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1
兔子問我為什么喜歡謝嘉彥。我瞇起眼睛,第一反應是半個月前,我因為考試沒考好趴在走廊發(fā)呆,看見他從側(cè)廊的辦公室走出來,帶著微微的笑。
像有某種魔力,像小時候看童話里寫的,一個人用畫筆輕輕又輕松地畫啊畫,涂啊涂,于是呀,春天的花開了,街道上彌漫著甜蜜的果香,萬物的色彩不論悲傷還是愉悅,都被洗得淺淡,輕飄飄的,風一吹,風箏一樣自由自在。
兔子嘆口氣:“那你知不知道,他有喜歡的人?”
“我知道啊,我本來就不準備打擾他?!蓖米勇冻鲶@訝的表情。我理直氣壯反駁:“鄧倫、劉昊然喜歡過你嗎?”
她追著我打,嗷嗷叫:“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是特意路過他們班!”
2
反正謝嘉彥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團線纏在一起,我解不開了,索性一起套在脖子上,反正有漂亮的吊墜就行,因為我一想起他,就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我叫林笑,兔子的名字,單字一個魚。她覺得魚腥死了,只喜歡吃白菜。
“但謝嘉彥好像很喜歡吃魚哦,我們試一試?!蔽叶似鹨槐P酸菜魚,后面的人群推搡了一下,湯潑了一臺子。食堂阿姨皺起眉:“不吃就讓開,多浪費東西?!?/p>
我找不到紙巾,尷尬地杵在那,聽到后面有不大的女聲說:“明明食堂阿姨每天把飯做得那么難吃才是浪費?!?/p>
我聽到了謝嘉彥的大笑聲,兔子也循聲望去,然后果斷抓過那半碗魚,扯我走。我掙脫,“陳舒舒也是很普通的女孩,講的笑話都是爛大街的那種,他憑什么笑得好像她是少女賈玲??!”
關(guān)鍵是陳舒舒看見謝嘉彥,端了碗魚轉(zhuǎn)身就走,最后一碗魚都被端走了,謝嘉彥偏偏還在傻笑。
我突然覺得面前黃不黃綠不綠的魚和湯令人作嘔,就像猴子偷核桃的故事。
那只猴非要一次握那么多,最后卡在瓶口,被獵人捉住。從前我覺得它特傻,現(xiàn)在有點明白了,可能它一開始也覺得自己會理智地抓一小把吧?
但理想和現(xiàn)實差距很大,就像我看到陳舒舒,開始貪心不足,本來看謝嘉彥笑一下就能開心一整天,現(xiàn)在我想站在他面前。
3
兔子說:“你現(xiàn)在就能站在他面前。”
“你跟我說的站能一樣嗎?”
“喔,你的站是指,在他面前,他只對你笑,只教你寫作業(yè),只喜歡你,等同于永遠在一起?”
我去捂兔子的嘴巴,心里冒出了不太好的念頭,我想打敗陳舒舒。
這個想法我沒告訴任何人,反正我這種普通的女生,喜歡誰討厭誰都不會付出實際行動,充其量是籃球比賽時看一眼他在的賽場,大喊著為自己班加油,然后在角落里小聲說:“謝嘉彥,加油??!”
沒有人聽見我的聲音。
我加了謝嘉彥的Q號,謝天謝地,他同意了,并且沒問我是誰。
我追蹤里面的鏈接,發(fā)現(xiàn)原來謝嘉彥就是校廣播站的主播謝波波,總是讀很多好聽溫柔的故事,我挺喜歡的,沒想到是同一個人。
這種激動的心情不亞于心動的平方,驚喜之余又有點小失落,我竟然連他的聲音都沒聽出來。
“行啦,反正你不僅臉盲,還聲盲。”兔子補刀。
我恨不得掐住她:“一定是因為交流太少,電波還讓他變聲了!”
“那你去跟他說話啊!”
“說就說!”
我知道兔子在激將我。她有個發(fā)小,因為暗戀一個男生,生了場急性的精神科病,完美驗證了幾年前風靡校園小說的“念你成疾,藥石無醫(yī)”。在發(fā)現(xiàn)我的情緒如滔滔江水永不停歇后,她開始努力勸我和謝嘉彥接觸。
那一瞬間,我真的好想找個理由,和謝嘉彥說話。你明白嗎?就是想不管不顧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對他說話,哪怕不知道說什么,只重復“我想跟你說話,特別想”也好。
4
每個廣播站都有投稿郵箱,還有很多點歌渠道,通過熟人、貼吧微博,或者加任意一個站員的私號。
大課間時,一向以掃蕩食堂為終身目標的兔子突然掏出了蔥油面包,“今天我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聽聽歌看看風景。”
“你沒事吧?”
“哎,昨天跑800米,腿疼。”兔子一開口,我也覺得腰酸背痛起來,反正教室比操場聽得清楚。
謝嘉彥讀了篇青蔥歲月與成全的美文,我的心也跟著向上,像被氣球牽引。兔子突然哼了一聲:“怎么沒有?”
“你嘀咕什么呢?”
“沒事沒事?!蓖米拥念^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索性繼續(xù)聽謝嘉彥讀來稿了。
之后三天,兔子都不去食堂,我樂得聽謝嘉彥朗讀,直到她一拍桌子:“垃圾!不是說來稿必讀嗎?”
兔子以我的名義寫了篇小文投給了謝嘉彥,里面有我的小心思、碎碎念,以及我的期許和熱切。
我暴跳如雷:“表白信他讀你個大頭!”
“是青澀小文!”兔子恨鐵不成鋼,“你那點兒心思,放在哪個男生身上都行?!?/p>
“要你管!”我想想,心頭更涌起一股被戳穿的憤怒,我和兔子冷戰(zhàn)了。
這一周里發(fā)生了很多事,謝嘉彥打籃球砸傷了一個同學,被老師罰站在教室門口,兔子在準備競賽,我耐不住心里的孤單和渴望,寫了紙條找人給謝嘉彥。
我點了首歌給兔子,這樣謝嘉彥可以讀我的名字,還能和兔子道歉。
5
我在地上撿到一張破碎的字條,隱約能看出是我筆記本的花紋,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在那里。
孤零零的,和我一樣。
謝嘉彥沒播我點的歌,兔子丟給我一個飯團,“周六我去競賽,你去給我排隊章魚小丸子?!?/p>
“我們?nèi)コ孕〔税桑c份豬腦給你補補?!蔽益移ばδ槨?/p>
兔子和我手挽手逛街,太幸福了,讓我可以暫時不用想,回家我媽責罵我成績上不去,親戚朋友面前像瘟雞。
“你說謝嘉彥為什么不播?”我終于鼓足勇氣問。
兔子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一旁的網(wǎng)吧,“想不想打擊報復?”順著她的目光,我看見謝嘉彥在里面和一群男生團戰(zhàn)。
“可以報警嗎?”我小心翼翼地問,“未成年進網(wǎng)吧這種小事真的會管嗎?”
“當然,”兔子說,“快打電話!”
“找個報亭打吧,萬一他知道是我們……”我頓住,心里有株黑色的藤蔓飛速生長,厭惡我們也挺好的,總算有點兒交集。
可我拿著手機的手不停地抖,兔子白了我一眼,“慫樣,我來!”
她流利地通完電話,我忐忑了10分鐘,希望謝嘉彥躲掉,也喜歡他躲不掉。
穿制服的人來時,我死活把兔子拽上公交車,我不想看了,我像做了場夢,現(xiàn)在清醒了,開始質(zhì)問自己:怎么會做這種事?然后拼命想忘記。
6
周一一早,學校風平浪靜,謝嘉彥依舊是被陽光浸透的模樣,他站在那兒,好像人間不會有疾苦。
兔子特失望,“還以為能看好戲?!?/p>
“唯恐天下不亂??!”我強顏歡笑,本來我挺后悔的,演了這么丑陋的一出戲,謝嘉彥一點兒事都沒有,依舊不知道有我這號人存在。
我突然憤怒又不甘,心頭涌出巨大的羞辱感,我想避開陳舒舒和謝嘉彥。
但潑出去的水能干,發(fā)生過的事不行。我一看到他們,就討厭起自己,繼而對陳舒舒越發(fā)不滿,終于在小賣部踩了她一腳。
課間的小賣部堪比春運和北京的早高峰,她壓根兒不知道,這下,我真的像只斗敗的瘟雞,徹底沉寂了。
我開始安生過日子,喜歡的課認真聽,不喜歡的看小說,偷吃偷玩。溫和的夏天染了秋的涼,天空和溫度開始好得不得了。我甚至不和我媽吵架了,她說什么,我都點頭,實在被說急了,我就鉆進被窩兒。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謝嘉彥,感覺似乎真的淡了,但兔子時不時神經(jīng)病一樣猛拍我。
“你干什么?”我怒吼。
“陪我去食堂。”不知道怎么想的,兔子開始有意讓我看謝嘉彥和陳舒舒在一起的畫面。她說如果“喪”是個動詞,那我就是永動機,她得刺激我。
我不能辜負她,“陪我去打耳洞吧?!?/p>
“神經(jīng)??!”我們嘻嘻哈哈地鬧,在學校后面隱秘的桂花樹旁,看見陳舒舒一腳踹開了一只小奶貓。
7
我驚叫一聲,沖過去抱起來,多溫柔的貓咪呀,眼睛像星星一樣。我抬起頭,看見謝嘉彥堆起的笑容,像聚在一起的一小團光。
他隨手將盒子丟在一旁,還是很歡心的模樣:“你不喜歡小貓呀,那你喜歡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嗎,我家有全套。”
我悄悄把小貓放回盒子,假裝什么都沒看到,很隨意地評論:“他應該送家里那套幾米?!?/p>
“你知道他家有?”兔子很奇怪。
“他發(fā)過跟書柜的合照呀。”我下載了原圖后,用PS幾度修復放大,瞅得眼快瞎了。
好吧,我承認,無論怎樣我都很在意謝嘉彥,我不想做心機girl,才努力避開他。
我也在意剛才那一幕,陳舒舒一點兒愛心都沒有,謝嘉彥卻毫不在意,我自我厭棄個鬼啊。
我又開始光明正大注意起謝嘉彥的一舉一動,他打籃球贏了,最近愛喝維他命奶,寫作業(yè)時恨不得撕了試卷……
他每天午后教室沒人時,都會藏半袋糖果在陳舒舒板凳上的大衣口袋里,兔子說陳舒舒很喜歡那種水果糖。
“好吃嗎?”透明的包裝袋在光線下像璀璨的碎鉆。
“沒嘗過。”兔子沖我擠眉弄眼,“但我聽說,謝嘉彥每天放學都去DIY糖果鋪。”
8
謝嘉彥又纏著陳舒舒:“糖果好吃嗎?”他撓著腦袋,“我特意親手做的?!?/p>
“什么糖?。俊标愂媸嬉荒槻荒蜔?。
“我明明藏在你帽子里的?!敝x嘉彥認真地跑進教室,拽過陳舒舒的風衣,太尷尬了,從口袋里掉出一塊衛(wèi)生棉,手忙腳亂間又掃倒了一摞書。
“別碰我的東西,我也沒見過什么破爛糖!”陳舒舒滿臉通紅沖謝嘉彥吼,“神經(jīng)??!”
說完她飛快整理好東西,穿上風衣走了,留下高傲的背影,依舊看不出有什么特別。
眾人圍觀時,我放了顆糖在兔子的嘴巴里,來到學校后面臟臟的小池塘,拎著玻璃紙袋。
我原本一顆都不舍得給她吃,每種味道我都喜歡,酸甜濃郁芬芳,能安撫我的緊張、傷心、焦慮和恐懼。
我本來只想偷一顆,只是接近謝嘉彥,嘗嘗他帶來的東西的滋味,建立與他的某種聯(lián)系。哪怕是脆弱的、卑微的、悄無聲息的,但世界有它就甜。
但我的喜歡已經(jīng)傷害到了謝嘉彥,我必須停止它的翻涌。
謝嘉彥看陳舒舒離開,眼睛里含滿了委屈、困惑和難過,甚至有一丁點兒紅。
他大概以為陳舒舒直接把糖果扔了。
我明白,付出很大心血的事物,回報了糟糕,是件很難過的事情。
9
兔子問我為什么喜歡謝嘉彥。我瞇起眼睛,“其實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對嗎?只是正好看見了他。”
謝嘉彥完全不是優(yōu)等生,第一次看見他時,因為側(cè)廊的窗口非常近,他被班主任劈頭蓋臉訓斥的模樣格外清晰。
忽然他轉(zhuǎn)過頭,厚臉皮地沖窗外的陳舒舒吐了吐舌頭,我突然覺得,好像什么事兒都不算事了。
“這么簡單?”
“不然呢?”小說、電視教育我們,喜歡總有驚天動地的理由。喏,我這種從小到大被家長管得死死的,沒看過任何娛樂內(nèi)容、自我壓抑快爆炸的小孩兒,想用一個快樂的人拉自己一把也情有可原吧?
我將糖果一顆顆剝開,丟進荒掉的池塘,淺墨色的水瞬間將它覆蓋,以及我的期盼、不甘、惡劣、自私和沒用的大膽。
我那么多小心翼翼的不美好,請原諒。不舍得的無聲燦爛與美好,就讓它在我的記憶里自生自滅。
兔子揉揉我的腦袋:“要是能哭出來就好了?!?/p>
有個詞叫崩潰粉,她不知道,如果謝嘉彥看我一眼,我一定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