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第七分?！败娞骸钡墓适?/h1>
2019-12-14 02:06:22王翀蒲元
黃埔 2019年6期
王翀 蒲元
1941年1月，美國記者卡爾·邁登斯夫婦接受美國著名雜志《生活》周刊的派遣，抵達中國的戰(zhàn)時首都重慶，由此開啟了一段長達數(shù)月的中國抗戰(zhàn)采訪之旅。這一路上，他們先從重慶到成都，又遠赴西北重鎮(zhèn)蘭州，而后一路向東進入關中，經(jīng)寶雞、鳳翔、西安，最后到達陜西黃河防線的要塞潼關。在這段令他們難以忘懷的西行路上，邁登斯夫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戰(zhàn)爭陰云籠罩下的古老國度，拍攝了數(shù)以千計的照片。同年，《生活》周刊連續(xù)4期刊登了邁登斯夫婦的作品，英國《倫敦新聞》畫刊也進行了大幅報道。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國戰(zhàn)區(qū)的詳細情況，特別是中國軍民樂觀積極、齊御外侮的必勝信念，也因此被全世界所了解。
/ 邁登斯夫婦和文字記者Melville Jacoby（右）。（中國西北·1941）
/ （圖一）第七分校第17期第9總隊步科學生接受檢閱。（西安·1941）
在邁登斯夫婦的攝影作品中，有一組反映中國軍校師生官兵戰(zhàn)備訓練和日常生活的照片，特別引人注目。這所軍校就是位于西安城南王曲鎮(zhèn)的黃埔軍校第七分校。西安是抗戰(zhàn)期間中國北方的軍事、政治、文化中心之一，歷來也有南重慶、北長安之說。由胡宗南創(chuàng)建的黃埔軍校第七分校幾經(jīng)輾轉，最終落腳于西安。邁登斯夫婦深入該校營區(qū)內(nèi)外，拍攝了大量珍貴翔實的照片，涉及到第七分校的方方面面。這其中，不少照片相當罕見地展現(xiàn)了抗戰(zhàn)時期中國軍校的裝備情況，令人印象深刻。
例如圖一，這是邁登斯夫婦于1941年夏秋之際某日拍攝的第七分校第17期第9總隊步科學員接受檢閱的系列照片中的一張：遠處山坡上學員所住土窯隱約可見；近處隊列整齊的學員們頭戴鐵灰色英式頭盔（左側漆有青天白日徽），上身著草黃色夏常服、立領白襯衣，下身為草黃色齊膝短褲、綁腿，腳穿麻草鞋。他們身后背負的單兵裝具一應俱全：單兵背包、飯盒、水壺、干糧袋及深灰、淺灰兩色毛毯。
圖二則是邁登斯夫婦拍攝的一張第七分校軍官訓練班學員進行槍榴彈射擊訓練的照片。因為拍攝距離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名學員手持的槍榴彈發(fā)射器、身后背著飯盒和淺灰色的軍毯。
/ （圖二）第七分校軍官訓練班學員進行槍榴彈射擊訓練。（西安·1941）
而圖三中的窯洞顯然是第七分校的學員宿舍。圓拱型的窯洞內(nèi)粉刷著白色涂料，正前方是鑿出的儲物格。學員們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整理內(nèi)務。通鋪土炕上白色單人床單每每相連，軍裝上衣整齊疊放于床緣磚塊上，并依次擺放小帽、英式鋼盔、單兵背包及飯盒、毛毯，墻壁上整齊懸掛著干糧袋和水壺。
在這三張照片中，都出現(xiàn)了一種很不起眼但卻十分重要的軍用裝備，它就是 軍毯。軍毯，較之于各種武器彈藥，甚至是鋼盔水壺之類，最不引人注意。但是，凡有軍旅經(jīng)歷，或是戶外經(jīng)驗的人都會明白，一條毯子在野外的重要性?？箲?zhàn)期間，不管是軍校學員還是一線官兵，無論是訓練還是作戰(zhàn)，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軍毯更是士兵們必不可少的伙伴和朋友。
在第七分校不少學員的回憶文字中，都有關于軍毯的記述。
第15期朱家驪：“1 938年元月正式訓練前，學生每人配發(fā)一套舊呢子軍服、一雙翻毛皮鞋和一雙麻鞋、一雙黑布襪、一條灰色軍毯、一個背包、一個水壺。”
第16期第6總隊第2大隊第4隊王珍林：“睡的是通鋪土炕，每人一條布薄棉被、一條粗劣毛毯。夏季一人一套單衣，兩套白襯衣，布制之次還不如面粉袋?！?/p>
第17期第10總隊工通第2大隊李世博：“通過秦嶺時已布滿一層薄霜，又不知走了若干天才到了天水，住在東營房新兵訓練中心營房接受入伍訓練6個月，該處設備簡陋，大家都睡在鋪草的土炕通鋪上，每人一床粗毛毯，一條軍單人棉被，一套棉軍服，就這樣過了一冬?！?/p>
/ （圖三）第七分校學生在窯洞宿舍內(nèi)整理內(nèi)務和休息。（西安·1941）
第18期第15總隊陳維能：雖然冬季天寒地凍，夏秋溫度甚高，幸均知國家艱難，意志堅決中亦不畏服裝之不蔽體，養(yǎng)成刻苦耐勞精神。在睡眠時僅一條粗毛毯，兩人一件棉大衣，共同合作統(tǒng)鋪亦感溫暖。”
第18期第22總隊張維海：總隊以下各大隊、各隊又零星分駐，不論寢室、教室、操場，亦均因陋就簡，夜晚睡的是以土磚所砌的土炕，每一區(qū)隊或每一班，睡一個大統(tǒng)鋪，炕上墊些干枯的麥草，上鋪灰色粗軍毯，蓋的是灰藍色的棉被睡那種大炕，遇到冬天外面風雪交加，大伙兒同擠在一起暖乎乎的，正別有一種溫情呢。”
中國西北冬季凜冽的寒風、身上薄薄的軍毯和同袍們相互依偎的大炕，成為老兵多年之后揮之不去的記憶。
自此，第七分校學員們的軍毯，引起了筆者深深的興趣。它們來自哪里？是誰生產(chǎn)的？又是怎么生產(chǎn)的呢？
在追尋第七分校軍毯的過程中，一篇名為《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近況報告》的文章被發(fā)現(xiàn)，在作者程耐寒筆下，一張軍毯 從羊毛到成品 的前世今生，詳細地展示在世人面前。
彈毛。光華軍毯合作社有彈毛機5部，每日可彈毛1000余斤，因不敷分配，又委托幾家同行企業(yè)承彈羊毛。
紡毛。紡毛完全以手工完成，工人們使用歷史悠久的舊式紡車，每人每天可紡羊毛線4斤。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活動并不在光華軍毯合作社內(nèi)完成。沿著當時的西潼公路向東渡過浐河，即進入西安市藍田縣，村落中家家戶戶均是機聲唧唧，村莊上的朝陽處，一群一群的老太太、小姑娘，都忙著紡毛，而大路上運毛運線的牛車，則是不分晝夜地運輸。
制線。光華軍毯合作社有30部手拉木織機，操作者為織工熟手20人，學徒10人。前者每天能織35條以上，后者15條。以此計算，每天可以至少完成900條以上。
準備。這項工作包括分漿、導紗、整理、通棕等流程，均由光華軍毯合作社的學徒來完成。
整網(wǎng)。整網(wǎng)時兩人在案上細剪一遍，以后即行縫邊。至此，除了染色之外，制毯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近況報告》發(fā)表在《西北工合》第三卷第九期。《西北工合》是中國工業(yè)合作協(xié)會西北區(qū)辦事處（以下簡稱西北工合）的官方刊物，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也是西北工合旗下的大型軍毯生產(chǎn)企業(yè)?？箲?zhàn)期間，西北工合曾扶持創(chuàng)辦了大量手工業(yè)企業(yè)，既服務部隊，亦改善民生。這其中就包含著一些軍毯生產(chǎn)企業(yè)。
據(jù)史料記載，1940年初，為滿足抗戰(zhàn)前線日益增大的軍毯需求，西北工合發(fā)起了百萬軍毯運動”。首先在機關所在地寶雞設立軍毯制造管理處，又先后在西安、榆林、天水、蘭州等地設立分處。榆林、天水、蘭州自古便是西北產(chǎn)毛區(qū)，西安和寶雞的軍毯廠在管理處的科學指導下不斷提升生產(chǎn)效能，西北軍毯的規(guī)范化生產(chǎn)和規(guī)模量產(chǎn)由此得到保障。
/ 紡毛。紡毛以婦女為主，也有少量青少年男性。（寶雞·1941）
/ 縫邊。圖中毛毯粗糙簡略，與第七分校老兵回憶的“粗劣毛毯”一致。（寶雞·1941）
創(chuàng)建于1939年9月的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無疑便是百萬軍毯運動的產(chǎn)物。該廠廠址位于西安東關附近，占地4畝，有廠房、庫房及宿舍等共計70余間。企業(yè)下設總務室和工務室分管事務性工作和生產(chǎn)，其中總務室分為庶務、會計、司庫3個股，工務室則分為彈毛、紡毛、準備、制織、整理等股，結構健全，設置科學。1939年11月底，該廠正式開工，僅僅4個多月時間，即織成軍毯5萬余條。
/ 染色完成的軍毯進行晾曬和固色。與人物白色襯衣對比，毯子應為深（灰）色。（寶雞·1941）
/ 成品軍毯離開工廠，運往前線。（寶雞·1941）
同處一個戰(zhàn)區(qū) 第八戰(zhàn)區(qū)，同在一個省區(qū) 陜西，又同處一個城市 西安，作為軍毯使用大戶的第七分校，使用本地主要軍毯廠家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的產(chǎn)品，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出廠的并不是完全的成品軍毯，還有最后一道工序，轉由西安市利秦染廠完成，這就是染色。
軍毯會被染成什么顏色呢？在《西北工合》雜志第三卷第七期《軍毯自行染色問題之研究》一文中，作者王良驥對北方地區(qū)軍用毛毯的染色問題有一段總結性敘述：“軍毯在北方用的，多是灰色的軍毯染色習慣上喜歡用的灰色，它的原料是（1）硫酸低鐵；（2）丹寧質的植物：1.五倍子，2.橡椀子，3.柯子，4.槭樹葉，5.石斛樹皮等均可用；（3）食鹽；（4）鹽酸；（5）肥皂等。第一項除市場有出售外，如大量需用，可以自制，方法用鐵屑與稀釋后的硫酸起作用即有綠色結晶體出現(xiàn)，硫酸低鐵即如此制得；第二項在陜東、陜南兩地山中，均有大量出產(chǎn)，可供利用……；第三項以后或買自官方或行自制，均無重大問題。”
此文做出的軍毯在北方用的，多是灰色的論述，與邁登斯夫婦的照片及黃埔老兵們的回憶高度吻合。事實上，不僅是黃埔軍校第七分校，抗戰(zhàn)期間，西北及晉綏部隊的軍毯亦大多為灰色。大約是由于染色原料比較易得的緣故，就連官兵制服也以灰色為主，甚至臨時駐防的中央軍部隊也有在冬季使用灰色棉軍服的記錄。
染色已畢，經(jīng)過十數(shù)道工序后終于完工的軍毯，經(jīng)過打包，由軍事委員會軍政部駐陜軍需局按照年度需求進行統(tǒng)一派發(fā)，這才到達包括第七分校學員在內(nèi)的廣大中國軍隊將士手中。而這許許多多的年輕軍人，則背負著這既輕薄又沉甸甸的毯子，肩負著對民族和國家的責任，奔向艱苦磨礪的演兵場，奔向充滿硝煙的戰(zhàn)地，奔向一個又一個悲壯的勝利！
/ 身背軍毯的第七分校學員用堅定的步伐邁向他們的戰(zhàn)場。（西安·1941）
不論是
身在前線
奮勇作戰(zhàn)的戰(zhàn)士
還是
枕戈待旦的軍校學生
這來自后方兄弟姐妹辛勞的手作
所送去的溫暖
將抵御
黎明前最后一個冬季的
寒冷
謹以本文向所有為抗戰(zhàn)勝利做出貢獻的人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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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則是邁登斯夫婦拍攝的一張第七分校軍官訓練班學員進行槍榴彈射擊訓練的照片。因為拍攝距離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名學員手持的槍榴彈發(fā)射器、身后背著飯盒和淺灰色的軍毯。
/ （圖二）第七分校軍官訓練班學員進行槍榴彈射擊訓練。（西安·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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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三張照片中，都出現(xiàn)了一種很不起眼但卻十分重要的軍用裝備，它就是 軍毯。軍毯，較之于各種武器彈藥，甚至是鋼盔水壺之類，最不引人注意。但是，凡有軍旅經(jīng)歷，或是戶外經(jīng)驗的人都會明白，一條毯子在野外的重要性?？箲?zhàn)期間，不管是軍校學員還是一線官兵，無論是訓練還是作戰(zhàn)，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軍毯更是士兵們必不可少的伙伴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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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西安光華軍毯合作社出廠的并不是完全的成品軍毯，還有最后一道工序，轉由西安市利秦染廠完成，這就是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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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做出的軍毯在北方用的，多是灰色的論述，與邁登斯夫婦的照片及黃埔老兵們的回憶高度吻合。事實上，不僅是黃埔軍校第七分校，抗戰(zhàn)期間，西北及晉綏部隊的軍毯亦大多為灰色。大約是由于染色原料比較易得的緣故，就連官兵制服也以灰色為主，甚至臨時駐防的中央軍部隊也有在冬季使用灰色棉軍服的記錄。
染色已畢，經(jīng)過十數(shù)道工序后終于完工的軍毯，經(jīng)過打包，由軍事委員會軍政部駐陜軍需局按照年度需求進行統(tǒng)一派發(fā)，這才到達包括第七分校學員在內(nèi)的廣大中國軍隊將士手中。而這許許多多的年輕軍人，則背負著這既輕薄又沉甸甸的毯子，肩負著對民族和國家的責任，奔向艱苦磨礪的演兵場，奔向充滿硝煙的戰(zhàn)地，奔向一個又一個悲壯的勝利！
/ 身背軍毯的第七分校學員用堅定的步伐邁向他們的戰(zhàn)場。（西安·1941）
不論是
身在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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