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明珠
記得我父親特別喜歡吃核桃,他與我不一樣。我像大多數(shù)女孩那樣喜歡嗑小核桃吃,那種用椒鹽炒香的、開著一半口的杭州小核桃。父親喜歡的是大核桃,一個大手掌只能握兩三只的大核桃,里面的核桃肉淡而無味,生的時候那層核桃衣非常澀嘴,一吃就后悔那種。父親是腦力勞動者,大概是相信“以形補(bǔ)形”,他過一段時間就要吃大核桃肉。
那時候,吃過晚飯,餐桌揩干凈,鋪上干凈的報紙,我們小孩子就要被召集起來干活了。父親指揮男孩子用榔頭敲核桃殼,女孩子剝?nèi)ビ矚?,將核桃肉取出來,盡量不要弄碎。
剝核桃時如果父親不在,哥哥偷懶,會將核桃放在書房大門底下90度開口處,然后往里關(guān)門,只聽得“咔啦”一聲,核桃輕松地碎開來,就像玩游戲一樣。但是如果關(guān)門的力度掌握得不好,核桃粉身碎骨,就剝不出完整的核桃肉了。我何嘗不想玩,可我得交成果啊,都急得要哭了,怕父親回家發(fā)現(xiàn)書房門腳下的傷痕愈來愈多,以至于門合不攏了,還怕父親對碎成小粒粒的核桃肉動怒。
核桃肉剝出來,生吃顯然口感不好,父親有時吩咐油氽,就像氽花生米那樣,熱鍋冷油慢慢加熱到香味出來,然后撒上椒鹽。父親愛美食,見過的世面多,懂得烹調(diào)原理,他老人家輕易不動手,研究琢磨后,指揮改革,許是覺得油氽太油膩,決定鹽炒。
以前醬油店有賣粒子很粗的粗鹽,鐵鍋里放小半鍋粗鹽,先炒熱,改中小火,放入核桃肉,慢慢炒,待到核桃肉也熱了,有點“嗦嗦”的輕爆聲出來,那是核桃姑娘熱得連蟬衣都穿不住的時刻,體香裊裊飄出來了,馬上熄火!一分鐘也不能耽誤,用粗孔的漏勺篩去粗鹽,將核桃肉攤在盤子里放涼。炒得完美的核桃肉應(yīng)該是顏色微黃,欲焦未焦,手指一碰上去,核桃衣立即能脫落下來的。那樣的核桃肉隔衣沾到一些鹽味,冷卻后脆脆鮮鮮,香得很吶!
小時候我看哪本古代題材的連環(huán)畫時,看到一個孝子賢孫為長輩剝核桃衣的情節(jié),就像司馬光砸缸的故事,中心思想是表彰那孩子很聰明。那個故事是說少年見核桃衣太難剝?nèi)?,老人吃起來不方便,想出用開水燙的方法??吹侥莻€“馬屁精”又快又好地將一盤除去衣的雪白核桃肉捧到老祖宗手里,我心中充滿醋意,真是太要求上進(jìn)了。
回到今天,懷了會兒舊,把我自己先感動了。我拿出榔頭,砸核桃取肉后想用鹽炒,家里沒有粗鹽,用那么多細(xì)鹽,炒過后扔掉太浪費了。我突然想起家里有烤箱,用現(xiàn)代化電器與時俱進(jìn)不算丟臉??颈P底下墊烹調(diào)紙,鋪上核桃肉,均勻地撒些鹽??鞠漕A(yù)熱3分鐘后放入烤盤,開到150攝氏度左右,大約10分鐘后聞到香味了,我趕緊沖到廚房關(guān)火、開烤箱門。
好想念我的父親。
《文匯報》2019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