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
我雖然很熟悉晶晶的作品,但是這個展覽的作品還是讓我很驚訝,跟以前還是有些不同。不同在什么地方,或者說她的自覺,更自覺的一個創(chuàng)作在什么地方?我想就這個主題,“去年已久”這是很好的一個主題。為什么好?中國的藝術,有所謂中國的藝術,那就是時間的藝術。所有的藝術都是關于時間和空間,但中國的藝術是一個自然化的時間的藝術,它是對時兆就是預兆的一個感受,徹底的生命感受。所以在晶晶的作品上,當她說“去年已久”,那就問有多久,這是往昔,這是經(jīng)年,這種年歲的經(jīng)驗里面已經(jīng)很久。但能夠久到多久、有多久遠的時間?這是我今天主要就“時間”的主題,來談一談晶晶作品的特點。
第一重時間就是一種自然的景色時間。晶晶六年以前的畫是抽象畫,抽象畫實際上是色彩空間的處理,很有層次的處理,可是當它轉向跟蛋彩或坦培拉方式開始做作品的時候,有一個轉向,從抽象轉向中國的山水和自然的景色。這種自然景色的變化顯然加入時間的感知,但是在晶晶的作品上,它不純粹是自然界那個時間,而更多的是一種冷感。我之前做過一個展覽叫《空寒》,它也不只是冷,是一種寒,這個寒是一種浸透到骨子里的冷感。這種吃進去,吃到骨子里的這種冷感,就是寒。畫面就顯得不只是一個季節(jié)的冬天的寒冷,而是一個生命感知的冷感。所以它是冬天的,它又不只是冬天的,它是一種吃進去到骨子里的那種抹不掉的冷感,所以在畫面上痕跡像雪意,無盡的雪意彌漫,吃進到大地里面的冷感。這種時間性,是來自于季節(jié)又不只是季節(jié)的一種時間性,是繪畫的藝術表現(xiàn)。
第二重時間性是古意。當我們看晶晶畫的時候,有一種撲面而來的古意。因為在藝術糧倉的展覽,這是600年的皇家糧倉,別的展廳、美術館也都不足以把晶晶作品的那種古意釋放出來,可是在藝術糧倉的展覽,這種老靈魂的空間里面可以把這種古意釋放出來。這里有三重的古意:第一個是仿古,第二是高古,第三是荒古。所以晶晶作品里是有一種對古代山水畫的圖像轉換,對山水畫的圖像記看起來是一種臨摹,是一種好像回光返照,這是一種仿古,所以這種仿古有著繼承性。第二個是高古,看晶晶作品的時候,你很難想象是個女孩的畫。它有一種非常高雅的很遠古的神秘感,就是把一種高古,也不是西方的崇高,它是一種很高雅的趣味與細節(jié)的神秘感,融在一種古韻里。第三個是荒古,當看她作品的時候,有一種荒涼的荒寒寂寂之感,沒有人的孤寂感。所以她把這種冷感跟荒廢感結合,隱含著一種廢墟感。但它又不是西方的那種廢墟感,是因為她把這種古意帶到里面的時候,這個意義在什么地方?為什么整個中國現(xiàn)代性跟西方的現(xiàn)代性不同?就是中國人有一種漫長的傳統(tǒng),它不是西方的虛無主義,為了克服這個歷史虛無主義,為了克服現(xiàn)代性之欲望的虛無主義,需要激活這種古意的時間性。它可以克服我們當下短暫瞬間破碎的時間,所以古意的時間性是中國當代繪畫里面的核心。我們在上一代畫家尚揚的很多作品里面,也能看到這種對山水畫的一種重新改造和重新轉化。
第三重時間性是材質痕跡的時間性,如同一幅斑駁的壁畫,遠看如一張經(jīng)過時間沖刷和沖洗之后一個唐代出土的壁畫。這種壁畫感所帶來的一種時間沖刷留下的痕跡,看畫面上有一些流淌的痕跡,它是對時間的流逝或者消逝的一種痕跡的暗示。但它不是廢墟,仿佛看是個廢墟,但不是廢墟,是因為它在這種消失之中。這個時間的消逝中,有種寧靜,是在時間中抵御時間的一種藝術。在這個里面,當把整個傳統(tǒng)山水畫廢墟化,時光的沖刷沖洗之后的痕跡,有一個有荒涼的暗示。這是雙重的還原:一方面,把歷史的圖像記憶向自然的時間還原,因為是自然的時間在腐蝕墻壁;另一方面也是把油畫向水性畫、水墨畫的材料還原。所以在這里面轉化是與材料本身跟精神跟圖像這三者緊密在一起的,這是第三個實際材質的痕跡。
第四重是色調上所帶來的一種詩意的心境。我們可以看出好似王維的詩意圖、王維的雪景圖,但它不是直接地去畫一張山水畫,臨一張古畫,因為所有的色調在晶晶這里被重新過濾了。這是用什么來過濾的?隱隱約約看是一張千年古畫,但又不是,不同在什么地方出現(xiàn)?我覺得是荒,我感覺是荒寒至極的荒,它的顏色是一種綠,荒綠,它的白是一種荒白,它的褐色是一種荒褐。你可以說這是經(jīng)過時間的過濾,所以這里的過濾是時間本身。就像一張中國傳統(tǒng)的絹本宋代的繪畫,在時間中自然泛黃一樣,它是一種時間加給材料本身的藝術,好像不是人為的,就是有一種這種時間感。我覺得是晶晶作品的“高雅的老氣”顯得跟她的年齡極端的不相符合,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荒古的色調?
第五重時間就是一種余象的時間。晶晶在幾年前的轉換里面,讓自己的作品都成為《剩山》,此剩余的經(jīng)驗來自于中國傳統(tǒng)整個山水文化的天空與大地都只是一個殘山剩水了,就只是一個歷史記憶的殘山剩水之余情。這一種歷史的記憶怎么變成一個當代人的感受?變成繪畫的痕跡?這是需要晶晶自己轉換的。我覺得在這里它是通過反復的沖洗,因為所謂的坦培拉的繪畫方式需要不停地沖洗,反復畫。同時,抽象轉化成自然的時候,就既不是一張自然的繪畫的再現(xiàn),也不是一張文化圖像的模仿,必須保留它抽象的處理方式,就是任憑時間來沖洗它。但是它又必須好像一切都被抹去了,可是這個一切抹去的殘剩痕跡里面怎么保留它的痕跡,又不只是痕跡,不是少余,而是在少余里面,在剩余里面,又同時出現(xiàn)豐富性,這就是時間的厚度,虛化的細節(jié)的厚度或包漿感。這個時間的包漿厚度才讓這個余象獲得它內在的豐富微妙的層次。
最后一點就是這些作品的感受傳達出一種玉質感。用坦培拉這種繪畫方式,跟中國傳統(tǒng)的宋瓷、瓷器的那種方式是有一點在感知上的接近,因為這種坦培拉反復的沖洗打磨,不停的反復的時間性勞作過程,使畫面產(chǎn)生一種幽冷的雪感,最后通過時間的沖洗又凝定下來形成的獨特質感——這是在時間中抵御時間的藝術,就是一種玉質感的余留。這玉質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面對時間的一種獨特的生命記憶,這是一種獨特的生命技術以及它的記憶就是余化無盡的記憶方式。所以這個意義上,坦培拉的方法以及這種余像的圖像記憶,可以把中國傳統(tǒng)的一種時間層層累積的感受,跟中國普遍現(xiàn)代性的抽象轉化,以及跟這個時代的荒廢感和廢墟感,三者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時間豐富的感知模式。它有張力有矛盾,在時間中抵御時間,在廢墟中來拯救時間的這種張力,在晶晶作品里面感受到的內在力量,是驚人的。雖然這么講好像是說晶晶雖然年齡不大,可是晶晶的個人經(jīng)驗以及跟著名詩人趙野的關系,與很多朋友交往和對話,使晶晶在這個年歲獲得一種很深的生命經(jīng)驗和一種藝術的感受。這就是在現(xiàn)場我所感到那種氣氛,那種內在的凜冽冷感的氣氛是咄咄逼人,是歲月枯榮轉變的結晶,是晶晶作品所體現(xiàn)出來內在的精神能量。
本文系關晶晶作品展覽研討會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