

      山依舊,水依舊,孩子們熟悉的面孔依舊,唯獨不見了陳棲意。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問陳老師怎么沒來,沈遇言惆悵地低了眉,說:“我也……不知道。”

      事實上,在索道分別時,那個越來越遠的揮著手的身影,就是她在他記憶中留下的最后印象,那之后,他再也沒收到過她的消息。

      明明他們曾經(jīng)互相交換過電話號碼,他還記得,她珍而重之地將寫著他電話號碼的字條放進錢包里,約定一回去就會給他打電話。

      可是,整整兩年,七百多個日夜,他的手機從不關(guān)機,陳棲意卻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杳無音信。他也曾給她打過電話,可得到的回答一直都是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告訴他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他一直在等,可總是忍不住艱難地想,北京和武漢兩個城市,總?cè)丝谟腥Ф嗳f,浩渺的人海里,他們就像兩顆微小的塵沙,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法再次相遇了。

      抱著渺茫的希望,他來參加了大橋的剪彩典禮。他覺得如果陳棲意知道這個消息,或許也會回來看上一眼,可是,現(xiàn)實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他的指望又一次落空。

      當年的孩子們長大了許多,圍著他說個不停,忽然有個孩子拍了下腦門,說:“沈老師,我想起來了,陳老師曾經(jīng)寄了一封信回來,信上說如果見到你的話,就交給你?!?/p>

      仿若一聲驚雷炸響,沈遇言聞言,心臟控制不住地狂跳起來。

      清爽的山風從窗戶鉆進來,吹動著信紙的一角,上面印著的淺色花朵,像是山野間最倔強、最頑強的夏至草。

      信上是熟悉的陳棲意的字跡,上面寫了她的聯(lián)系地址是北京的一所大學。

      沈遇言將這個地址牢牢地記在心里,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那感覺就像迷失在大海上的船只忽然看見了一座燈塔,像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片綠洲。

      他根據(jù)地址尋到那所大學時,正趕上畢業(yè)季。

      綠草茵茵,穿著碩士服的同學滿面笑容地坐在上面,陳棲意舉著相機,說:“三、二——”

      然而,那個“一”遲遲沒有說出口,同學們姿勢擺得累了,便催她,她卻緩緩地放下了相機。

      方才在鏡頭中看到的人,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不遠處,他穿著一身休閑西裝,雙手插在口袋里,笑意盈盈如盛大的春光。

      這場陰差陽錯的真相,在陳棲意吞吞吐吐的解釋里,沈遇言終于全部得知。

      當年離開村子時,陳棲意先是坐索道,然后乘驢車,再轉(zhuǎn)大巴,好一番折騰才坐上了火車。

      這一路太過勞累,上了火車已是晚上,她爬上臥鋪,不需要一會兒就睡著了。醒來覺得渴,她準備掏錢買水時,才發(fā)現(xiàn)錢包被偷了。

      錢包里的錢并不重要,對她而言,最為要緊的是沈遇言的電話號碼。

      但是,偌大的火車,她要找回來談何容易,到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陳棲意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自己的手機充電,看上面有沒有沈遇言的消息或來電,然而,令人崩潰的是,因為太久沒交話費,她的手機號碼變成了空號,并且已經(jīng)被運營商正式收回,無法補辦了。

      陽光透過樹葉落下來,映出斑駁的影子,陳棲意知道一切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她不好意思地揪著碩士服的衣袖,偷偷抬眼看向沈遇言。

      沈遇言哭笑不得,想了想,問:“如果我沒回村子里,看不到信,你準備怎么辦?”

      陳棲意咬著唇,臉頰微紅,一只腳尖碾著地面,說:“我已經(jīng)找好了武漢的工作?!?/p>

      ——只要在同一座城市里,不管千萬人潮擁擠,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編輯/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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