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與音樂的美麗邂逅

董文

師：杜甫詩云“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高度贊美盛唐偉大浪漫主義詩人李白卓然不群的藝術才華。在中唐，同樣以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寫出“泣鬼神”之作的，還有一位李姓詩人，同學們知道是誰嗎？

生：李賀。

師：是的。你對李賀了解多少？能給同學們簡單說一下嗎？

生：李賀，字長吉，隴西成紀人，是唐宗室鄭王的后裔，到李賀時家道已徹底衰落了。李賀少年時作詩便嶄露頭角，21歲時他參加河南府試，成績優(yōu)異，被薦應進士舉，但由于進士的“進”與他的父親李晉肅的“晉”同音，根據(jù)當時的避諱原則，李賀不能參加進士考試，這使他陷入極度抑郁苦悶之中，27歲便英年早逝。

師：不錯，了解得還挺多嘛！作為高中生，同學們一定要養(yǎng)成這種自主搜集資料的良好學習習慣。

師：還有誰要補充的？

生：李賀的詩作想象極為豐富，經(jīng)常應用神話傳說來托古寓今，后人常稱他為“鬼才”，“詩鬼”。

師：對，浪漫想象正是李賀詩歌的獨特之處，他也成為繼屈原、李白之后，中國文學史上又一位頗享盛譽的浪漫主義詩人。今天，我們就來共同學習體現(xiàn)他鮮明藝術特色的代表性作品，一篇描摹音樂的“至文”——《李憑箜篌引》。

師：這是一首描述音樂感受的詩歌，詩中紛繁的意象體現(xiàn)著音樂的情感起伏變化。下面請同學們閉上眼睛仔細傾聽配樂朗誦，感受一下一千多年前在大唐國都長安的那場音樂盛會。

（學生聽讀）

師：聽完剛才富有感情的朗讀，同學們能不能結合詩歌的語言說一說李憑彈奏的箜篌之音給你怎樣的感覺？

生：悲愁。

生：歡樂與悲傷交織。

生：凄愴。

師：都說出了自己的感受，但你們忽視了老師剛剛提的要求，結合“詩歌語言說一說”。詩歌的分析，一定從語言出發(fā)，切忌泛泛而談。請同學們先仔細品讀前四句，看看寫了哪些內(nèi)容。

（學生對照注釋，默讀思考回答）

生：“吳絲蜀桐張高秋”“李憑中國彈箜篌”兩句，開門見山，先交代了彈奏者、彈奏時間和環(huán)境。在一個秋高氣爽、明凈清遠的秋日，李憑在國都長安彈起優(yōu)美動聽的箜篌之音。

師：你怎么知道箜篌之音“優(yōu)美動聽”的？

生：“空山凝云頹不流”，音樂在深秋的山谷蕩漾，連天空的云朵也似乎被深深地吸引而停滯不動?！跋娑鹛渲袼嘏睢保嗲榈南娣蛉艘蛑疁I灑斑竹，善瑟的素女也為之滿面的愁容。這樣的音樂感染力難道還不“優(yōu)美動聽”？其實又豈是“優(yōu)美動聽”四字所能概括？簡直就是天籟之音了。

師：鑒賞詩歌就應該這樣扣住語言一句句來分析。從你回答的語氣感覺你也不知不覺被李憑優(yōu)美的音樂打動了。（生笑）我們知道，每支樂曲都有自己的情感基調(diào)，同學們看前四句，李憑美妙的箜篌之音流露出怎樣的一種情緒？

生：我覺得是幽怨哀婉，從“湘娥啼竹素女愁”句中的一“啼”一“愁”可以看出。

師：嗯，“啼”“愁”二字的確極具感情色彩，為全詩定下幽怨的感情基調(diào)。這是一首音樂詩，詩歌的情感基調(diào)基本上和音樂的情感基調(diào)是一致的。同學們能不能把這種幽怨的情緒讀出來？哪位同學試試？

（一學生舉手，試作感情朗讀）

師（評點）：情緒還不夠飽滿，“湘娥啼竹素女愁”一句語調(diào)還應再低沉些。

（教師范讀）

師：這個單元的主題是“因聲求氣，吟詠詩韻”，我們在朗讀古典詩歌時，除了應該掌握作品本身的聲律特點，更要細細揣摩作品中詞句聲音上的情感色彩和作者情緒的變化，在緩急、曲折的語調(diào)中，融入自己的感情，聲情并茂地朗讀、吟詠，以充分體現(xiàn)出作品的音樂美、情韻美。

（學生集體朗讀前四句）

師：前四句寫出箜篌之音幽怨低回，先聲奪人，攝人心魄，這種幽怨的情緒緊接著發(fā)生了怎樣的起伏變化？請同學們品讀中間四句。

（學生對照注釋，默讀思考回答）

生：昆山玉“碎”，聲音清脆激越，由幽怨轉為激昂，鳳凰之“叫”如怨如訴，又由激昂轉為凄婉。

師：你能扣住一個“碎”、一個“叫”來分析，細致準確。古人寫詩，尤重“煉字”，也就是錘煉語言。我們在欣賞詩歌的時候一定要抓住詩中那些最精煉傳神的一兩個關鍵字?？聪乱痪洹败饺仄断闾m笑”，哪些詞最具情感意味？

生：“泣”和“笑”兩個字最顯音樂的情調(diào)。

師：好，你具體說說。

生：芙蓉“泣”露，殘荷滴露，感情更深一層，悲戚之情頓生，香蘭含“笑”感情突轉，歡快之情突現(xiàn)。

師：語言凝練，分析到位，有文學賞析的味道。很棒！后面兩句哪位同學再試著分析一下？

生：“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黃”表達樂曲情調(diào)的詞是“冷”，清冷的樂聲使人覺得長安城都沉浸在寒光中，音樂不可抗拒的感化力和滲透力，仿佛感動了天上的皇帝，此時樂聲也由短暫的歡快再轉為清冷。

師：同學們都能從詩歌的語言出發(fā)，掂量語言的輕重，品味語言的剛柔，揣摩詩人的悲歡，這是詩歌鑒賞的正途。根據(jù)同學們剛才的分析，可見這四句由激昂到凄婉，由凄婉到悲戚，由悲戚到歡樂，再由歡樂回到音樂的主體情緒凄冷，可謂情思跌宕，曲折變化。我們也試著把這種情感的曲折變化讀出來，好不好？

出示PPT，誦讀提示：

第一句是情緒高潮，“昆山玉碎”要讀出氣勢，聲調(diào)高昂悲愴，要有劈空而來的爆發(fā)力，“鳳凰叫”要如泣如訴?！败饺仄丁币o隨上句讀出，憂郁婉轉，之后稍作停頓，“香蘭笑”要適當體現(xiàn)歡快的感覺?！笆T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表現(xiàn)清冷凄寒之氣直上霄漢，要一氣呵成，語速漸快。

（要求學生對照誦讀提示，因聲求氣，吟詠詩韻;指名學生朗讀）

師（評點）：這種情緒的變化基本上讀出來了。古典詩詞的學習，一定要養(yǎng)成吟詠的好習慣，注重把握詩的節(jié)奏和韻律，揣摩情感，進入角色。

（學生集體朗讀這四句）

師：如果僅僅寫李憑彈奏箜篌的過程，全詩到此似乎可以結束了。但詩人的情緒還沉浸在音樂中，不吝筆墨，展開豐富的浪漫想象，最后六句把對優(yōu)美樂曲聲的描寫又進一步推向了高潮。

（教師示范朗讀這六句，學生集體朗讀）

師：這六句，選用了哪些意象？體現(xiàn)李賀詩歌怎樣的藝術特色？

生：選用了女媧、秋雨、神山、神嫗、老魚、瘦蛟、吳質(zhì)、月中桂樹、露、寒兔等意象。

師：這些意象有何特征？

生：這些意象大多是神話里的人和物，浪漫新奇，似乎有點詭異，你看魚是“老”的，蛟是“瘦”的，兔是“寒”的。

師：你能注意到這些語言的細節(jié)，非常好！詩人的情感和詩作的藝術性有時也就隱藏在那些不被人注意的語言細節(jié)處。“老”“瘦”“寒”與前面的“啼”“愁”“泣”“冷”等詞可說一脈相承，都渲染出樂曲悲傷清冷的情調(diào)。李賀十分專注采奇摘艷，甚至選取一些給人視覺上很難接受的意象，如這里的“老魚”“瘦蛟”等，在夢幻中展開了一片神奇的天地，產(chǎn)生了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藝術效果，這也體現(xiàn)了李賀詩歌凄寒冷艷、浪漫瑰麗的藝術特色?！霸姽怼薄肮聿拧睂嵞嗣惶搨?。

（補充介紹歷代詩論家對李賀詩的評價）

出示PPT：

詩論家對李賀詩的評價，有褒有貶。

杜牧贊之為“騷之苗裔”（《李長吉歌詩序》），高棅稱他為“天縱奇才”（《唐詩品匯》），王夫之說他“真與供奉（李白）為敵”（《唐詩評選》），姚文燮以為他“力挽頹風”（《昌谷集注凡例》）。

貶李者則說是“牛鬼蛇神太甚”（張表臣《珊瑚鉤詩話》），甚至認為是“詩之妖”（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

師：以上我們一起乘著李賀詩歌的翅膀欣賞了李憑那場空前絕后的演奏。我們更要感謝李賀，他用生花妙筆為我們還原了那場音樂盛會。作為一首描摹音樂的詩，同學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詩人幾乎很少來直接描寫音樂，主要描寫了李憑彈奏箜篌的藝術效果，突出了音樂強烈的、動人心魄的藝術感染力。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描寫手法？

生（齊聲）：側面描寫。

師：看來這種描寫手法同學們都比較熟悉。所謂的側面描寫，又叫間接描寫，是指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者通過對周圍人物或環(huán)境的描繪來表現(xiàn)所要描寫的對象，以使其鮮明突出，即間接地對描寫對象進行刻畫描繪。側面描寫在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中運用非常廣泛。比如我們初中曾學過的《陌上?！访鑼懬亓_敷之美：

出示PPT：

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陧?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師：這樣的側面描寫，不僅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更主要的是它生動而巧妙地烘托了羅敷的美貌，給人以無盡的想象天地。側面描寫不僅能填補正面描寫難以言說的空白，還能淋漓盡致的呈現(xiàn)描寫對象難為人知之妙點、美點。《李憑箜篌引》就是成功地運用了這種手法，運用了一系列新奇獨特的意象，激發(fā)我們的想象力，讓我們自己體會李憑演奏的樂曲是如何優(yōu)美動聽，可說起到了正面描寫達不到的藝術效果。

師：全詩以側面描寫為主，有沒有直接描寫音樂的句子呢？

生：有一句。

師：讀一讀。

生：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師：對，這是詩中僅有的直接描摹音樂的詩句。箜篌之音，時而眾弦齊鳴，仿佛玉碎山崩，時而一弦獨響，宛如鳳凰鳴叫，一會兒悲悲切切，如芙蓉哭泣，一會兒歡快動聽，似香蘭含笑。這兩句運用了形象化的比擬，從不同的角度寫出了樂曲的優(yōu)美動聽。同時這里用“昆山玉碎”和“芙蓉泣露”寫音樂，讓人耳目一新，這在現(xiàn)代修辭學上稱做什么？

（生思考）

師（提示）：同學們回憶一下我們學習過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還記得這個句子嗎？“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蔽覀冊榻B過這種手法啊。

生：哦，通感。

師：對，是通感。

出示PPT，介紹通感這種修辭手法。

通感修辭格又叫“移覺”，就是在描述客觀事物時，用形象的語言使感覺轉移，將人的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等不同感覺互相溝通、交錯，彼此挪移轉換，將本來表示甲感覺的詞語移用來表示乙感覺，使意象更為活潑、新奇的一種修辭格。

師：這兩句詩如何運用通感手法的？

生：“昆山玉碎”可以引起山崩地裂視覺沖擊，形容樂聲乍起的壯觀。“芙蓉泣露”，秋天蓮葉上灑滿露珠，其狀如泣，形容樂聲的凄涼。這都是用視覺寫聽覺。

師：這樣寫有什么好處？

生：詩人用這種通感的手法，把原本訴諸聽覺的音樂充分的形象化、視覺化了，化無形為有形，化抽象為具體。

師：的確，音樂無形，摹聲尤難。這首詩采用瑰麗的詞采，天上人間的想象，運用通感、比擬的手法來描摹聽樂的感受，把一首悲戚的樂曲描寫得如此驚天動地?？梢哉f詩成就了音樂，也可以說音樂成就了詩，這是中國文學史上詩歌與音樂的一次美麗邂逅！難怪清人方扶南說：（出示PPT）

白香山“江上琵琶”，韓退之“穎師琴”，李長吉“李憑箜篌”，皆摹寫聲音至文。韓足以驚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李長吉詩集批注》卷一）

師：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與穎師彈琴》、李賀的《李憑箜篌引》都被稱為描寫音樂的“至文”。請同學思考討論一下，這三首詩音樂描寫手法和藝術風格有什么不同？（出示PPT）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白居易《琵琶行》節(jié)選）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皇。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n愈《與穎師彈琴》）

（學生分組討論。小組代表發(fā)言）

生：《李憑箜篌引》主要描寫音樂產(chǎn)生的藝術效果，以側面描寫為主，直接描寫較少。而《琵琶行》主要通過比喻描摹音色的強弱緩急變化，以直接描寫為主，側面烘托較少?！堵牱f師彈琴》直接描寫和間接描寫幾乎平分秋色。

師：怎么個平分秋色？小組其他同學能不能具體說說？

生：我們小組一致認為，《聽穎師彈琴》描摹音樂過程中側面描寫和正面描寫比較均衡，前十句主要運用形象的比喻摹寫琴聲的起落變化，并且描摹出音樂所表現(xiàn)的意境，是直接描寫;后八句主要用抒情的方式表達自己聽琴的感受，是側面描寫。

師：老師給你們小組的這次研討學習打滿分。（學生鼓掌）那這三首詩在風格上有什么不同呢？哪個小組匯報一下研討結果？

生：今天我們學習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純?yōu)槊枘∫魳?，似乎沒有什么特別明顯的情感寄托，風格凄寒冷艷。白居易的《琵琶行》借寫琵琶女的遭遇實際抒發(fā)了自己的天涯淪落之感，風格平易感傷。韓愈的《聽穎師彈琴》寫琴聲以及因聽琴而“濕衣淚滂滂”的獨特卻又無法言說的感受，因而風格略顯悲愴含蓄。

師：凄寒冷艷、平易感傷、悲愴含蓄三個詞概括得很精當。詩歌的藝術風格應是詩人氣質(zhì)秉賦、藝術才能和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打在作品中的標記和烙印。這三位唐代詩人性格品質(zhì)、人生遭遇、審美趣味等方面均有很大的差異，所以他們作品的藝術風格迥異。巧合的是他們都揮灑自己的藝術才情，為一次音樂相遇，留下了精彩絕倫的詩章，形成中國古代詩歌史上一道美麗的風景。請同學們整理課堂討論所得，以“詩歌與音樂的美麗邂逅——中國古代詩歌中的音樂描寫”為題，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小論文。

（下課）

備課參考資料：

[1]人民教育出版社課程教材研究所等.中國古代詩歌散文欣賞教師教學用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

[2]蕭滌非等.唐詩鑒賞辭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

[3]魏家俊.嘔心瀝血的苦吟之詩——李賀《李憑箜篌引》賞析[J].名作欣賞，2004（8）.

[4]過常寶.焦慮的心靈和破碎的世界——李賀《李憑箜篌引》解讀[J].文史知識，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