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勝月
一輩子沒做過領導,不承想退休后我就擔任了“領導”。
我領導一個人:保姆或鐘點工。正因為沒有管理經(jīng)驗,即便面對一個員工,我也常常手足無措。
有人向我傳授經(jīng)驗:保姆或鐘點工干活時要盯牢。于是,員工做到哪,我跟到哪,幾次下來,比自己做還累,是心累。這不是讓我自降為“監(jiān)工”嗎?這招臭棋不能全盤照搬。我自忖向員工明確具體任務即可,具體做法要放手,用人不疑嘛!
這個問題一解決,員工心情放松,主動性大大提高。小X常有新建議:撤除我家鋪的多張墊子,臥室門口的、陽臺口的、衛(wèi)生間門口的……我知道,一旦撤除,她就免了洗墊子之勞,拖地板又少了牽絆。我不愿遷就,但她的另一句話打動了我:“阿姨年紀大了,墊子多會絆倒的。”人家也算是為我打算,我怎么可以這樣揣測別人?好,這合理化建議,咱做領導的應該接受。
有好幾次,小X指著地板上一堆堆的書說:“阿姨,你家的書夠多的了,這些賣了吧。”
我身無長物,書是我的財產(chǎn)。這個建議我沒接受。過了不久,她又建議把北邊的陽臺封上窗。陽臺是身居高樓的我接近自然的一個窗口,藍天白云似伸手可及,封不得。我解釋并婉拒了。由此我邁出了新的一步,既要有接受建議的胸懷,又要學會說“不”!
做一個人的領導,還真沒原先想的那么容易。
不管是小X,還是小T,都有一個壞習慣:在陽臺將從水斗撈出的垃圾隨手扔向樓下。這時我擺出一副嚴肅領導的面孔,批評她們的陋習,指出亂扔的后果,但是收效甚微。我只得常常提醒,就和領導找員工談心一樣。
無論哪個鐘點工,她們用起洗潔精與肥皂來都不節(jié)制,泡沫涌起一池子,像是在制造浪漫、虛幻的童話世界。我的經(jīng)驗是:別理,當沒看見;也別說“化學品傷手”之類的話,那會被認為小氣!領導有時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領導一個人,讓這個人心甘情愿地與你共建小小的家園確非易事。
那年我摔壞了脊椎,從醫(yī)院帶回了護工小W。她除了燒飯,整天坐著看電視。我替她想想,她從醫(yī)院來到我家,是巨變,是寂寞:不見了同院的小姊妹,不能時刻看電視,不能串門。要她適應,除了指導之外,我還得真誠以待。
那時流行看韓劇。我找出碟片《冬日戀歌》,韓國帥哥靚妹演繹的戀情迷住了小W。已到燒晚飯時刻,還不見小W起身,我催,她嘴上答應,眼睛卻盯著屏幕。于是我扶著墻慢慢走進廚房,淘、洗、切,一應準備工作先行有序而吃力地做了起來。她看完電視,立即沖進廚房,跟我來了個熊抱:“桑阿姨真好!不要告訴你女兒哦?!蔽依事暠WC:“不會告訴!”從此,她成了我的得力助手,但我也被人視為笑柄。
鄰居常羨慕我家鐘點工總能做得久,這倒真是。想想吧,她們有的連名字也不會寫,你總不能跟她們講老吾老、幼吾幼吧?而恰恰是這些女子成了與你見面最多、陪伴最長、愿意聽你話家常的人,她化解了你幾多的寂寞!我心生感念,哪會挑剔?
我的不嚴苛帶來的是她們的放松與信任。她們年底回鄉(xiāng),我會發(fā)個小紅包,給她們的孩子送些書。她們很領情,贈我以土雞蛋。天哪,這禮萬萬收不得。再說也是不忍,她們的錢來之不易,于是我買下雞蛋,送上感謝。前鐘點工骨折了,我送上慰問金,又迎來了新的。
我依然是領導,領導一個人。
(生如夏花? 摘自人民網(wǎng)?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