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一
一個開大貨車的單親媽媽有個青春期的兒子,兒子總是惹是生非。于是,這位媽媽帶著兒子來了一趟冒險的旅程——
家有惹是生非的兒子
2019年7月6日凌晨3點,顧飛母親楊蕊風風火火闖進徐州一街道派出所的大門,朝兒子屁股就是兩腳,嘴里還罵:“你又作死,是吧!看我不踢死你!”警察趕緊過來阻攔。
顧飛,家在江蘇省徐州市,準高一在讀。在7歲那年,父親跟一個開發(fā)廊的女人跑了。楊蕊是一名大貨車女司機,一年12個月,她至少有八九個月不在家。顧飛自小一直跟著外婆生活。初三暑假這段時間,他一直和四個好朋友混在一起,其中翟小四是個富二代。
7月5日深夜12點多,翟小四偷開了他爸新買的跑車,帶著顧飛幾個去兜風。當車開到徐州翟山街道附近時,看到前面有個穿白紗裙的女孩子,背著個紅色的包。幾個孩子就來了個惡作劇,小四放緩車速,打開大燈照那個女孩。女孩感覺到有人跟蹤,一邊大叫“救命”,一邊飛快跑進旁邊的胡同。四個男生緊跟著下車,堵住胡同口,嘴里亂喊著:“打劫,打劫!”其實他們只是想嚇唬她玩兒。
萬萬沒想到,躲進樓道的女孩子報了警。結果,這幫男生就都被抓到派出所來了。經(jīng)過調解和協(xié)商,幾家一起賠了那個女孩子五千塊錢的心理安慰費,這事兒才了結。
顧飛被母親從警局帶回后,關在她的大貨車駕駛室里,好好反省。楊蕊開的是一輛480馬力的大運N9,車是租來的,每個月的租金大約要2800塊錢。本來他們家自己有車,楊蕊生下兒子后,一直跟著顧飛父親跑長途。豈料,顧飛父親后來帶著發(fā)廊女遠走他鄉(xiāng),還偷偷把車賣了,丟下了孤兒寡母。從此,這個男人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
楊蕊因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干脆就干了長途貨運司機這一行。這一行當全國只有0.9%是女司機,簡直比熊貓還稀有。
楊蕊的這輛車駕駛室里有一張改裝的小單人床,緊挨著司機坐椅。不知不覺中,顧飛睡了過去。等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7月7日早晨5點多鐘,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嚇了一跳。只見楊蕊正瞪著眼睛看著他。
顧飛想下車逃之夭夭,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包裝膠條纏了一圈又一圈,固定在床上不能動彈。他拼命掙扎:“媽,你這是禁錮我的人身自由,是犯法的?!?/p>
“你還知道犯法呀,誰昨天晚上去打劫美女的?你不是喜歡刺激嗎?今年趁著你放暑假,我?guī)愫煤眠^過癮,發(fā)車!”
楊蕊系好安全帶,示意兒子床底下有豆末和蘿卜卷。顧飛發(fā)了半天誓,說自己絕對不會逃跑,楊蕊才終于給他松了綁。他這才發(fā)現(xiàn)楊蕊早就偷偷把他的裝備拿走了,他只能乖乖就范,心想,就當是跟著親媽去旅行吧!
楊蕊邊開車邊說:“我們現(xiàn)在從徐州出發(fā),先到山東壽光取貨,那里是全國最大的農(nóng)產(chǎn)品集散地。然后,我們將貨送到汕頭。本來現(xiàn)在是蔬菜的淡季,應該跑個長途比較合適,可帶著你這么個家伙,我就跑個短途吧。”
顧飛瞪大了眼睛:“徐州、壽光、汕頭,這叫短途?!”
“這還算長?我平時都是找去新疆西藏的活,時間長賺得就多。我們?nèi)酃饫瞬怂偷缴穷^,然后爭取帶點貨返回徐州,差不多也就一周的時間!”楊蕊邊開邊說。
單親媽媽的教子計劃
從徐州到壽光有400多公里,至少要走4個多小時。顧飛從小到大沒跟過車,楊蕊總怕他遇到危險。等到壽光的時候,顧飛已經(jīng)覺得全身酸痛,可楊蕊的狀態(tài)還很不錯。
到了壽光,顧飛還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陣仗。只見數(shù)不清的大貨車一字排開,有四個大廳的倉庫門開著,倉庫里堆著山一樣高的蔬菜。楊蕊打了幾個電話,深深嘆了口氣。
原來現(xiàn)在是淡季,接這趟活的價錢壓得太低,她心里一算,這刨去開銷,剩不了幾個錢。楊蕊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對兒子說:“算了,反正你媽我開的是野車(不跑專線的車),圖個自在。等我們返程的時候再裝點好貨,說不定就賺回來了。”
楊蕊這次拉的是蒜薹,綠通貨。此外,她又帶了其他兩家的少許貨。因為是淡季,裝貨時人手少,她就得親自上陣,幫忙上貨。她先把貨車的欄板和立柱拆下來,然后等著發(fā)貨商裝貨,時不時還要幫忙抬一下。顧飛知道,母親這么多年挺不容易的。干這行的大多是男性,風餐露宿,頸椎痛、腰椎痛、胃病那都是家常便飯。即便有女長貨司機,大多也是夫妻檔,因為女的跑貨運,實在是危險。
貨裝好后,楊蕊又爬上車頂,插上篷布桿,在桿上掛兩邊的篷布。那種篷布又大又厚,她爬上爬下地蓋了好幾層,最后綁好繩子,打好“繃帶”。當時室外高達38℃的高溫,顧飛在后視鏡里看到媽媽衣服都濕透了。他很想下去幫她,可是,楊蕊為了防止他偷跑,把他鎖在了車里。
終于,楊蕊忙完,進了駕駛室。從壽光南下到汕頭,要經(jīng)過京珠高速、昌寧高速,還要轉一次濟南,經(jīng)過鄭州、武漢、南昌,其中還有若干無名公路。
開到臨沂路段的時候,后面有一輛小白車拼命按喇叭想超車。因為楊蕊的車大,花了點時間才轉到中間車道,把路給他讓了出來。結果,小白車超車后又拐了回來,并且突然降速。楊蕊猛踩剎車,幸虧提前有了防備,要不然非撞上不可!正好前邊有個收費站,小白車靠邊停了下來。年輕人總是很沖動,顧飛徑直跳下車,直接把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從車里揪了出來,上去就是一腳。
這時,楊蕊提著粗木棍也跑了過來。她看見車里還坐著一個女人抱著個小女孩兒,說:“你這是對你妻女不負責,你知道不?剛才要不是我提前減速,你現(xiàn)在都沒機會挨我兒子打!”那個男的抽著煙,沒吭聲。
說完,楊蕊拉著兒子,邊走邊批評:“你這孩子,怎么能打人?你平常遇見問題,都用拳腳解決的嗎?”顧飛指著她手里的棍子:“那你為啥拎著它?”“防身!”楊蕊答。
哼,想保護兒子還不直接說!顧飛偷笑。
后來到了服務區(qū),不少同行一起吃飯聊天,顧飛才知道,媽媽被他們稱作活地圖,只要走過一遍就能記住路,沒有導航的時候給不少人帶過路。難怪她現(xiàn)在一直保持手機24小時開機!
長途司機們都建自己的群和電臺,有什么急事或者路況都相互告知一聲。雖然現(xiàn)在有了導航,但有些路段碰巧修路、修橋,導航更新沒有那么及時,所以哪些路段堵車,怎么走少交高速費,無名路段怎么走,大家都會在群里交流一下。
服務區(qū)里有“司機之家”,里面有洗衣機,他們把換下的臟衣服都洗了,然后晾在車里。顧飛指著圍在一起洗衣服的那幾個女人說:“那兒不是也有很多女司機嗎?”楊蕊告訴他,她們是押車的卡嫂。她們把家都安在車上,陪著丈夫跑車,有些甚至還帶著孩子,很不容易!
顧飛感覺嗓子一干,其他人至少還有個伴兒,可媽呢?開著開著,車速忽然慢了下來——堵車了??催@情況,可能要堵上3個小時。楊蕊卻很淡定,說最厲害的一次是在京藏線上,堵了5天!
在堵了幾個小時后,晚上6點多,車終于發(fā)動了。不過,照這情形,估計是不能按時到達目的地了。楊蕊給收貨老板打了個電話,還沒解釋上幾句,對方就粗暴地掛斷了電話。她嘆口氣:“這老板不好說話,估計咱們這趟要虧了?!?/p>
母子的成長之旅
夜深了,楊蕊告訴顧飛:“兒子,看來今天晚上要睡車里邊了。半小時后,我們到服務站就睡覺?!必涇囁緳C很少住店,除非是空車。一是要看貨,二是要看油和輪胎,三是省錢還安全!等楊蕊把車開進淮北服務區(qū)時,顧飛已經(jīng)睡了一覺。待他睜開眼睛一看,媽媽不在駕駛室里。他慌忙下車。只見楊蕊在大貨車身子底下綁了張吊床,嘴里叼了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連著油箱蓋。在一些特別的地方,偷油和哄搶大貨車一樣猖狂,男女老少齊出動,只要有停在路邊的大貨車就下手。大貨司機為了防止油箱里的油被偷,就發(fā)明了叼繩子睡法。有人如果想打油箱的主意,一擰油箱蓋子,司機就會醒。
看著媽媽那樣的睡姿,顧飛突然感覺眼睛酸酸的。有一次,楊蕊從徐州到烏魯木齊,也是這樣睡在車底下的吊床上,嘴里叼著繩子。睡得正香時,她感覺有人用布捂住了她的鼻子,很快她就沒感覺了。結果等醒過來的時候一看,油被偷得一滴不剩。
7月8日,母子倆打算從淮安到合肥再到安慶,全程大約要8個小時。車沿著公路一路向南??斓街形绲臅r候,從合肥下了高速。楊蕊把車開到一個特別破舊的派出所門前,她從鋪底下摸出兩瓶藥酒,下了車。一會兒,顧飛看到一個穿警服的老頭兒把他媽送出來,警服穿在他身上直晃蕩。
顧飛一臉八卦地問:“那男的是誰呀?”楊蕊說,那是2016年,她從山東送了一車水果到安徽,要求24小時之內(nèi)送達。當時,她心里特別著急,一路上又下小雨。于是,她就抄了近路,想從青陽縣城里過去,那條路從來沒走過,這是長途司機的大忌。
那條路的一側緊靠著個高坡,剛開到下邊,突然坡頂滾下塊石頭。幸好角度偏,只砸到右車窗玻璃,玻璃頓時碎得像蜘蛛網(wǎng)一樣。原本她以為是山上落石,沒想到路前邊還攔著一棵枯樹和不少大塊石頭。她約摸著這是有人要打劫。
當時,想硬沖過去是不可能的了。被逼停后,就竄出十幾個人。那伙人里有個穿白T恤的人,精瘦,說讓楊蕊帶個病人,等到了地方,就給她三千塊錢。楊蕊一看,真有個人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她看這伙人不懷好意,靈機一動撒謊說,要給老公打個電話,不然老公擔心她,就會報警。
白T恤一愣:“你不是自己開車嗎?”楊蕊就開始編,說自己和老公開兩輛車,他就在前邊。那個頭頭想了一會,同意了。楊蕊把電話直接打給認識的一個老司機——李大哥,他經(jīng)常路過青陽。他剛接通電話,楊蕊就大聲說:“老公,我是小麗,走錯路了,開到了青陽縣城,還遇到個病人,要送到醫(yī)院去,你在北出口等我?!睊炝穗娫捄?,楊蕊帶上病人和一個自稱是家屬的小個子上了車,向前開了不到20分鐘,就看到路邊停著兩輛警車。
警車前站著個小老頭,就是今天楊蕊送藥酒的那個。他攔住車,讓車上的人都下來,然后上前摸了摸小個子的后腰,從那里掏出一把槍,那是楊蕊第一次看到真槍(后來才知道,那是用發(fā)令槍改裝的,但是威力也很大)。接著,警察就把那兩個家伙戴上了手銬,讓楊蕊也跟著一起到縣醫(yī)院去。到了縣醫(yī)院一拍片子,發(fā)現(xiàn)那個病人的胃里有幾粒大膠囊。
后來,警察在楊蕊油箱里還真找到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老頭說那是毒品,當時楊蕊臉都嚇綠了,趕緊解釋說跟他們不是一伙兒的。老頭批評道:“知道你和他們不是一伙兒的,小李打來電話了,要不然早把你抓了。一個女人家,能不能注意點安全,雇個副駕,要錢不要命了!”
后來楊蕊在新聞里看到說,池州青陽破獲了一起跨省販毒大案,他們不僅利用公路,還利用鐵路販毒。得知這些經(jīng)過后,顧飛對媽媽真是刮目相看!
7月9日凌晨3點鐘,母子倆終于看到汕頭兩個大字。母子倆這次卸貨碰到的張老板,剛接觸蔬菜批發(fā)生意,特別挑剔,埋怨他們沒有按時趕到,還故意拖延卸貨時間,讓他們等了足足一天,飯也沒吃、水也沒喝,更別提洗漱了。
7月10日下午5點多,貨卸到一半的時候,他們又說飯點到了,要去吃飯。遙看遠方,汕頭市區(qū)已經(jīng)亮起燈光點點,楊蕊站在夜幕的昏黃中,像灑了一身的金輝。顧飛第一次覺得媽媽是那么的柔軟、閃亮。
7月11日,母子倆又裝了水果,踏上了返鄉(xiāng)之路,回去大約需要同樣的時間。不同的是,暑假后,顧飛再次重返校園時,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和之前大不相同。因為,這世界和他想的并不一樣,為了媽媽,他得要做出點什么了……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