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曉 偉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23)
葉玉森(1880-1933),江蘇鎮(zhèn)江人,字葓漁(或葒漁),別號中泠亭長。晚清民國著名詞人,1912年加入南社。葉玉森的詞作藝術水平較高,在20世紀即得到了如葉恭綽、唐圭璋、錢仲聯(lián)等諸位學者的關注,且當時選家選錄葉詞,大多認可其具有大視野、大意義的作品[1]4。南京圖書館藏葉玉森《桃渡詞》一卷,刊于1909年。與其留學日本所作《櫻海詞》合為一卷?!短叶稍~》共收詞28首,主要為詞人在南京漫游期間的作品。所謂“桃渡”,實際上取南京“桃葉渡”之簡稱,以南京一景命名全集,應是詞人有意、自覺之筆?!短叶稍~》多有對金陵文化的書寫,然而亦不限于此。該詞集中還有一些人情社交的詞作與令人眼前一亮的域外題材詞作。要之,《桃渡詞》雖收詞不多,然而細讀之可以體會葉玉森豐富的情感世界。
在晚清民國詞壇上,葉玉森是較為少見的自覺編定自己詞集的詞人。他的《櫻海詞》收其在日本留學的詞作,取其中第1首詞《步蟾宮》之“海風容易送春歸,定摘朵櫻花寄汝”之意。他的《和東山樂府》,乃其在鳩江(今安徽蕪湖)十日內和賀鑄詞201首,亦自覺編定,刊于1929年。他的《春冰詞》在該詞集的《浪淘沙·用漚尹韻,自題<春冰詞卷>后》自言:“辛亥春仲,羈跡吳門,成《春冰詞》兩卷。全用庚子秋詞韻,寓言十九,聊寫心憂。漚尹先生見之,允為斠校,并賜題詞。爰最存五十二闕,顏曰《春冰詞》,存藉志詞仙盛意云。”[2]228亦可見是集乃《庚子秋詞》之和作。至于《桃渡詞》,如葉玉森之友吳清庠先生所說的:“及乎買板橋之春,棹石城之艇。模糊香夢,楊柳門前;搖落歡場,桃花扇底。春風花月,誰為南市之樓?燕子斜陽,獨度西河之調。文生于情,妙造自然也?!盵3]亦是自覺編定之集。通過對葉玉森詞集的深入考察,筆者發(fā)現,“編定自覺”是葉玉森詞集的一大特色。這一特點的好處在于當后人品讀其詞作時,可以按照不同詞集題目所反映的不同的情境,深入理解作為詞人的葉玉森。
《桃渡詞》中最為典型的作品當屬金陵文化書寫題材的詞作。在這些詞作中,涉及南京清涼山、明孝陵、臺城、張麗華祠、莫愁湖、韜園等地點。在詞的寫作過程中。葉氏沒有完全沉浸在常見的金陵懷古詞“昔盛今衰”的主題中。其中一部分詞作有葉氏自己的哲理思考,也有一部分詞作有較為濃厚的佛教思想。值得我們深入體會。
從層次性分析角度,我們首先看葉玉森較為典型的“昔盛今衰”主題的金陵懷古詞,如《百字令·過明孝陵》[3]:
龍飛濠泗,是天生第二,漢高皇帝。馬上縱橫三尺劍,掃盡山河腥氣。十四樓頭,輕煙澹粉,歌舞愁孫子。興亡泡幻,六朝多半如是! 即今石馬僵風,荊駝浴雨,滿目殷墟淚。十萬松楸渾不見,衰草年年紅死。銀鹿啼來,玉龜飛盡,慘絕朝天侍。當時明月,可憐猶照哀史!
這首詞表達了葉玉森在南京吊訪孝陵的歷史感慨。上片,詞人從漢高祖劉邦追溯到六朝的興亡,可見其懷古詞中的“史”的脈絡。下片,又從現實寫開去,由當時明孝陵的頹敗,感慨王朝之興衰并無定論。該詞氣象宏大,其中的“六朝多半如是”“石馬僵風”“萬松楸渾不見”等詞句,頗可見葉玉森詞心的奔騰不息,不可方物。所以該詞是典型的“昔盛今衰”詞。
接著看葉玉森對金陵文化進行書寫的同時,又帶有一些哲理思考的詞作。這類詞如《水調歌頭·郁郁作愁語》[3]:
郁郁作愁語,我亦欲言愁。莫愁湖上,春水淼淼白浮鳩。買得石城艇子,招得玳梁燕子,來話古溫柔。美人在天末,縹緲碧云游。 人間事,爭黑白,未能休??蓱z殘局,夕陽紅上勝棋樓。今日東風吹汝,明日西風飄汝,愁絕問閑鷗。清涼好山色,飛不到心頭。
該詞與《水調歌頭·三萬六千日》共一詞序,序云:“眉孫冒雨坐汽車入城,夢書亦自邗江來,因偕往酒家覓醉。越日晴霽,乃同游莫愁湖,桂軒、師孟、髯澤、均芙與俱,爰狂歌記之?!盵3]可見該詞乃葉玉森與友同游莫愁湖之作。詞的上片,詞人先介紹了自己游湖的原因,“郁郁作愁語,我亦欲言愁”,內心煩愁,故而與友同游。接著詞人細致描繪了莫愁湖的景色,“春水淼淼白浮鷗“可見視野之和諧。“買得石城艇子,招得玳梁燕子,來話古溫柔”,可見游湖之快意。至于“美人在天末,縹緲碧云游”,則大有玄覽天風與飄飄然之感。然而,詞人并未完全沉浸在金陵美景中,失去思考的動力。他在欣賞美麗景色的放松狀態(tài)中,開始思考起了人生?!叭碎g事,爭黑白,未能休”,是詞人對人生中常見的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思想作出了批判,也對塵世競奔的風氣作出了否定。詞人亦欣賞那種“閑”的精神狀態(tài),即所謂“愁絕問閑鷗”。詞的最后兩句“清涼好山色,飛不到心頭”,亦是指向大多數背負過多塵世欲望的人,放不下名利,乃至即使看到美麗的清涼山的景色,也難以真正融匯于心??梢哉f,這類詞突破了以往描寫金陵,必要懷古的俗習,以個人騁游的哲理思考,給金陵文化的書寫,帶來了新的方式。
當然,必須要指出的是,正如馬大勇在《論南社“格律派”詞》一文中,指出葉玉森與佛教的關系:“葉氏佞佛”[4]。實際上,葉玉森《桃渡詞》金陵文化書寫詞作最為典型的特點,便是他將佛教的文化與觀照帶入詞中,形成了佛教與金陵融匯的詞作世界。且看葉玉森的《木蘭花慢·冒雨游清涼山,偕思峴、俊塵、澤芙。是日為地藏誕辰》[3]:
趁風絲雨片,和暮色,出西城。正佛眼開初,仙鬟洗半,香霧鐘聲。行行探幽俊侶,妙磴落柔滑屐音鏗。笑指花蒲團上,雛鶯癡咒天晴。 惺惺,綺夢太零星,殘瓦翠微亭。算金輿玉輦,當時曾見,涼月分明。紛紛敗樓碎葉,更南朝擁帚有孤僧。莫向莫愁愁訴,湖煙湖水氤氳。(宋陳無己詩:惟應駐馬坡頭月,曾見金輿納晚涼。蓋翠微亭即南唐后主之暑風亭也。)
這首詞的特色是以佛教去觀照詞中金陵懷古思想。讀詞題,詞人即已告知讀者,乃地藏王菩薩誕辰之日游南京清涼山,此處已有佛教意味。而上片的“正佛眼開初”“笑指花蒲團上”則有更為細致的佛教文化渲染。而下片之“惺惺,綺夢太零星,殘瓦翠微亭。算金輿玉輦,當時曾見,涼月分明”則呼應詞之自注“蓋翠微亭即南唐后主之暑風亭也”,抒發(fā)了詞人對于江山易主、昔盛今衰的感慨。但是佛教與金陵二者并不分離,實際上,詞人用佛教的眼光去觀照金陵的歷史,也正是在以“無?!比ニ伎贾?,所以這首詞在《桃渡詞》中很有特色。
另外如《金縷曲·臺城秋柳》,亦與上一首詞有異曲同工之妙[3]:
風雨蕭蕭老,任臺城荒煙劃盡,劃愁不了。愁已成絲秋更亂,系得誰家殘照;正眼底蒼茫憑吊。何處白鳩呼荷荷,又蜜黃枝上饑鴉噪。攜濁酒,向空倒。 君王自合擔煩惱,太無端齋魚粥鼓,甘奴三寶。我佛靈山如有覺,應惜菖蒲花稿;空留得凄涼圖稿。如此江山如此樹,賸婆娑生意知多感。殘月下,那能抝!
臺城柳,是關于南朝興亡的典型意象之一。晚唐的詩人韋莊就寫過《臺城》一詩,較為經典:“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在這里,葉玉森似乎是在回應韋莊的詩,同時他又以佛家的悲憫視野,表達出他對南京這座六朝古都獨特的歷史憑吊。上片,寫蕭瑟之景,寫滄桑之史,如“風雨蕭蕭老”“任臺城荒煙劃盡”“正眼底蒼茫憑吊”都極具悲涼之色。而詞人也是性情中人,“攜濁酒,向空倒”,也算是敬酒一杯,完成了對南朝的憑吊。下片則全以佛事入詞,特別是“空留得凄涼圖稿。如此江山如此樹,賸婆娑生意知多感。殘月下,那能抝!”更是以“無常幻滅”的思想去解釋歷史滄桑的變遷,有些許超脫的意味。
總之,金陵文化書寫詞作是《桃渡詞》最具有特色的部分,這與《桃渡詞》本身即主要寫金陵有關。而葉玉森既能很好地繼承原有的金陵懷古詞的傳統(tǒng),又能在這樣的傳統(tǒng)中有所新變,以哲理思考為金陵文化書寫增添智慧色彩,以佛教觀照為金陵歷史滄桑作一種超然的解脫,這樣的詞作有深度、有新變,值得我們關注。
《桃渡詞》雖然把南京作為主要關注點,但并非所有的詞作都關于金陵文化。其中有一部分贈詞與挽詞,頗見葉玉森友朋社交的人情特點,在這些詞作中,我們可以更近地觸碰他的情感世界。先看《菩薩蠻·贈易庵》[3]:
出門便是天涯路,簫奴劍仆相攜去。談笑萬重山,不知行路難。 鳳花緗綺被,拚醉邯鄲市。何處酒家壚,醉鄉(xiāng)千日沽。
易庵,乃蔡易庵,即蔡守。蔡守(1879-1941),字哲夫,廣東順德人,曾參加國學保存會和國學商兌會,并參與《國粹學報》撰稿。1909年加入南社。蔡氏為葉玉森之友,年齡仿佛,稍長一歲,又是葉玉森的南社社友,故二人交情可謂不錯。蔡氏亦工詞,馬大勇先生認為,“從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蔡哲夫踐履‘南宋正統(tǒng)’較之龐檗子更加純粹,也更加極端。這一方面表現為詞中僻冷之調特別多?!盵5]上片之“出門便是天涯路”“談笑萬重山,不知行路難”可知詞的本事為葉玉森贈別蔡哲夫。“簫奴劍仆相攜去”,則是繼承了龔自珍“簫劍”傳統(tǒng)。龔自珍的詩《漫感》之“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極稱典型,“龔自珍借劍敘寫自己建功立業(yè)、革舊圖新的豪情壯志,借簫抒發(fā)自己對紅顏知己靈簫的深情,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熱望,以及國勢傾頹、懷才不遇的憂怨?!盵6]故可知葉玉森此處頗有借龔詩意以勉勵蔡哲夫之意。下片則與醉酒相關,所謂“拚醉邯鄲市”“醉鄉(xiāng)千日沽”則可見葉玉森贈友之外的豪情。是詞雖言贈別,然而并沒有沉湎于悲痛,詞中之靈魂“簫”“劍”“酒”,足見葉玉森的江湖豪氣與對朋友的關心。有趣的是,《桃渡詞》總量不多,共28首,但是除了上述的《菩薩蠻·贈易庵》,還有一首詞關于蔡哲夫,即《蝶戀花·效味雪庵詞體》。味雪庵,即蔡哲夫的齋堂名??梢姸岁P系之親密。
《桃渡詞》中的挽詞也頗見葉氏性情,且看《水調歌頭·挽賁湖許荻村先生》[3]:
上馬殺強賊,下馬拂吳鉤。少年跳蕩,欲以談笑覓封侯。三尺不平劍氣,八九不如意事,一笑擲兜鍪。洗耳清泠水,去去逐閑鷗。 劉伶酒,千日醉,復焉求?風云蒼莽,人間無地可埋憂。誰識市門仙尉,自表村人墓字,(先生自書墓碑曰,賁湖村人墓。)即此足千秋。薤露一千首,哀韻繞松楸。
首先必須要明確的是,葉玉森所挽之許荻村先生為誰?筆者查閱文獻,發(fā)現許荻村先生似非名流,故很難找到相關文獻。然而幸運的是,通過翻檢民國報刊,發(fā)現除葉玉森作詞挽許荻村外,另有陳栩《金縷曲·挽許荻村前輩》及金章《滿江紅·挽許荻村先生》兩首挽詞。另外,更值得關注的是,有一篇署名“戚飯牛遺著”之《牛邊小記·許荻村》,乃為許氏立傳,其中提到“吾同社及鐵沙許銘麒之祖荻村先生,克己勤苦,處世寬和,恂恂穆穆,古君子也,以布衣起家,膺患難,任艱鉅,無人無我,稱鄉(xiāng)里長者,門亭之內,老幼雍肅,不見乖戾氣象,子女孫曾問安,惟頷,享大年考終命,洪范五福,先生盡之矣,光緒三十三年某月日,卒于家……先生不朽矣?!?《迅報》1939年10月14日)可知許氏確非當時名流,準確定位應該是一位鄉(xiāng)賢。然許氏道德高尚,有君子之風,足以引起他人敬佩。較為重要的是,根據文中所提及的許氏“光緒三十三年某月日,卒于家”可知許氏乃卒于1907年,又根據挽詞乃卒年之作,可系葉氏《水調歌頭·挽賁湖許荻村先生》詞作于是年。
詞中上片,極盡爽厲豪放之能,“上馬殺強賊,下馬拂吳鉤。少年跳蕩,欲以談笑覓封侯”,應指許氏年輕時豪情壯志。“三尺不平劍氣,八九不如意事,一笑擲兜鍪。洗耳清泠水,去去逐閑鷗”,則著重勾勒出許氏后期似乎曾遇到一些不如意事,乃至放棄了行伍,轉而退隱。下片,“劉伶酒,千日醉,復焉求?風云蒼莽,人間無地可埋憂”欲以酒疏憂,然沒有實現。“薤露一千首,哀韻繞松楸“,情感悲涼,詞意妥帖。要之,該首挽詞最大的特點便是其并不限于哀怨,詞上片的少年豪氣、將軍夢想令人馳想,亦可從中體會葉玉森本人的氣韻雄豪、視野遠大。
《桃渡詞》中關于友朋社交的詞,還有如《聲聲慢·許少翯師<多心經>遺墨謹跋》《洞仙歌·挽楓涇蔣蘊華女士璇》等,讀之可體會葉玉森對師友的關心和誠摯的感情。要之,葉玉森《桃渡詞》的贈詞與挽詞,體現的出豪情與溫情結合的特點,具有較高的藝術性。
提及葉玉森詞的域外題材作品,最稱典型的乃是與《桃渡詞》合為一卷的《櫻海詞》。該詞集乃葉氏東游日本之作,其中提及之“太平洋”“神奈山”“橫濱”“澳洲桃花鸚鵡”等,均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雖然,與《櫻海詞》相比,《桃渡詞》主要收葉玉森漫游南京之作,但是在該集中仍有兩首典型的域外題材作品,其世界眼光之博遠,其對詞境開拓力度之大,亦值得關注。先看《水龍吟·高麗繭紙》[3]:
飛來一片蠻箋,傷心鴨綠江頭色,鮫珠淚點,龍涎腥氣,被誰偷織。絮絮纏綿,絲絲煩惱,(徐生贈予一種,中糝短發(fā),云:一名發(fā)紙)更無人識。怕畫成禾黍,二千年后,殷墟怨,重傳出。 便是冰蠶作繭,料寒波也難割得。流虬蕉練,桐苗撞步,一般凄惻。莫更談兵,奈何署諾,杜鵑啼濕。只韌冰勁雪,謾教輕薄,化桃花質。
此乃詠物詞,似有寄托。從題詠對象之高麗繭紙來看,似乎與朝鮮有關。又兼得詞中上片所謂“飛來一片蠻箋,傷心鴨綠江頭色”,下片之“莫更談兵”似言當時朝鮮局勢不容樂觀??计浔臼鹿倘恢匾?,然該詞本身創(chuàng)作即有迷離之意,兼無詞序,故難考本事。然若從歷史出發(fā),探索晚清時代朝鮮的局勢情況,則似乎對本詞的理解有一定程度的推助。按照陳紅民先生的觀點:“中朝雙方圍繞1887年朝鮮遣使事件產生爭議的實質,是朝鮮政府試圖借助新的國際形勢以突破宗藩體制,獨立面向國際社會,自主開展外交活動,從而引發(fā)了與清政府之間的外交沖突……然而,由于自身國力不濟,清政府不得不以表面上維持面子,實際上'讓步'的方式來處理。清政府在面對近鄰小國掙脫其控制的努力時,也遇到一種難以處理的困境?!盵7]蓋《桃渡詞》作于1909年前,又葉氏該詞涉及朝鮮,故以上所謂“1887年朝鮮遣使事件”與之后中日簽訂的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之承認朝鮮獨立,應可為其本事作一注腳。另外,由于葉玉森本身是一位愛國的詞人,他在日本留學時,有《春風裊娜·怪瀛洲喧市》一詞,詞序云:“東京市上,見漢海馬蒲桃鏡一面,蓋庚子之役,掠自大內者,賦此寫恨”,極見其愛國之情。該詞作為旁參,對我們理解《水龍吟·高麗繭紙》中對積貧積弱的國家的擔憂之情應該是有幫助的。
另一首異域題材的詞作《摸魚兒·賦英小說〈橡湖仙影〉中之安琪拉女士》,讀來更令人開闊視野,使人對晚清詞人葉玉森的世界眼光有一種欽佩之感:
裊晴絲軟風湖尾,釣絲團做雙縷。猧兒戀影鴉雛笑,攜手分明鴛侶。吞半吐,泥瑤琴星星訴入秋弦譜,癡魂俏語。見草眼鉤煙,花唇吮月,情網罥儂妝。 奈何許,喬作銀潢織女。送君酸絕南浦,誰能遣此孤涼地?夢國愁囹怨府。凄更楚,驀無端芙蓉蕉萃紅魔舞?;馗兽D苦,待海燕辭春,冰蠶合藕,雙淚愛河雨。
《橡湖仙影》是英國哈葛德所寫,林紓、魏易所翻譯的小說。葉玉森詞中所提到的“安琪拉女士”的形象在小說中究竟如何,對詞文本的解讀具有關鍵作用。然而由于本文重點不是探討《橡湖仙影》,故不可能長篇論述,恰巧筆者翻檢民國報刊,見一報刊欄目云《說林回甘錄》為《橡湖仙影》做了提要,讀之可見小說脈絡。明晰小說之梗概,再讀葉玉森的這首詞,會發(fā)現詞人在詞中并沒有直說小說的發(fā)展經過。不用檃栝之法,而用曲筆描繪。 “裊晴絲軟風湖尾,釣絲團做雙縷。猧兒戀影鴉雛笑,攜手分明鴛侶”,應是關于安琪拉與阿塞的幸福生活?!八途峤^南浦,誰能遣此孤涼地?夢國愁囹怨府”則在說阿塞被遣之事?!盎馗兽D苦,待海燕辭春,冰蠶合藕,雙淚愛河雨”,則預示了二人在第一次分別后,會遇到很多愛情的困難。以詞寫英國小說的女主角,確為新鮮之事。該詞頗可見葉玉森對域外小說的關注。有趣的是,葉玉森還有翻譯小說《嗚呼毒蛇》,讀其內容,實為《哈姆雷特》之譯本,發(fā)表于1916年《春聲》第4期。可以說,正是晚清民國時期中外文化的交融益盛的背景,使得葉玉森有機會去接觸西方的小說與文化。
要之,《桃渡詞》的域外題材作品《水龍吟·高麗繭紙》和《摸魚兒·賦英小說〈橡湖仙影〉中之安琪拉女士》,或有深厚的愛國情思,或有渺遠的世界眼光,對詞境的開拓,具有重要的文學意義。
由上述分析可知,《桃渡詞》有自覺編定意識,并以具有哲理思考與佛教觀照的金陵文化書寫作品為中心,兼及豪情與溫情結合的贈詞與挽詞。還有令人耳目一新、對詞境開拓具有重要意義的的域外題材作品,葉玉森在《桃渡詞》中所表達的情感也較為多元,如《金縷曲·臺城秋柳》之恨,《百字令·過明孝陵》之嘆,《菩薩蠻·贈易庵》之豪,《水調歌頭·挽賁湖許荻村先生》之悲,讀來可品其豐富的精神世界。
葉玉森才華橫溢,他的詞,學界目前還沒有進行深入研究,他的其他詞集如《櫻海詞》《和東山樂府》《春冰詞》等,均值得深入探討。這位晚清民國時期杰出的詞人,已經被詞史忽視了很久,而只有經過全面、綜合的品讀與研究,我們才不會似流星般錯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