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葦
話說元代畫家趙孟頫(fǔ)曾經(jīng)辭去官職,獨自一人,背起行囊,游歷天下河山。
他雇了小船,沿長江溯源而上。一路奇山美水,巫山云雨、夔門滟滪教他贊賞不已。但他沒有停留,繼續(xù)逆流追溯,去到了戎州。
離船上岸,已是早春時節(jié)。春寒料峭,水土不服,他病倒在一家客棧里。每日請醫(yī)問藥,不知不覺,花光了所有的盤纏。
一日,客棧老板催他結(jié)賬,算盤“噼里啪啦”一打,竟已欠下三十兩銀子。
趙孟頫沒有法子,只得掙扎著爬起身,振作精神,鋪開畫紙,吃力地畫成一幅《臥馬圖》:“你拿這幅畫到丹青街,賣三十兩銀子,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p>
客棧老板看著可笑,心想就算真有一匹好馬,最多賣二十兩,你胡亂畫這么幾筆,想要三十兩銀,真是異想天開。但是,他蠻有涵養(yǎng),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只喚來個店小二,教他找來一支竹棍,把那張《臥馬圖》掛起,拿到丹青街去賣。
畫兒亮出來,圍上來一群人。大伙兒議論紛紛,有說畫得好,有說畫得壞??墒悄?,一問價錢,聽說要三十兩銀,個個吐出舌頭,散去了。只有一個清瘦老者,一直站在畫前,看了又看,總不肯離去。
店小二問他:“你要買這畫嗎?”
老者說:“這畫么——馬是好馬,可惜是匹病馬,不值三十兩銀?!?/p>
“哦,那你給多少?”
“十兩,賣不賣?”
擺了半天攤子,腹中已饑餓,那店小二想,這么一幅破畫兒,能賣十兩銀也就不錯啦!于是一手交錢,一手交畫,生意做成了。
且不說老者喜滋滋拿那畫兒賞玩,只說那個店小二,樂呵呵跑回客棧,去到趙孟頫的病床前:“客官,你的畫兒果真值錢,賣了十兩銀子哩!”
“怎么,才十兩?”
“對,那個買畫的人說,馬是好馬,可惜是匹病馬,不值三十兩銀……”
“病馬?”
“嚯”一聲,趙孟頫從病床撐起,顧不得自己久病力弱,氣呼呼卷起袖管,鋪開五尺長的宣紙,潑墨揮毫,不多久,一匹駿馬揚蹄騰跳,躍然紙上??蜅@习搴偷晷《瓷盗搜?。趙孟頫累出一身虛汗,他氣喘吁吁對店小二說:“你,你再上丹青街去,這回,這回一定要賣三十兩白銀,一錢不能少!”
那店小二聰明,當即把那《奔馬圖》裝裱一番,又用竹棍子掛起,拿到丹青街去?!侗捡R圖》一亮出,大伙兒又紛紛圍過來,那位清瘦老者又來到畫前,久久佇立,不肯離去。
“你要買么?”店小二說,“畫畫兒的客官說,這幅畫定要賣三十兩銀子,一錢也不能少!”
老者搖頭嘆息:“唉,這馬兒么,畫得蠻好,可惜是匹怒馬——對了,為什么定要賣三十兩銀?”
“說來話長——”店小二把趙孟頫如何病倒在悅來客棧,如何請醫(yī)吃藥,如何欠下三十兩銀子食宿費的事兒,一五一十講給清瘦老者聽。
“原來如此。但這是匹怒馬,不值三十兩銀。我出二十兩買它,如何?”
店小二見沒有別人要買,也就答應(yīng)下來:“行?!?/p>
賣了畫,他興沖沖跑回悅來客棧:“客官,畫兒賣出去了,這回賣得二十兩銀子!加上《臥馬圖》的十兩銀,剛好夠抵欠債啦!”
趙孟頫說:“我不是要你定價三十兩嗎?”
“那人說,你的馬兒畫得蠻好,可惜是一匹怒馬,只值二十兩銀?!?/p>
趙孟頫沉默下來。過了好久,他自語道:“沒想到這山野邊陲之地,竟然有畫中知己——可惜沒有緣分跟他結(jié)識?!?/p>
話音剛落,就看見大門外抬進來兩頂轎子,有人朗聲問道:“畫馬的先生是住在這里嗎?”
客棧老板連忙出外迎接:“對,對!貴人請進。”
一位清瘦老人走入客棧,他銀須白發(fā),風(fēng)度翩翩,來到趙孟頫面前:“你便是畫馬的人?”
趙孟頫施禮回答:“學(xué)生便是。”
“我想請你畫一幅《龍馬圖》,不知肯不肯屈尊住到寒舍,養(yǎng)精蓄銳,讀書作畫,繪制佳作?”
“古時候鐘子期聽琴,知伯牙高山流水,今日老先生觀畫,知我病我怒。如此畫中知己,真是千金難求。老先生邀我作畫,豈能不應(yīng)允呢?”
當下趙孟頫結(jié)了欠賬,收拾好行囊,上了轎子,跟隨那位老先生回家。他安住在老先生家中,兩人談書論畫,見解總相通相近,性情十分投契。沒過多久,趙孟頫的風(fēng)寒病痊愈了。他恢復(fù)了健康,只覺神清氣爽,一日清晨,他鋪開畫紙,提筆畫了一匹馬。
那馬兒在風(fēng)雨中馳騁,像游龍一般矯健。
老人不由得擊掌贊美:“元氣豐沛,精神抖擻——這才是價值千金的龍馬??!”
注:趙孟頫,南宋末至元初著名書法家、畫家、詩人,與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quán)并稱“楷書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