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芳芳
前幾天他生日,千里之外的我沒能趕回去,便買了兩雙鞋做禮物寄了回去。
收到鞋的那個晚上,他打電話來有些責(zé)備道,怎花這么多錢,我天天干活兒哪用穿這么好的鞋。
他卻忘了,二十年前的那個秋天,爺爺生病住院好幾年,葡萄園因著大雨又一次爛在了地里,外面欠債一堆,家里一連幾個月沒有葷腥。有天傍晚,村上大隊的廣播里忽然播放了條信息:胡某某家賣熟小肉雞,小的五毛一只,大的一塊。
這個養(yǎng)小雞的村人是我家排房西邊的鄰居,早在下午時,隔著幾家的院子,便有濃郁的肉香飄來,我和三歲的弟弟便搬了小馬扎坐在院子里聞香味兒。他和媽媽下地回來就看到了我們姐弟倆仰著脖子咂吧著嘴一副陶醉的樣子,那時,他們并沒說什么。
晚上快睡覺時,我聽到媽媽翻著抽屜碎碎念叨聲,老鼠洞里能翻出錢來,我都要敬著鼠爺爺咯!后來,他們在我們睡下后出了門。我不知道向來好面子的他,那晚是如何撇下臉假裝去鄰居家串門的,也想象不出那天他心中的煎熬到底有多深。
半夜時,他喊我和弟弟起來吃雞肉。小小的一只小雞,比少年的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我看著他和媽媽的笑臉,看著弟弟高興地喊“有肉吃了!有肉吃了”,不知怎的,記憶,就這樣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有天聽《父親寫的散文詩》:孩子哭了一整天,鬧著要吃餅干,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里鉆,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我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他,那時的他明明還是高大的、英俊的,意氣風(fēng)發(fā)地哄著我:“爸爸到平塘里給你摸魚吃!”那時的他,明明還是聽閨女說想吃餃子了,便大清早地騎上摩托車,冒著風(fēng)雪到十幾里地外的學(xué)校給我送餃子的英雄呢!不知道經(jīng)歷了那么多坎坷的他,當(dāng)時是怎樣熬過那段日子的?是不是就是那些苦難,讓我的英雄漸漸白了發(fā)?
二十年,對于幸福的兒女來說,時間過得那么快,他把最輝煌的歲月給了我和弟弟,給了這個家。再說起曾經(jīng),他常念叨的是:兒女都考上了大學(xué),有了好前程;兒女孝順,放假就回家?guī)兔ψ龌顑骸?/p>
即使過了二十年,仍不敢和那個曾經(jīng)英俊的他,去回憶,那段故事,我怕,兒女能放下,之于他,卻依然是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