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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華夜歌

      2019-12-29 00:00:00三山
      飛言情A 2019年9期

      簡介:

      深夜的時候,我怎么也睡不著,點了根蠟燭繞著長華殿散步。我在能望見寢殿的窗前停下,長長地嘆著氣。溫香軟玉在懷,陛下怎么會屈尊降貴來這種地方只為遙遙看我一眼?

      1.

      春天的時候,陛下南巡歸來。

      浩浩蕩蕩的隊伍經(jīng)過承天門時,柳娘笑著在我耳邊道:“娘娘今晚可得好好同陛下說說話?!?/p>

      我裝作沒有聽見,同三宮六院的妃子們一起遙遙瞧著陛下騎著高頭大馬,神采奕奕地來到大殿前。我領(lǐng)著后妃們行禮,高階上響起久旱逢甘霖般的請安聲。

      柳娘將我扶起來時,我隱約聽見陛下輕聲呢喃了一句:“上元安康。”

      抬起頭時,只瞧見陛下的視線遙遙落在嬪妃隊列后面的玉貴人身上。

      陛下瞧著她,眼底亮晶晶的。

      我很少瞧見他這樣的神情,大抵是因為我們成為皇帝、皇后之后很少見面的緣故。

      我們兩個,除去國宴等必須帝后共同出席的場合,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好好坐下來說過一句話了。

      宮中曾有舊例,皇帝逢五要到皇后宮中。每每這日,柳娘恨不得將長華殿重新修葺一遍,更別提端到陛下跟前兒的吃食,沒有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是不配上桌的。

      只可惜陛下每次都是深夜過來,再好的飯菜熱了許多遍,也是食之寡味。等窗外的梆子聲響起,第二日到了,陛下便放下碗,領(lǐng)著一群人回尚書房處理政事。一直到月上枝頭,便去那時最受寵的何美人那里。

      大抵是太后也有些看不過去了,同陛下講了許多次,讓他每月初一的時候,來我這里坐坐。

      陛下在長華殿時,很少說話,只埋頭處理奏折。偶爾手邊的折子處理完了,他便等著內(nèi)侍們從尚書房抬奏折來,我還未來得及同他說話,他就伏在桌案上休息了。

      如此不過兩三次,我便同太后娘娘進(jìn)言,說陛下政務(wù)繁忙,不用常常來看我。

      太后經(jīng)常寬慰我:“大昭積弱多年,皇兒得多費心力,你們來日方長?!?/p>

      我是個明事理的姑娘。陛下是難得的明君,自登基以來,親賢人,除奸臣,修律法,未有一絲懈怠。

      柳娘時常重復(fù)王妃們的話,打趣道:“陛下是不世出的明君,自古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默默支持他的女人,娘娘可知,這個女人是誰呢?”

      我無奈地戳了戳她的腦袋,嘴角卻快咧到耳根了。

      我那時總在柳娘面前幻想我同我丈夫的來日,說以后總會好的。柳娘也說,陛下和娘娘,來日方長,未來可期。

      只是我總愛生病,一燒起來,反反復(fù)復(fù)。

      有一日不知從哪里跑來一條胖乎乎的小黑狗,很通人性,對著我哼唧了兩聲,就撲在我的鞋上蜷起身子。

      未入宮時,我也養(yǎng)了條大黑狗。那時陛下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心想要考取功名,每天要趕往郊外的大儒那里學(xué)習(xí),回家時都是深夜。

      我不放心,每天都守在城門口等著。陛下怕我孤身一人不安全,從鄰家抱了一條小狗,取名高中,養(yǎng)了幾個月,就有我的腰那么高了。

      于是,我們一人一狗,每天夜里,都在城門口等著男主人歸家。

      如今這一條小黑狗,同高中小時候長得可真像。

      我燒得嘴唇干裂,笑起來的時候嘴里有淡淡的血腥氣。我對柳娘道:“柳娘,你說它叫什么好呢?叫高中好不好?我以前也養(yǎng)過一條大黑狗,可乖了,每日陪著我等陛下下課,冬天下雪的時候還靠在我懷里給我取暖呢……”

      “它可聰明了,陛下惹我不開心的時候,還會舔我的手來安慰我……”

      長華殿里有人傳,夜里常常聽見狗叫聲,定是高中看見了什么邪祟。我向來不信這些,畢竟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可太后很是看重,令欽天監(jiān)觀天象,還算了許多遍,又在長華殿走了好幾遍。

      高中在長華殿里東聞聞,西聞聞,不一會兒,兩人一狗停在一塊地磚前。

      柳娘原本一臉嚴(yán)肅,此刻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欽天監(jiān)的兩位大人同高中大眼瞪小眼,高中不滿地叫了兩聲,便有內(nèi)侍拿著工具開始撬地磚。

      待地磚被撬開,一只被扎成刺猬的布偶被送到了太后面前,所有人都驚惶地跪了下來。

      我大著膽子瞄了一眼,上面赫然寫著我的生辰八字,另一面寫著“不得好死”。

      太后氣得聲音都發(fā)抖了:“穢亂后宮,謀害中宮……真不知你們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給哀家查,一日查不出來,宮里所有人,就受一日的板子!”

      我覺得不忍心,想勸上兩句,柳娘伏在地上扯了扯我的裙角,示意我不可妄動。

      是啊,太后正在氣頭上,即便我這個受害人,也是沒有資格插嘴的。何況下黑手的人敢謀害中宮,說不定哪日就敢將手伸向陛下和太后了。

      2.

      到底是怕殃及池魚,闔宮上下齊心協(xié)力,不過兩日,偷偷往長華殿里藏東西的宮女就被揪了出來。

      一番嚴(yán)刑拷打后,那宮女被帶到太后眼前,爬到何美人腳下喊救命。

      太后原本就不喜歡何氏一族,尤其自何美人入宮后,被陛下寵得更是嬌縱任性。平日里太后懶得將她放在眼里,這一次巫蠱事大,由不得何美人辯解,便直接喚了侍衛(wèi)拖下去打板子。

      行伍出身的人沒個分寸,沒兩下,何美人的哭喊聲就弱了下去。

      殿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沒人敢說話。

      突然有中使傳信道:“陛下駕到?!?/p>

      所有人都站起來行禮,我瞧了一眼陛下,他經(jīng)過血肉模糊的何美人時,眼底一片冰涼。

      他對太后道:“母后,何氏一族科舉舞弊一案,大理寺已審理清楚,其中還牽扯到何家自先帝登基就開始的買賣官位案,還有前年南方發(fā)大水,貪污賑災(zāi)糧款案?!?/p>

      數(shù)罪并罰,何家人縱有九條命也不夠用。

      太后看向陛下的眼神里滿是贊賞。我在他們母子之間來來回回看了許久,沒來由地感覺到害怕。

      陛下其實不是太后所出。

      先帝當(dāng)政的時候,專寵萬貴妃,數(shù)不清的皇嗣還未出生就被她親手扼殺。

      太后娘娘當(dāng)年只是個小小的美人,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先帝幾次,自然不被萬貴妃放在眼里。

      只是也不知怎么的,先帝執(zhí)政十五年的時候,太后娘娘身邊有個侍女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來。仔細(xì)盤問之下才得知,原來是先帝有一日在御宴上喝多了酒,在醉酒的情況下寵幸了她。

      若說宮中哪個女人對于皇嗣沒有心思,是不可能的。太后娘娘想盡辦法,將宮女送出宮,安置在京中一位親眷家中。

      直到病危,先帝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萬貴妃害得自己無兒無女,正苦惱皇位無人繼承,太后娘娘領(lǐng)著被打扮得儀表堂堂的陛下出現(xiàn)了。

      陛下是怎么通過先帝測試的,我不知道,但自那以后,太后娘娘成了后宮的主人,陛下由一介草民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連我一個布衣平民的女兒也莫名其妙就成了高貴的太子妃。

      還在東宮時,我問過陛下,如何看待太后娘娘。

      陛下那時還只有我一個妻子,我們坐在錦幛里,簾外點著蠟燭,燭影搖動,他的臉朦朦朧朧的,眼底卻閃亮亮的。

      他說:“再造之恩,不敢相忘。”

      陛下的生母死在他十二歲的中秋節(jié),那時她寄居在我家做普通的漿洗女。

      因她畫得一手好畫,阿爹做新綢緞要摹新花樣,就請她來,也讓我跟在后面好好學(xué)習(xí)。

      我是個能吃、能睡、能爬樹的娃娃,要我專心學(xué)習(xí)畫畫,就是猴子撈月亮。

      所幸阿爹也沒指望過我能繼承他的衣缽,只想給我存夠一筆豐厚的嫁妝,幫我找個上門女婿,便由著我撒歡了。

      只可惜我家附近沒有年紀(jì)相仿的小孩兒,撒歡也撒得不盡興。陛下的母親瞧我整日坐在門檻上嘆氣,問了緣由,便問我可愿意和她的孩子玩耍。

      我點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只不過我沒想到,有了玩伴后比沒有還無聊。

      3.

      我從未見過哪個小孩兒能捧著書從早讀到晚。我問他:“青州,咱們?nèi)フi┌?!郊外桑林里的桑椹都熟透了,吃起來就跟蜜似的。?/p>

      他只默默地讀書。

      我又問他:“青州,咱們下河去抓魚吧!平樂坊后面有條小溪,這大熱天的,兩條腿泡在里面可舒服了!”他只默默地將書翻了一頁。

      我心想,這書能有多好看,便搶了他的書來看,看了不到一刻鐘,我倒下去呼呼大睡了。

      再睜眼就是日落時分,青州一雙葡萄樣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我一抬頭,他立馬將書扯走,十分痛心地看著被口水浸得透透的那一半兒。

      許多年后,我同他講起這件事,他從備考的書里抬起頭,道:“那個時候,若不是你是我家雇主的女兒,我能給你一個暴栗子。”

      我十分不屑,回他道:“那我能把你打得給我當(dāng)馬騎!”

      他被噎了一下,埋頭看書,道:“本君子不同小女子計較。”

      我們相識十幾年,他從不會對我怎樣。

      就如同小時候我欺負(fù)他,總是踩著他的底線瘋狂試探。青州穩(wěn)重,即便再生氣,也只回一句:“你等著?!?/p>

      我總是對他挑釁道:“等就等,你能對我怎樣?”

      阿爹說人生不能總看眼前,得看得長遠(yuǎn)。

      我只顧著挑釁他了,完全沒想到十幾年后,有朝一日我會成為他的妻子。

      我們太熟了,童年相識,打打鬧鬧了十幾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母親去世是我家?guī)椭俎k的。夫人臨走前,亦要我好好照顧他。

      大抵是因為這樣,我待他總同旁人不同。及笄那日阿爹問我,對夫君可有什么要求。

      我一向沒皮沒臉,此刻突然想起青州坐在瓊花下讀書,片片雪白的花瓣落了滿懷的樣子,我瞬間就紅了臉。

      阿爹精明,請青州吃了一頓酒,我就成了待嫁的新娘子。

      成親那晚,我坐在房里腦子里亂哄哄的,一下想起小時候被我欺負(fù)卻只會皺眉的小娃娃,一下又想起女伴要我送了多次情書的翩翩少年青州。

      我還未想好該以什么身份面對他,紅紅的蓋頭里伸進(jìn)一根秤桿,蓋頭被慢慢地挑起,我的世界忽然一片清明。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他這天同往常不同,他靜靜地看了我許久。我心里惴惴不安,抬起頭來想看他。

      他抬手捏著我的下巴,道:“蘇老虎,你可想過有一日,竟然會落在我的手上?”

      我萬分震驚地瞪著他,他忽然像泄了氣般坐在我旁邊,道:“你嫁給我,可有什么遺憾的?”

      我這一生順?biāo)?,父母身體安康,所嫁之人也算稱心,我想不出有什么遺憾的。

      他對我笑了笑,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個沒心沒肺的,哪里懂得什么叫遺憾呢?”

      我猜想他還在為媒人高喊“二拜高堂”時,香案上只擺了一尊牌位而難過。

      我伸出手,將他攬進(jìn)懷里,道:“從此以后,阿月會長長久久地陪你?!?/p>

      說完我就后悔了——此情此景,太過曖昧。

      青州僵著身子,我也是如此,愣是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

      許久后,他問我:“不然,咱們休息吧?”

      我尷尬地哼哼兩聲,就去妝鏡前卸下發(fā)飾。

      一只手握緊我的手,道:“阿月,你要記得今日所說的話,不論我做了什么,你都要陪著我?!?/p>

      我心想,我當(dāng)然會陪著你,年少時我就陪著你,年老了我自然也要陪著你。

      4.

      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待著,就愛回憶從前的事情。

      柳娘站在門前,問我可要再食一碗羹湯。我知道她怕陛下南巡歸來想同我說話,我卻睡了。

      可明明下午的時候她才在我耳邊極為不滿地匯報,陛下要留宿在玉貴人那里。柳娘年紀(jì)小,不知道沒有玉貴人,還有徐美人、趙美人。

      所幸帝后感情淡薄不是一兩日了,她總歸會明白的。

      我對她笑了笑道:“睡吧,我最近身子難受得緊。”

      柳娘糾結(jié)地望了一會兒窗外,跑到我面前,很是鄭重地問道:“娘娘,如果我說陛下每個晚上都會在殿外遠(yuǎn)遠(yuǎn)地瞧您一眼再去處理政事,您信嗎?”

      我驀然想起《詩經(jīng)》當(dāng)中有一句:“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p>

      柳娘以后大抵也是個癡情種。

      “你也說是如果了?!?/p>

      我扶她起來。從燈火通明的殿內(nèi)望向黑暗的窗外,那里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會有。

      已至深夜,我怎么也睡不著,便點了根蠟燭繞著長華殿散步。

      殿前的盆子里花團(tuán)錦簇,后面的樹林卻陰森瘆人。

      我在能望見寢殿的窗前停下,長長地嘆著氣。溫香軟玉在懷,陛下怎么會屈尊降貴來這種地方,只為遙遙看我一眼?

      帝后感情淡薄的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fēng)。怎么聽了一句玩笑話,我就當(dāng)真了?旁人看不見,不敢笑話我,我自己笑話我自己。

      新一年春天來到的時候,我的覺越來越少,即便睡著了,也會一個接著一個地做夢,很容易被嚇醒。請了太醫(yī)看了很多次,都說是憂思難解。

      我是個很容易快樂的人,從不在意陛下每一年都會新增的妃子,和偶爾從宮外帶回來的女子,連曬太陽這樣的小事都能讓我快樂很久。

      太后送來很多安神的補品,加上太醫(yī)叮囑的藥膳,我每天幾乎不用再進(jìn)別的食物。

      我的身子不爽,處理后宮事務(wù)便力不從心,陛下干脆讓玉貴人協(xié)理六宮。

      柳娘每每提起后者都是一臉氣憤,日復(fù)一日地在我喝藥時,念叨我一定要快點兒好起來,不能再讓玉貴人勾著陛下的魂不放了。

      喝完藥,就到了睡覺的時間。

      我一閉上眼,夢里總是數(shù)不清的人來來往往,人聲嘈雜,有個人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聲音忽遠(yuǎn)忽近。

      似乎太后娘娘也在其中,她輕輕地?fù)徇^我的鬢發(fā),聲音里都是疼惜。她道:“癡兒,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癡兒?!?/p>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掙扎著想起身,眼前忽然場景變化,一群人站在太后宮里,氣氛沉重。

      我穿著還是太子妃時的衣服,看著先帝和當(dāng)初還是皇后的太后娘娘。他們雙眼通紅,向跪著的羽林郎詢問太子的消息。

      一身狼藉的羽林郎顫抖著嗓音說出“太子殿下領(lǐng)兵出征,深入敵后,消息全無”時,我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痛得厲害。

      我想起,這是青州入主東宮的第一年,朝廷上下包括先帝都在考量著這位唯一的皇位繼承人的能力。

      有大臣進(jìn)言,戎狄一族叛亂,可以讓太子殿下領(lǐng)兵前往北方平叛。

      先帝沒有猶豫,直接下了三日內(nèi)出征的圣旨。青州從未習(xí)過武,要他上戰(zhàn)場,無異于送死。

      我指著天罵了半晌,然后默默地鉆進(jìn)廚房,給他做了以前晚上接他回家時吃的炙羊肉。我握著他的手,道:“你要完完整整、平平安安、不能少一根頭發(fā)地回來?!?/p>

      “我就跟以前一樣在城門口守著,你回城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p>

      5.

      我相信沒有哪個姑娘能哭得像我那樣丑。青州拿來銅鏡照著我的臉,我瞄了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吹出了個大鼻涕泡。

      我又氣又好笑,青州無奈地拿帕子給我擤鼻涕。我抓著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上去,直到嘴里嘗到濃重的血腥氣,他也一言不發(fā)。

      “你若死了,下輩子我就憑這個找到你?!?/p>

      我把手伸給他,讓他也給我留個記號。他瞧了我許久,拍開道:“沒那個必要,我看你一眼,就知道是你?!?/p>

      這男人甚少說情話,我正感動著,他又道:“因為沒哪個姑娘像你這樣黑,手臂上的灰搓都搓不掉。”

      我捏起拳頭,往他胸口輕輕地捶了一下,道:“等你回來,我跟你沒完?!?/p>

      他擁著我,胸膛傳來有力的心跳聲。我們很少這樣親近,我不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十月初六是出征的日子。

      秋風(fēng)將玄色的旗幟吹得獵獵作響,我在城墻上眼睜睜看著大軍漸漸地走得不見蹤跡。

      宮女們說著吉祥話寬慰我,說大昭一定會勝利。

      我不在意勝不勝利,我只在乎我丈夫的安危。

      我跟著命婦們四處祈福,聽說哪里的寺廟靈驗,就往哪里鉆。

      宮里總是能最先知曉戰(zhàn)報,我派人每隔一個時辰打聽一遍,皇后娘娘看到我就頭疼。

      所幸還有不定時的家書送來,不然我會在青州回來前把自己逼瘋。只是臘月的時候,家書斷了,甚至有時候一個月都打探不到戰(zhàn)場的消息。

      我急得坐立難安。直到那天羽林郎突破重圍,送回來太子失蹤的消息。

      世上應(yīng)該再也沒有我這樣膽大的姑娘了?;氐綎|宮后,我換了身青州穿小了的衣服,一股腦兒地將所有能用得上、用不上的藥罐裝進(jìn)包袱,取了匹好馬和地圖,沖出長安。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我滿腦子都是我的丈夫,我不相信他會死,他應(yīng)該在某個地方等著我。我知道的,因為我的丈夫從來不會騙我,他說過會活著回來,就一定會活著回來。

      天陰沉沉的,風(fēng)越來越刺骨,天氣越來越寒冷。我伏在馬背上,用白紗遮住眼睛,聽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

      在跑死三匹馬后,我到了一片鋪滿尸體的平原。

      我從翻身下馬,走在上面,總是會踩到破碎的殘肢。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聞著混合著血腥味的腐爛氣息,我一邊吐,一邊翻著僵硬破碎的尸體。

      我花了兩天兩夜從最東邊翻到最西邊的最后一具尸體。當(dāng)我看見一條手臂上有一排牙印時,我拼了命地將他從三四具尸體下拖了出來。當(dāng)我抹去他臉上的血污,天可憐見,我終于見到了我的丈夫!

      我一把擁住他,低頭仔細(xì)查看。他的心跳微弱,像隨時會斷的風(fēng)箏線。

      我拖著他躲進(jìn)山洞里。從東宮里帶來的藥,我不知道怎樣用,干脆一股腦兒地一半兒倒在他身上,一半用來給他口服。

      大概是老天可憐,我不僅沒把他弄死,他的境況反而開始逐漸好轉(zhuǎn)。

      只是此處離戎狄太近,始終不安全。我心想等著青州再養(yǎng)兩天,醒過來了,就帶著他往大昭軍營那里走。

      只是某天早晨,我隱約聽見有吵鬧的聲音。

      青州在我的腿上睡得安穩(wěn)。

      我小心地把他移到一邊,手里握著從尸堆里撿來的刀站起來。

      我好不容易才救回了我的丈夫,不能讓他遭受再死一次的痛苦。

      但我也慶幸,我們是夫妻,就算是死也能死在一塊兒。

      我握著刀靠著洞壁,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驚慌不已。當(dāng)我抱著必死的決心沖出去,有人驚呼了一聲:“太子妃?”

      大抵人生就是“否極泰來”四個字。青州的手下套著戎狄的盔甲,一路小心摸索,回來尋找孤軍深入的太子殿下。

      誰也沒想到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我如今腦子冷靜下來,也是一陣后怕。

      青州被帶回軍營療傷,我不放心,一直守在榻前。直到兩三日后,他才悠悠轉(zhuǎn)醒。

      我只同他打了聲招呼,就歪倒下去。

      我心想,我可真是厲害,趕路時背上被賊人劃了兩刀,還能堅持十幾天。

      天明時我又開始發(fā)燒,中午退下,傍晚又燒起來。

      我隱約感覺到有人將我翻過來,摸著我后背上的傷口,很心疼地嘆氣。有濕濕的東西落在我的背上,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有冰冰涼涼的東西一下一下地從我的傷口刮過。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再大的痛楚也感受不大,只瞇著眼睛想要睡過去。

      6.

      有一天下午,我突然醒過來,身上是久違的輕松。

      我在營帳內(nèi)看見青州在外面,他同一個聲音像黃鶯一樣好聽的女子摟在一塊兒。我瞧著我丈夫的臉,那上面的表情,有幾分歡喜,幾分留戀。他從來不會那樣對我,即便是出征前我們依偎在一起,他也是帶著幾分克制。

      皇后娘娘說,喜歡這種東西,再怎樣不愿意表現(xiàn),都是會從眼睛里跑出來的。

      我從未看見青州的眼里跑出對我的喜愛。他只把我當(dāng)作朋友,當(dāng)作妹妹一樣,對我寬容又無奈。

      我捂著心口,那里難過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軍醫(yī)來給我診脈,他勸我要好好排解憂慮??捎心膫€女子看見自己的丈夫同別的女人親近不難受的?除非她根本不愛她的丈夫。

      青州的手下帶來京城的問候。我問他們,什么時候能送我回去,他們說,自然是要等我的傷好。

      我立刻跳下床,恨不得一蹦三丈高。

      青州問我為什么急著回去,不知道為什么,我完全喪失了之前孤身救人的勇氣,只默默地拉開同他的距離,道了聲不方便。

      他沉默了一會兒,讓人替我準(zhǔn)備舒適的馬車,還要派一隊精兵護(hù)送我。

      我拒絕了。軍營里的人一定都知道他和那個女子的關(guān)系,他們不同我講,只看著我眼巴巴地跑過來,不知在心里是怎樣嘲笑我的。

      青州拗不過我,送我去了當(dāng)?shù)匾患易哏S的鏢局,付了一袋子錢,要人好好照顧我。

      我一刻也不想在那里多待了,催著青州快些離開。

      一路上,鏢局的人想方設(shè)法地打探我們的關(guān)系,但我身上乏力,一個字也不愿多講。想起青州,我心疼得越來越厲害,夜里又開始發(fā)起燒。

      迷糊間,我看到有人湊到我身邊,摸著我腰間的錢袋子。我嚇了一跳,趕忙閉上眼睛。

      那個人似乎發(fā)現(xiàn)我有所察覺,抽出了刀。我心中驚惶,痛罵青州也不給我挑個有信譽的鏢局,讓我死在這荒山野嶺。

      只聽見一聲慘叫,我瞪著眼睛摸脖子,一面慶幸命還在,一面仔細(xì)辨認(rèn)黑夜里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恩人。

      “死士相柳拜見太子妃?!?/p>

      “奴婢奉太子令,護(hù)送太子妃回京城。”

      我靜靜地看著她,想起我的丈夫,心里像有一把火燒得越來越厲害,五臟六腑都開始痛起來。

      我開始不明白我對他來說,到底算什么了。妻子嗎?可為什么要在我生死未卜時同別的女子親熱?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滿足欲望的普通女人嗎?那為什么又派死士來保護(hù)我呢?

      我越來越焦躁,心火就燒得越來越厲害。回京前一天,我已經(jīng)開始咳血了。

      皇后娘娘在城門口迎接我時,將我摟在懷里,顫聲道:“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傻的丫頭。”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回答道:“我要陪著我的丈夫?!?/p>

      她拍著我的背,輕聲道:“還好,還好,只當(dāng)是場噩夢吧,醒了就忘了?!?/p>

      我想,這確實是一場噩夢,我的丈夫沒有奉命出征,我也沒有擔(dān)心得寢食難安;我沒有奔赴幾百里去找他,也沒有看見他同別的女人親熱,更沒有意識到他對別人與對我是不同的。

      算起來,我同陛下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再親近的,柳娘也是差不多那個時候來到我身邊的。我把很多事都當(dāng)成一場夢忘得一干二凈,現(xiàn)在想起來,心口疼得可真厲害。

      我在蒙上塵埃的晦暗不明的小事中悠悠轉(zhuǎn)醒,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7.

      那天好像是太后頭疼的老毛病犯了,好不容易等她睡了之后,我去檐廊下散步。

      柳娘難得沒跟著我嘮叨陛下,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太習(xí)慣。剛好肚子有些餓,就沿檐廊走回去。忽然看見有人躲在紗簾后說話,我覺得那身影眼熟,便貓著身子湊近,只聽見柳娘的聲音,她隱約說著什么“何氏已除,請陛下立即銷毀巫蠱,以免對娘娘不利”。

      我大著膽子瞄了一眼,看見顧青州一巴掌甩在柳娘臉上,臉色陰沉。

      “一個婢子,還敢管主人的事情!”

      我捂著嘴巴不敢出聲。等兩個人離開很久才邁著虛浮的步子走回去。

      柳娘瞧見我立刻走過來,卻又堪堪停在幾步之外,低下頭來。我天生愛粉飾太平,我也愛我的丈夫,哪怕是他主使了巫蠱一案,我也相信他不會對我懷有惡意。

      可是當(dāng)后來我逼問太醫(yī),為什么要給我加大用藥的劑量時,太醫(yī)哆哆嗦嗦地說是陛下吩咐的。我看到那個被我放在心上妥帖喜歡的人形象逐漸破碎。他一點兒都不美好,他一點兒都不喜歡我。

      柳娘叫醒我時,已過了小半個月。

      宮里添了件喜事,玉貴人已經(jīng)有孕一個多月,陛下已經(jīng)準(zhǔn)備晉封她為貴妃,還準(zhǔn)備帶她上只能由皇后陪同的承天門接受萬民朝拜。

      柳娘說起時依舊無比氣憤,卻很快又高興起來,她說:“娘娘,還好您的病好了。這段時間多吃些東西,好生養(yǎng)著,到時候再去陛下那里多坐坐,您一定能帶回陛下的心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累,仿佛有什么東西哽在喉頭。

      柳娘察覺到我不對勁兒,慌張地要喊太醫(yī)。我抓住她的手,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陛下的人?!?/p>

      “陛下要懲治何氏,你就在長華殿埋下巫蠱,又克扣我的藥,與太后里應(yīng)外合?!?/p>

      “我這次吃的安神藥,你又偷偷找太醫(yī)多用了劑量,是陛下又要干什么嗎?”

      “娘娘?!绷锕蛳?,握著我的手道,“恕奴婢不能告訴您?!?/p>

      我原是勉強撐著身子,此刻忽然沒了一點兒力氣地倒在榻上。這里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們待我都很好,可是也會狠狠地利用我。

      夜深的時候,我醒來,去找陛下。

      長華殿是離太晨殿最遠(yuǎn)的一座宮殿。住在這里,大概是陛下不想看見我的原故。我走了很久很久,體會一路上的孤寂,最后停在太晨殿前。

      內(nèi)侍見我此時獨自過來,驚訝不已,慌張地說玉貴人此時正在里面。

      我說我不急。我坐在臺階上靜靜地欣賞被框在四四方方的宮墻里的月亮。內(nèi)侍低斂著眉目候在一邊。

      我問他待在皇宮可還快活。

      他誠惶誠恐地跪下,道:“能在陛下和娘娘身邊伺候是奴才天大的福分,奴才時時刻刻都快活,都快活?!?/p>

      我笑了笑,讓他泡了一碗茶。手指沾了點兒茶水,在臺階上畫青州的小像。

      等一盞茶水畫完,天已微微放亮。

      我瞧內(nèi)監(jiān)打著瞌睡,便推開殿門走了進(jìn)去。

      桌案上的蠟燭依舊亮著,陛下眼也沒抬一下,還在靜靜地批著奏折。

      我瞧了他許久,想把眼前人和我以前在城門口等著歸家的男人對上,我問他:“陛下,您快樂嗎?”

      他似乎沒有想到這么多年來,我同他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淺薄,他依舊沒什么興趣的樣子批著奏折。

      8.

      我像我們剛成親時那樣,坐在桌案另一邊的凳子上,看著他,柔聲道:“陛下,您知道嗎?我很不快樂。我每天都在昏昏沉沉的睡夢中度過,是我的丈夫給我下了那些藥,要我同行尸走肉般活著。”

      “我似乎從來不懂我的丈夫想要什么。所以他做什么都不愿意告訴我?!?/p>

      “我的丈夫很少把我當(dāng)成妻子,大多時候都是把我當(dāng)成一個玩偶,擺在那個他認(rèn)為合適的地方。雖然這個地方很高貴,可他似乎忘了她妻子骨血里的卑微。”

      “一個任性妄為的市井小民母儀天下,說出去又有幾個人信服呢?所以您才想盡辦法讓我認(rèn)了個不丟臉的母家。”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若未嫁給您該是什么光景。可是現(xiàn)在,我常?;孟耄挥勺灾鞯鼗孟搿!?/p>

      “如果沒有現(xiàn)在的高貴身份,沒有許多人奉承,我如百姓一般為了生活奔波勞累……”

      “聽起來是不是會很不堪?可陛下,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無論多華貴的衣服和首飾穿戴在我身上,我永遠(yuǎn)都是那個染著煙火氣息的平民人家的女兒?!?/p>

      “我會有一個很愛我的丈夫,沒有什么外人插手家事,家里沒有三妻四妾……”

      “所以皇后現(xiàn)在,是在埋怨朕?”

      陛下,為什么您只是挑了挑眉呢?您對我這樣的挑釁都沒有半點兒在意嗎?

      我咬著牙笑了笑,眼睛酸澀得厲害。我走向他——那個我曾經(jīng)死也要死在一起的丈夫。

      我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跪了下來,道:“請陛下,簽下放歸書!”

      沒有我期待的暴怒,太晨殿里靜得能聽見我自己的呼吸聲。我抬起頭,陛下只是默默地?fù)Q了一份奏折批改,瞧我一直盯著他,他伸了伸手,道:“拿來吧?!?/p>

      失望透頂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我想,我的丈夫從未有一刻喜歡過我,所以能很簡單快速地喜愛別的女子,甚至能在簽下放歸書時,沒有一絲猶豫。

      我捧著放歸書走出殿門時,內(nèi)侍問我:“娘娘的眼睛怎么紅了?”

      我笑了笑,道:“我自由了。”

      9.

      子時的梆子剛敲了一遍。

      顧青州便起身走出了太晨殿,輕車熟路地鉆進(jìn)長華殿后面的小樹林。

      那里有扇窗戶,他的妻子每天會在那窗口投進(jìn)的陽光下讀書,晚上會披散著頭發(fā),同宮女玩兒一會兒翻花繩和斗草的小游戲。

      銀鈴般的笑聲從那里傳來,他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的妻子就內(nèi)心柔軟。

      只是今夜他的妻子睡得有些早,窗戶里一片黑暗。

      被甩在后面的內(nèi)侍跑了過來,道:“陛下回去吧,皇后娘娘今早已經(jīng)離宮了?!?/p>

      顧青州一愣,想起他簽下的那份放歸書。

      恰好母后今早在花園里念詩,“女之耽兮,猶可說也,士之耽兮,不可說也”。

      大抵是無緣吧。

      他做太子的第一年,出征戎狄,那時他想,他可能是最后一次同他的妻子在一起了。

      可是當(dāng)他看見妻子哭得不成樣子時,又下定決心無論用什么法子都要活下來。

      他騙了一個單純的小姑娘。

      那是他初到北方的第一天,一個小姑娘在高臺上唱歌跳舞,看到他后,沖過來直接就給他套上了狼牙項鏈。同行的人解釋,可能類似于中原的繡球招親。

      他想起家里還有個妻子,立即開口拒絕。后來收到消息,這個小姑娘是專門給戎狄提供糧草的部落的小公主。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騙人,說自己是個商人,想要同他們做一筆生意。十幾歲的小姑娘,一直被人嬌慣著,以為全世界都是善良的人。

      她被哄著聯(lián)絡(luò)族人送來牛羊,沒想到磨刀霍霍等著被殺的卻是自己。

      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死不瞑目,瞪著他,難以相信她會死在被自己當(dāng)成丈夫的人的手上。

      他害怕得不敢睡覺,夢里全是黏稠的鮮血。

      太后從宮里傳來消息,說有些人不安分,看見他此番得勝,就想讓自家的女兒來日登上后位,正圖謀對他的妻子動手,連先帝也不滿他那位妻子的家世,有意為他挑個更好的。

      他急得直跺腳,請求太后找個重臣給月兒認(rèn)作母家,卻被先帝斥責(zé)只知兒女情長。他在朝暉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后來好幾位宗親進(jìn)言,讓先帝選了幾位世家女送進(jìn)東宮。

      他的妻子那時總在昏睡,他每日守著,御醫(yī)告訴他,太子妃傷了元氣,寒氣太重,怕是再不能有孕。

      這種事怎能讓外人知道?!他秘密解決了御醫(yī),同太后商量,將來可以讓她撫養(yǎng)別的妃子的孩子。

      只不過,他不能再同她親近了。先帝不喜歡她,宗親也不喜歡她,數(shù)不清的人想要替代她。

      他還弱小,但他一定要將所有的權(quán)利集中在手上,無論用什么手段!

      他以為妻子會等著他的,無論她對他是猜忌,還是不在意了,他都可以忍受!

      可是,終究還是走到了天各一方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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