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 暢 王 心(.渤海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遼寧 錦州03;.天津大學(xué)外國語言與文學(xué)學(xué)院,天津300350)
Auld Lang Syne 是蘇格蘭民族詩人羅伯特·彭斯的佳作。該詩經(jīng)人譜曲,于1940年成為美國著名愛情電影《魂斷藍橋》(Waterloo Bridge)的主題曲,從此聲名遠揚。在許多講英語的國家和地區(qū),人們通常在跨年夜演唱這首歌。這首歌寓意告別過去和迎接新的開始,所以也被廣泛運用于送別、葬禮、畢業(yè)典禮、童子軍運動等場合。目前,這首歌已被翻譯為多種語言,在世界各地廣為流傳。由于其五聲音階符合許多亞洲國家使用的音階,因而也極大地促進了它在東方國度的傳播。
在中國,鄧映易的漢譯本《友誼地久天長》是一首家喻戶曉的歌曲。從音樂傳播的角度來看,該譯本無疑是成功的,但是從文學(xué)和翻譯的角度看,其他譯本也各有千秋。本文回顧Auld Lang Syne 在中國的譯介,并選取其最具代表性的三個漢譯本,從時代背景、譯者主體性和語言使用三個方面進行比較研究,以探索經(jīng)典作家作品的研究和重譯在尋求文化共通性和跨文化交際方面的意義。
彭斯詩歌在中國的譯介始于20世紀初,但是“就翻譯次數(shù)看,A Red,Red Rose 是民國時期最受譯者歡迎的彭斯作品(其次是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1]依據(jù)所得資料,Auld Lang Syne 這首詩在中國的首個漢譯本出現(xiàn)在1922年6月《湘君》季刊第1 號。譯者吳芳吉共發(fā)表彭斯譯詩10 首,其中包括Auld Lang Syne 的漢譯本《久別離》。1926年9月,這10 首詩轉(zhuǎn)載于《學(xué)衡》雜志第57 期。1944年,袁水拍雖翻譯出版彭斯詩集《我的心呀,在高原》,但并未收錄Auld Lang Syne 一詩。
“1949年以后,工農(nóng)社會主義制度建立。彭斯被視為農(nóng)民詩人的認知傳統(tǒng),再次煥發(fā)出強大的生命力,學(xué)界對彭斯的認識也愈加豐滿?!盵2]1958年,鄧映易將這首詩譯配為《友誼地久天長》,收錄于《外國名歌200 首》。1959年,彭斯誕辰200周年之際,其詩歌在中國的譯介再次獲得生機,王佐良譯著《彭斯詩選》和袁可嘉譯著《彭斯詩鈔》分別出版,均收錄Auld Lang Syne這首詩的漢譯本《往昔的時光》和《舊日的時光》。此后,除這兩位譯者的譯本再版外,對這首詩的漢譯再次陷入沉寂。2007年,屠岸選譯《英國歷代詩歌選》收錄彭斯詩歌8 首,包含Auld Lang Syne 漢譯本《長久的友誼》。2016年,李正栓譯著《彭斯詩歌精選(英漢對照)》在彭斯逝世220周年出版,包含Auld Lang Syne 漢譯本《過去的好時光》。
整體看來,Auld Lang Syne 的漢譯呈現(xiàn)出明顯的時代性特征,且主要集中在20世紀50年代。雖然《友誼地久天長》這首歌在中國保持著一定的影響力,但是對這首詩的譯介研究卻有待進一步深入。
回顧Auld Lang Syne 的六個漢譯本,可大致按時間順序?qū)⑵浞譃槿悾阂粸?922年吳芳吉的文言體譯本;二為1958年鄧映易的譯配本;三為1959年及之后的自由體詩譯本。具體來看,每個譯本又有其獨特之處?,F(xiàn)選取每一類別譯詩一首,分別從時代背景、譯者主體性和語言使用三個方面進行比較研究。
1.吳譯本時代背景
吳芳吉(1896-1932),字碧柳,我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的詩人、文學(xué)評論家、教育家,代表詩作有《婉容詞》《護國巖詞》等。吳芳吉的詩歌創(chuàng)作以文言為主,按內(nèi)容可大致分為政治詩、親情友情詩、寫景敘事詩等。在詩學(xué)主張方面他認為,“只要他是:1 達意、2 順口、3 悅目、4 賞心的作品,便是一首正大光明的詩。”[3]在他看來,詩歌創(chuàng)作是感情的產(chǎn)物,既然感情無文白之分,那么詩歌語言的使用也文白皆可。
“1922年1月,由梅光迪發(fā)起、吳宓主編的《學(xué)衡》雜志創(chuàng)刊于南京的東南大學(xué)?!盵4]“學(xué)衡派”匯集了梅光迪、吳宓、胡先骕、湯用彤等學(xué)者。他們采取文化保守主義立場,與新文化運動主將李大釗、胡適、魯迅等人論戰(zhàn)。值得注意的是,“學(xué)衡派”并非否定新文化,也并不排斥西學(xué),而是大力推介英國浪漫主義詩歌,并“用舊體格律翻譯了大量詩歌作品,構(gòu)成中國現(xiàn)代翻譯文學(xué)史上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5]。
吳芳吉和吳宓同為清華留美學(xué)堂學(xué)童,兩人自年少起建立了長達一生的友誼。“作為吳芳吉長期的贊助者和支持者,吳宓扮演了吳芳吉‘精神教父’的角色?!盵6]在《自訂年表》中,吳芳吉曾回憶吳宓對自己的指導(dǎo),“以某之性情身世與彭士(Robert Burns)相近,命即熟讀精求?!盵7]吳宓和吳芳吉都喜愛彭斯的詩歌。吳宓說,“英文詩中,以彭士(Robert Burns)之詩,最為自然。”[8]吳芳吉則說,“吾讀彭士之詩,愛其質(zhì)樸真誠,格近風(fēng)雅,纏綿悱惻,神似《離騷》?!盵9]1922年2月,應(yīng)吳宓之請,執(zhí)教于長沙明德中學(xué)的吳芳吉創(chuàng)辦《湘君》,與吳宓任主編的《學(xué)衡》雜志在精神上相互呼應(yīng)。同年6月,吳芳吉在《湘君》季刊第1 號發(fā)表《彭士列傳》,并刊登彭斯譯詩10 首。
2.鄧譯本時代背景
鄧映易1920年出生于北京,曾就讀于輔仁大學(xué)、燕京大學(xué)和上海國立音專。新中國成立后,她先后在上海音樂工作團、北京中央歌舞團和中央樂團任女高音聲部長和獨唱演員。自1957年起,她譯配了包括《歡樂頌》《鈴兒響叮當(dāng)》在內(nèi)的一千余首外國歌曲和二百余首中國歌曲。作品涉及國家多,體裁題材類型廣。
在我國,歌曲譯配始于清朝末年。五四運動之后,大量外國歌曲通過歸國留學(xué)生、外國傳教士、外國僑民等途徑被譯配到我國。新中國成立后,外國歌曲譯配進入新階段,大量歌曲刊物相繼刊載譯配作品,一些民營書店還出版過蘇聯(lián)歌曲集,以迎合大眾學(xué)習(xí)俄語的熱潮。1954年,我國第一家國營音樂出版社(“人民音樂出版社”前身)成立,大大推動了外國歌曲的譯配工作。在翻譯出版的歌曲集中,“影響最為廣泛、最為深遠的是音樂社1958年推出的《外國名歌200 首》和1959年推出的續(xù)編”[10],這兩本集子共收入世界各國歌曲四百五十余首,參與譯配的人一百多位。這本書在當(dāng)時廣受歡迎,累計印數(shù)幾十萬冊,音樂愛好者幾乎人手一本。
由于當(dāng)時外國歌曲在選題計劃中占比很高,出版社便組織約請了一大批譯配工作者,鄧映易就是其中之一?!?957年,鄧映易在中央樂團工作期間,開始譯配大量的外國歌曲,為祖國的歌曲譯配事業(yè)填補空白”[11]。在《外國名歌200首》中,鄧映易譯配了包括彭斯詩歌《友誼地久天長》《我心懷念高原》在內(nèi)的51 首英美歌曲。時至今日,仍然廣為傳唱。
3.李譯本時代背景
李正栓長期致力于英美詩歌研究及中英詩歌互譯、譯評,科研成果豐富,出版多部鄧恩研究、文藝復(fù)興時期詩歌研究、美國詩歌研究等方面專著和英美文學(xué)教材,發(fā)表多篇鄧恩研究、彭斯研究、文藝復(fù)興時期詩人研究和翻譯研究方面的文章。近年來,除《彭斯詩歌精選(英漢對照)》(2016)外,他還翻譯出版《水樹格言》(2017)、《國王修身論》(2017)、《毛澤東詩詞精選精譯》(2018)等譯著。
2014年底,李正栓受國家留學(xué)基金委派遣到英國斯特靈大學(xué)做訪問學(xué)者。為了繼承袁水拍、王佐良、袁可嘉等前輩的遺志,他繼續(xù)譯介彭斯作品,并滋養(yǎng)中國民歌。他“廣泛搜集資料,仔細研讀,就某些問題請教專家,并進行翻譯”[12]。通過與斯特靈大學(xué)、格拉斯哥大學(xué)一些專家的探討,他對蘇格蘭文學(xué)和彭斯詩歌有了更為深入的理解。他把選文注釋給英國教授審讀,把譯文給精通英漢雙語的專家征求意見,深入研究,嚴謹翻譯。較之前人的譯本,他的語言使用更加平實,感情表達更為直接,不僅有利于讀者閱讀和賞析,更有利于增進兩國文化間的交流。“他還于2015年春天在蘇格蘭文學(xué)研究重地格拉斯哥大學(xué)做了一次有關(guān)彭斯詩歌漢譯的報告,受高度好評”[13]。
2016年是彭斯逝世220周年,李正栓出版了《彭斯詩歌精選(英漢對照)》。該書選譯彭斯詩歌108 首,以英漢雙語的形式呈現(xiàn),把彭斯在中國的譯介推向了新高度。2016年6月,鑒于李正栓在傳播蘇格蘭文學(xué)和中英文化交流中所作出的貢獻,斯特靈大學(xué)授予他榮譽博士學(xué)位,并請他代表全體畢業(yè)生發(fā)言?!杜硭乖姼杈x(英漢對照)》將彭斯詩歌分為愛情詩、愛國詩、友誼詩等六大主題,《過去的好時光》在友誼詩之列。自1992年開設(shè)“英美詩歌欣賞”選修課時起,他一直向一屆又一屆學(xué)生講解Auld Lang Syne 這首詩并教唱這首歌曲;自2016年開設(shè)“英文歌曲欣賞”選修課以來,他把Auld Lang Syne 這首歌定為比較歌曲。
翻譯活動不是在真空環(huán)境中進行的。譯本的最終呈現(xiàn)不僅有時代的印痕,還與譯者的教育背景、文學(xué)素養(yǎng)和翻譯主張等因素息息相關(guān)。從某種角度講,翻譯是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因為它賦予作品一個嶄新的面貌,使之能與更廣泛的讀者進行一次嶄新的文學(xué)交流”[14]。本文所選的三個Auld Lang Syne 漢譯本風(fēng)格迥異,究其原因,離不開對譯者本身的分析。
吳芳吉的詩歌譯作一律為文言體形式。他說:“縱使舉世的人都用白話,而我偏用文言,不妨就作文言的詩;只要文言的真好,自然也可以成立。”[15]吳芳吉認為文言之美要高于白話之美,因而他選擇用文言體翻譯英文詩歌。由于吳芳吉選譯的詩歌多為民歌,“這也注定他會套用漢語五七言古體和詞曲歌謠等長短句的形式規(guī)范來重寫原詩”[16]。雖然這種詩體形式相對自由,但或多或少還是會影響對原詩自由風(fēng)格的還原。
鄧映易認為,“翻譯”只是歌詞譯配的第一步,而“‘譯配’則在音樂中的可塑性很大。它不僅要求在用字遣詞上與原詞風(fēng)格相同,而且還特別重視譯詞與曲調(diào)、重音與節(jié)奏、音節(jié)與旋律等環(huán)節(jié)的默契配合,并要求與唱原文一樣自如地抒發(fā)歌曲的思想感情”[17]。由此可見,歌曲譯配是翻譯和音樂兩門學(xué)科交叉融合而產(chǎn)生的獨特藝術(shù)形式,譯配源于翻譯,但不同于翻譯。
李正栓自幼喜歡看戲,喜歡戲劇中的音樂,京劇、評劇、河北梆子、石家莊絲弦、豫劇、黃梅戲等劇種他都喜歡聽,還能學(xué)唱一些唱段。他還喜歡唱歌、吹口哨。青年時把許多中國歌曲翻譯成英語并進行譯配,指導(dǎo)音樂系教授和歌舞團演唱家用英語唱英文版中國歌曲,由音像出版社出版發(fā)行;中年時翻譯出版《英文金曲賞析》若干冊,親自把60 首英文名曲譯成漢語,其中許多是可以唱的,曾是當(dāng)年暢銷書。他很羨慕鄧映易和薛范,近年又認識了歌曲譯配能手青年教師覃軍博士。中年后他還與人合作把自己翻譯的毛澤東詩詞英文的5 首配以河北梆子曲調(diào),由著名河北梆子演唱家彭蕙蘅和劉鳳玲在重大場合演唱。他為中學(xué)生編寫的《英文歌曲賞析》成為教育部基礎(chǔ)教育選修課教材。他近年又出版《英文歌曲欣賞》教材,為大學(xué)生開設(shè)選修課。他用英文歌曲向?qū)W生傳播正能量,以及正確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
李正栓在2004年《外語與外語教學(xué)》第8期《忠實對等:漢詩英譯的一條重要原則》一文中曾提出他的譯詩主張“忠實對等”。他認為在實現(xiàn)功能對等的基礎(chǔ)上,“對原文的理解、對風(fēng)格的再現(xiàn)、對音韻的追求、對文化的遷移也都應(yīng)講究一個對等?!盵18]該原則也指導(dǎo)了他多年以來包括彭斯詩歌漢譯在內(nèi)的英漢雙語翻譯實踐。
三位譯者身處不同的時代,具有不同的翻譯或譯配主張,因此譯本的語言呈現(xiàn)也頗為不同。首先,從題目Auld Lang Syne 的漢譯來看,吳譯為《久別離》[19],鄧譯為《友誼地久天長》[20],李譯為《過去的好時光》[12](151)?!癮uld lang syne”是“old long since”之義,李譯為直譯,吳譯為意譯,鄧譯則是創(chuàng)譯。相比較而言,李譯較為忠實,吳譯和鄧譯為了突出友誼這個主題,均在原文含義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加工。在詩歌內(nèi)容的漢譯上,三位譯者使用的語言也具有不同風(fēng)格?,F(xiàn)以部分詩節(jié)為例進行說明。(注:由于吳譯本為豎向排版,鄧譯本為簡譜版,因而摘錄時原文和譯文均未保留縮進格式。)
且看本詩最為經(jīng)典的第1 節(jié):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days o’auld lang syne?[12](151)
1.吳譯本:
吾豈忘卻老友,/永不掛上心否?/吾豈忘卻老友,/自從別來許久。[19]
2.鄧譯本: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20]
3.李譯本:
老朋友怎能遺忘掉,/永不再放心上?/老朋友怎能遺忘掉,/還有過去的好時光?[12](151)
吳譯本采用六言的形式,每兩個漢字為一個音組,每行均由三個音節(jié)構(gòu)成。雖語言整飭,但缺乏三音節(jié)詞的搭配使用,節(jié)奏略顯急促單調(diào)。“豈”“忘卻”等詞的使用使譯文簡潔凝練。行末均押“ou”的尾韻,一韻到底,符合漢語詩歌的押韻傳統(tǒng),讀起來聲音宛轉(zhuǎn)悠揚,烘托了久離別的氣氛。鄧譯本中“舊日朋友”“懷想”等詞古樸典雅。從形式上看,奇、偶數(shù)行字數(shù)分別相同,且1、3 行在保留原義的基礎(chǔ)上換用表達方式,語言工整又富于變化。尾韻為“abbb”,以“ang”為主,口型較大,便于歌唱。李譯本最為忠實原文,且語言使用最為平實,“老朋友”“放心上”等詞的使用展現(xiàn)了老朋友闊別重逢后感慨和喜悅的畫面,韻腳與原文相同,均為“abab”。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和三音節(jié)詞語的交替使用使譯文節(jié)奏更為豐富。同時,譯者還考慮到譯文的音樂性,使之可配合原曲進行歌唱。
再看本詩第4 節(jié):
We twa hae paidl’d i’the burn,
Frae mornin’sun till dine;
But seas between us braid hae roar’d
Sin auld lang syne.[12](152)
1.吳譯本:
昔曾同玩溪流,/自晨直玩到酉。/海聲入耳颼颼,/此事別來許久。[19]
2.鄧譯本: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蕩槳在綠波上;/但如今卻勞燕分飛,/遠隔大海重洋。[20]
3.李譯本:
我們倆曾蹚溪又過河,/從早晨直到晚上燈火亮;/如今大海將我們分離,/遠離過去的好時光![12](152)
吳譯本仍采用六言形式,語言含蓄雋永,“晨”“酉”等詞的使用使譯文言簡意賅,古色古香。行末仍然保持“ou”的尾韻,一韻到底。但是對照原文,不難發(fā)現(xiàn),譯者為保持詩歌的形式美而損失了原文部分內(nèi)容的傳譯,如第三行并未譯出“分離”之義。鄧譯本的文學(xué)性很強,“勞燕分飛”“大海重洋”等詞語的使用足見譯配者文學(xué)功底之深厚。但是為了既最大限度還原詩歌內(nèi)容,又使之朗朗上口、便于歌唱,譯配者對譯文內(nèi)容進行了調(diào)整,將原詩1、2 行的順序倒置,將第3 行拆譯為3、4 兩行,第4 行信息省略不譯。由此可見,譯配是翻譯基礎(chǔ)上的二次加工。李譯本的忠實更多地體現(xiàn)在用詞的準確性上,“paidl’d i’the burn”為“paddled in the stream”之義,“paddle”作“用槳劃(船)”時,為及物動詞,而作為不及物動詞,則為“赤腳涉水”之義,相較而言,李譯本的用詞更為準確?!癲ine”一詞的譯文則是譯者反復(fù)推敲、精益求精的結(jié)果,這個詞的本義是“進餐,用飯”,指(中午或晚上吃的)正餐,李正栓曾將這一詩行譯為“從早到日懸中央”[21]。但通過在蘇格蘭的實地考察,他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赜捎诰暥容^高并沒有“日懸中央”的現(xiàn)象,于是將譯文改為“從早晨直到晚上燈火亮”。從早到晚的嬉戲玩耍更突出了過去時光之美好。
最后來看這首詩的合唱部分:
For auld lang syne,my jo,
For auld lang syne,
We’ll tak a cup o’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12](151)
1.吳譯本:
為茲別來許久,我友,/ 為茲別來許久。/ 大家且進一杯酒,/ 為茲別來許久。[19]
2.鄧譯本:
友誼萬歲,/友誼萬歲!/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20]
3.李譯本:
為了過去的好時光,朋友,/為了過去的好時光,/讓我們干一杯友誼的酒,/為了過去的好時光。[12](151)
吳譯本中最引人注目的當(dāng)屬“茲”字了。“茲”作為“這,這個”之義,不僅使譯文語言更加古雅,還保持了整首詩六言形式的一致性。中國古詩多為五言或七言,六言則常見于詞或散文。譯者選用詞體來翻譯,因而在本節(jié)可見七言或其他形式。鄧譯本中,“萬歲”一詞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譯者用近似于口號的形式來表現(xiàn)對友誼的高度贊頌?!巴达嫛币辉~充滿詩意,將多年未見的朋友再次歡聚一堂時的喜悅之情抒發(fā)地淋漓盡致。李譯本則用最為質(zhì)樸平實的語言忠實還原了這一段“勸酒詞”,描繪了一幅歡樂宴飲的畫面,使讀者眼前浮現(xiàn)出這樣的場景:久別重逢的友人沉浸在回憶中,激動地連說三次“為了過去的好時光”,邀請大家共干這杯淳淳的友誼之酒。一詠三嘆,令人陶醉。
回顧并對比三首Auld Lang Syne 在中國不同時代的譯詩可以發(fā)現(xiàn),吳芳吉為詩人譯詩,吳譯本為文言形式,且全詩一韻到底,文字整飭,風(fēng)格古樸典雅,可見他受舊文學(xué)觀念影響較重。鄧映易為歌唱家譯詩,鄧映易的譯配本存在許多減譯情況,尾韻口型較大,便于歌唱,副歌部分“萬歲”一詞重復(fù)出現(xiàn),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獨特產(chǎn)物。李正栓為學(xué)者譯詩,李譯本為自由體譯詩,對原文的忠實程度最高,語言平實,體現(xiàn)了譯者對作者的情感把握、對原作的細致研究和對“忠實對等”翻譯理念的嚴格執(zhí)行。
文化不同,則語言不同。但各個國家的讀者卻都更易于接受像彭斯這樣作者的作品。因為只有民族的才是國際的,鄉(xiāng)土的也是世界的。生活是彭斯詩歌的底色,他用手中的筆將生活點滴升華為不朽詩篇,展現(xiàn)著蘇格蘭的民族氣質(zhì)和鄉(xiāng)土氣息。在過去的二百多年來,Auld Lang Syne 在世界各國流傳,展示了其強大的生命力?;仡欉@首詩在中國近一百年來的譯介,不僅可以感受到一首首譯作強烈的時代感,更能夠體會到一位位譯者的睿智和才思。文化間的溝通離不開文學(xué)作品的翻譯和傳播,友誼、親情、愛情等人類共通的文化在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的研究和重譯中得到傳遞和升華,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