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胭脂小馬
快到父親的忌日了,母親說逝者的生日便不是其在世的生日,而是去世時的忌日。
因為母親的念叨,讓我塵封的不想觸摸的那種痛心記憶被喚醒,誰能知道,那是怎樣的痛楚?那痛,一刀、一刀,刻在心靈最柔軟的地方,而且永不結(jié)疤,無論何時,一經(jīng)觸碰,便會流出鮮紅的血來。
之前,在男同事桌子上看到一堆小紙條,原來是他在讀書時記下的名言警句,只不過在摘錄的每句話后面都加上了這樣的話:女兒,希望你以此為誡;女兒,希望你擁有這樣進取充實的人生等。那些名言警句因為加上一位父親充滿柔情的注釋,變得更加沉甸甸了。還有一次,一個極有才情的文友寫了9封致女兒的信給我看,看后便覺得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深愛。
而父親之于我,感情也是醇厚到骨子里。
小時候,我身體極差,一急便可能昏厥、人事不省,父親和一柏老先生關(guān)系極為親密。那柏老先生是學醫(yī)的,極得中藥之祖?zhèn)?,在一個深山幽谷居住。就因為我們兄妹體質(zhì)有些差,父親工作之余便總是去叨擾老先生一二,抄點藥方子,研究研究,自己也買了很多醫(yī)藥的書,密密麻麻圈圈點點,記得詳盡得很。
有一次我得了急性肺炎,父親便帶我到當?shù)匦l(wèi)生所去看,左等右等衛(wèi)生院不見一個醫(yī)生,我又高燒不退。夜已很深,父親便把我用布帶一拴斜挎在腰間,高一腳低一腳進深山找柏老先生為我治病,整整一夜的時間,翻山越嶺找到柏老先生,幾劑藥救回了我一條小命。
后來得知也是在那一夜,我們鎮(zhèn)有一個得急性肺炎的孩子,因為沒有及時醫(yī)治而夭折了。如果沒有父親那一夜深山狂奔,我也可能早就告別了人世。
父親疼我,即使在我參加工作后也不例外。那時我才參加工作不久,少不更事,父親便總是空余時間找我們的老校長話家常,找我們的老教師談天說地,說著說著就把話題轉(zhuǎn)移到我身上,生怕老領(lǐng)導(dǎo)們虧待了我。學校同事們和我談?wù)撐业母赣H時,我感到很驕傲也很溫暖。
父親喜歡喝茶,我也喜歡喝茶。于是父親便教我養(yǎng)壺泡茶,說茶道在于清心,飲茶需心平氣靜,井然有序地啜飲,心境的寧靜、清凈、安逸,能磨煉心性提升涵養(yǎng)。
我們兄妹始終記得父親的泡茶之道,淡然處世全得益父親的教誨。
父親也喜歡喝酒,即使沒有客人,也愿意燙上一壺,自斟自飲。但是,他從來不允許女孩子喝酒,說是女孩子喝了酒容易失態(tài)。
那時父親身體硬朗,種花、養(yǎng)草、太極拳樣樣出色,自娛自樂很是愜意。我們兄妹談起父親,也是非常放心的。
然而2007年春節(jié),父親去親戚家喝酒回來后,突感身體不適。我們便讓父親去醫(yī)院檢查,我們兄妹非常擔心,卻只能靜等檢查結(jié)果。我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因為身體硬朗的父親很少身體不適。姐姐給我打電話時聲音很低沉,強忍淚水說父親得的是腎衰竭,而依照父親的年紀是不能換腎的,那一刻我在教學樓走廊失聲痛哭。
我一路淚水狂奔到醫(yī)院,看見父親似乎并不以為然,安靜地在病房看書。我們兄妹抱頭痛哭,哥哥說哪怕我們?nèi)ベJ款,只要能保住父親哪怕幾年的性命,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有遺憾??墒且磺兄皇俏覀冃置玫囊粠樵?。
父親在鎮(zhèn)坪醫(yī)院沒有住多久便轉(zhuǎn)到安康中醫(yī)院了,開始治療只是分階段檢查住院治療,而我因為學校放暑期可以照料父親一段時間。父親住院,我只能在照料好父親后便去找個賓館休息,父親很是不忍和不舍,拉著我的手送我下電梯,囑托我這個叮嚀那個的,殊不知他才是最讓人放心不下的人。
我回到賓館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快天亮時瞇了一會兒,醒來一看時間竟然7點57分了。我和父親約好,7點我買好早點,讓父親在病房等我的。我匆忙趕到醫(yī)院,當電梯開門的那一瞬間,我看見父親在電梯大廳站著,雙眼在搜尋什么,那么焦急,那么慌張,當看見我時,他笑得像孩子一樣。我一個箭步跑出電梯把父親抱住,那一刻父親緊緊攥住我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后來,父親在二院透析,母親為照料父親,在二院租住了一套房子。我們兄妹輾轉(zhuǎn)在鎮(zhèn)坪和安康的路途中,每個周末去看望父親。
周六是父親一周三次的透析日,透析完父親便嘔吐不止,什么都吃不下??粗赣H飽受折磨,我的心便悲傷不止。
父親無法忍受透析的折磨,后來再也不肯透析了。我知道,父親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父親堅持要回到家鄉(xiāng),于是我和媽媽、侄女芳芳一起求醫(yī)生給父親開回家不透析也能保命的藥,醫(yī)生苦笑著搖頭,可是終是拗不過我們,我和芳芳揀了兩大蛇皮袋昂貴的藥,醫(yī)生說可以暫時多挺些日子。這些藥似乎是救命稻草,我們急切地抓住了,稍稍心安些。
哥哥給父親仔細地剪著指甲,姐姐為父親刮胡子,而我想一輩子留住父親那滿足的笑臉?;蛟S那一刻是我在悲傷之余的一點兒安慰。
2010年8月,離開學很近了,我便隨要上班的哥哥和姐姐一起走了。走的時候,父親在我們回家必經(jīng)的天橋邊拼命揮手,要是知道那一刻就是最后一面,最后一次揮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回去的,誰能知道,那是怎樣的痛楚?
父親去世那天是星期六,我們本可以回家的,可是因為中秋節(jié)要放假,便在周末補班,我們都想的是中秋節(jié)一起回家陪父親母親過中秋。
聽母親說,那天父親和街坊領(lǐng)居親熱地聊天話家常,很是開心,狀態(tài)也不錯??墒蔷驮谀翘煲估铮赣H突然發(fā)病,于凌晨1點多在救護車上舍下我們?nèi)チ恕?/p>
當回家的時候,我們兄妹看見的只是父親冰冷的靈魂在守望我們,一切都無力回天,即使撕心裂肺,也喚不回父親了,在父親患腎衰竭兩年多以后,他終于撇下媽媽,撇下我們兄弟姐妹,去了那個叫天國的地方。
父親去世后那段時間,我總是魂不守舍,常常一個人忽然發(fā)起呆來,或者,忽然落下淚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在街上看到穿白襯衫、黑褲子的瘦削老者,便會跟在后邊走,想象他就是我的父親。盼他回頭看我一眼。又怕他真的回頭,驚醒了自己的夢。
記得那是一個雨天,下了晚自習,覺得自己好孤單,冷的不行,自從父親去世之后,那種傷心欲絕的感覺一直都在。于是,空殼一般,我飄進了一家小飯店。沒有別的辦法,借酒澆愁吧。
我進了一個隔斷起來的小包間,點了二兩裝的一瓶白酒,兩個小菜,自斟自飲起來。
那天的雨,下得淅淅瀝瀝,不急不慢,像是老天在幽怨地無聲啜泣。雨水在窗上流成一條條細細的線,細細的線捆住了心靈最柔軟的地方……
不知不覺,二兩酒就在我時哭時笑的回憶中見了底。回去時,雨還在下。手里就有一把傘,可是我沒有打開。任那雨絲涼涼地拂過我發(fā)燙的臉龐和身體,最好,把我心底流出的血,一起沖掉。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
一轉(zhuǎn)眼,父親去世已經(jīng)快9年了。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來到了他的墓前,把他的墓碑擦拭得干干凈凈,然后敬父親一杯酒,和父親干了這杯酒。這酒味道一定不一樣,它應(yīng)該是你給我們買的水果糖糖的味道吧,甜甜的,還有點兒粘,或者,是你給我們掰的甜桿兒的味道,再或者,是你在河里撒網(wǎng)打魚回來給我們烹調(diào)的魚湯味道吧,又或者是你那朗朗的笑聲的味道,還有,你教我們寫大字時那墨汁的味道,還有你給我們做兔兒燈的味道吧。
想必父親你的墓前松柏樹應(yīng)該更蔥蘢青翠了,讓根朝南門朝北的松樹寄托我的思念吧,你的照片還是那么安寧和慈祥吧,和9年前一樣。那些靜默的樹木、小草,早已從冬季曾經(jīng)的枯萎中醒過來,煥發(fā)了新的生機,繁茂著,隨風起舞輕吟。有飄渺的音樂,也會在墓地上空繚繞。而我會在每一個黑夜陪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