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平
那時,青橙綴滿一樹,大大小小。他牽著她,附在耳邊問:“等它們黃了,你就嫁我,好不好?”她瞪了他一眼,撒嬌說:“不行,至少得等黃橙掛滿一樹。”他不依不饒地問:“那要多少個黃橙,才算滿了一樹?”她脆脆地答:“至少也要30個以上吧!”
他與她,相識相愛已7年,他把她當成手心里的寶。這份深情她也感受得到,她并非不想嫁,只是他一直游手好閑,甚至連去找份工作做的想法都沒有,這讓她隱隱地感到不安。
他卻急于娶她,把她說的話當了真。每天起大早跑到橙樹下,一個個地數(shù)黃橙。說來也巧,橙樹好像有意為難他,不是熟了10多個,就是黃了20多個,沒有一次讓他數(shù)夠30個。
他沮喪地走進她經(jīng)營的古玩店,還沒開口,她已讀出他的失望。沏好一壺鐵觀音邀他坐下,照例她先開口,苦口婆心地勸他去找份工作,哪怕不掙錢也行。她覺得這樣他才算是男人,這樣才叫過日子。他喜歡聽她嘮叨,耐心地聽著,其實心里卻滿不在乎。他覺得他早有了花不完的錢,哪用再去工作?想到父母留下的那件唐三彩寶瓶,在網(wǎng)上公布的價格不低于300萬元,他心里就美滋滋的。
黃橙下了枝,他也不再去數(shù),每天早早地守在店前等著她。她見他依舊沒有找份工作的打算,便不再搭理他。耐不住她對自己的冷漠,他主動道出了唐三彩的秘密,還承諾將來會讓她過上公主般的生活。她哈哈地笑起來,顯然不信他說的話。他急了,趕回家中,小心地將寶瓶抱來。剎那間,她雙眼閃現(xiàn)出晶瑩的光,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它。過了很久,她把目光挪開,嘆著長氣說:“這是民國時期的贗品,頂多值3000元?!?/p>
珍藏了80年,怎會是假的呢?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家留傳了三代的珍寶竟是假貨。她重新鑒賞了一遍,指著瓶底說:“唐三彩的底足呈‘飛棱狀,在棱尖外還要修一刀,而這瓶根本沒這道工序,肯定是假的。”
望著她嚴肅的表情,他相信她沒有說謊,失望連著遺憾襲上心頭。他萬萬沒想到,自認為足以依托一生的寶物,最多才能換幾千元。那一刻,他恨不得把它砸了,到底還是被她勸住:“還是暫且擱在我店里吧,興許有人喜歡它,愿意花幾萬元買下它呢?”
他狼狽地走了,顧不上與她告別。想起她昔日的嘮叨,他知道她很在乎錢,如今自己一無所有,哪里還配得上她。
他開始重新思慮人生,為生計而發(fā)愁。剛開始,他借錢做起水果生意,披星戴月地忙碌,待到有點積蓄,又開了家小餐館。為賺更多的錢,他親自做廚師,成天被灼熱的爐火炙烤,人變得又黑又瘦。他沒時間也沒信心再去找她,只是經(jīng)常從別人那里打聽她的消息。這樣過了5個年頭,有個女孩主動追求他,他想都沒想就決定娶她。
喜宴沒請多少賓客,她卻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不請自來。他尷尬地望著她,想伸手去迎接,又擔心她會感覺到手上的傷疤和老繭,還是將手縮了回來。她強作歡顏,把那件唐三彩遞給了新娘,意味深長地說:“一點小心意,祝你們幸福。”說完,就匆匆地離開了。
妻子對唐三彩瓶充滿了興趣,不論他怎么說,她也不信是假貨,于是偷偷將它拿去專業(yè)機構鑒定。回來后,她一臉緊張地問:“那姑娘為啥送這么值錢的禮物?你倆是什么關系?”愣愣地盯著鑒定報告,他才明白,原來她刻意將它說成是贗品,只為讓自己去尋找一份事業(yè)。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情感,連夜去找她。店里沒人,不知不覺間,他來到那棵橙樹旁,驚詫地看見她正舉著電筒,照亮了一個個橙子。
她也發(fā)現(xiàn)了他,仔細地數(shù)過樹上的黃橙后,小心地采摘起來。他想起當年自己天天都來數(shù)它們,卻從沒數(shù)夠30個,看見她摘下的橙子,頓時明白了一切。
她說:“這橙樹是我種下的,可結的果卻不聽我的,年年都綴滿了一樹。其實這5年,每到橙黃之后,我都趁黑來摘它們。因為我擔心它們會讓某個人記起當初的諾言,會令他迷失。如今那個人成功了,卻已屬于別的女人,就像這些摘下來的黃橙,都被我送了人。”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他聽。
他流著淚,含混地說:“為何非要種下橙樹,黃了橙卻讓別人吃?”他攢足勁,想伸手抱她,到底被她無情地拒絕了。
原來有種愛,是她始終銘記著要為他好、讓他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